5、要麼葬我,要麼葬過往
堯安之又做噩夢了。
無邊的黑夜,剛收割過的麥地,麥茬如尖刀聳立。
她赤著腳在麥田裡奔跑,麥茬扎入腳心,留下一路血跡斑斑。
黑暗中隱藏著無數敵人,隨時都會將她抓走。
這夢她做了十幾年了,每一次都是孤立無援的。
只是這一次,她看到遠處模糊的亮光,光影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對著她喊:「安安,安安。」
堯安之睜眼,就看見肖如玉關切的眼眸。
「安安,你還好嗎?」聲音溫潤如玉。
堯安之閉眼,睜開,再閉眼,睜開,肖如玉還在眼前。
以前被噩夢驚醒,眼前只有無邊的黑暗,現在,可以看見這麼好看的男子,堯安之心滿意足地笑了。
「現在幾點了?」堯安之看著屋子裡亮著的燭火,心裡暖暖的。
「什麼?」肖如玉問:「什麼點?」
「現在什麼時辰了?」堯安之改口。
肖如玉:「子時。」
堯安之:「你一直陪著我?」
肖如玉:「白天是母妃和大娘照看你的。」
「案子判了?」堯安之心裡很害怕,毒害王妃是大罪。
「還沒有。你放心,你已出嫁,你不會有事的。」
「是不是要株連九族,滿門抄斬?」古代人這連坐就很嚴酷,連個丫鬟都不放過的。
「按律法,謀害王妃是死罪。家人流放。」
堯安之沉默不語。大婚當日打了皇室的臉,想求情,自己也沒那個臉。可是,真讓朱姨娘去死,她又不忍心,借用了人家女兒的身體,現在要送人家娘親上斷頭台,自己還是人嗎?
白天只想著要給王爺一個交代,這下好了,把朱姨娘交代出去了。還要牽連對原主很好的父親和大房。
「殺人未遂呢?」堯安之期待地望著肖如玉。
肖如玉:「家人可以不受牽連,岳父和大娘,還有姐姐弟弟都無罪釋放了。」
「就只有朱姨娘?」堯安之心裡五味雜陳。
「你若不想她死,我去求父皇。」肖如玉安慰堯安之。
「要求也是我去求。」堯安之可沒臉讓王爺去給自己娘親求情。「你去睡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前世今生,自己都是惹禍精,還沒過門就打了夫家的臉,好在古代沒有網路,若是前世,鍵盤俠不得把自己噴死。
「我叫小軒來陪你。」肖如玉叫了外間的小軒進來陪堯安之,自己就坐在外間守著。
小軒默默坐在堯安之床邊。
堯安之坐在床頭想了很久。
「小軒,你家小姐…我,可有什麼心愿?」堯安之突然開口,嚇了小軒一跳。
「小姐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堯安之:「包括朱姨娘?」
小軒:「對呀,雖然姨娘總是虐待小姐,可是小姐總說不要和姨娘計較,父母的生養之恩,是要用一輩子來報答的。」
「小軒,明天我若回不來了,你就回堯家去。」下定決心的堯安之感覺一身輕鬆。
「小姐,你要幹什麼?」小軒驚恐地看著自家小姐。
「替母受過,是我唯一能做的。」堯安之語氣堅定。
外間的肖如玉指尖一抖。
「小姐,那可是要殺頭的。」小軒極力阻止,「不可以啊,小姐。」
「小軒,那是你小姐的娘,你捨不得你的小姐,你的小姐也不能看著她的娘親去死而無動於衷,對不對?」
「而且,陛下還沒有做出最終的決定,未必沒有轉機,不是嗎?」堯安之安撫小軒。
「小姐,萬一……」小軒不放心。
「你放心,王爺好不容易成親,也不會不管的。」堯安之揉揉小軒的發頂,「我和王爺一起去求陛下,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小軒半信半疑。
「你不信我,還不信王爺嗎?」騙小姑娘還是得搬出王爺。
「我信王爺,王爺對小姐是真的好。」小軒放心了。
外間的肖如玉,臉漸漸冷了下來。
輕羽來扣門,王爺該去上朝了。
堯安之迅速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在王府門口等著肖如玉。
肖如玉一身朝服,在門廊的燈光下,威嚴莊重,不可侵犯。
「我想見陛下。」堯安之看見燈光下的肖如玉,有些走神。
「上車。」肖如玉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
「在家乖乖等我。」堯安之拍拍小軒的肩膀,讓小軒放心。
「小姐,你一定要回來。」小軒拽著堯安之的袖子,不想放她走。
「放心,你家小姐福大命大,一定會回來的,回去吧,做好好吃的,等著我。」堯安之匆匆地跳上了馬車。
馬車啟動,堯安之臉上的笑容淡去,這一去,大概要永別了。
堯安之偷偷看一眼肖如玉,車廂里的燈光照在他的半邊臉上,那臉有些冷。
「對不起。」堯安之誠懇道歉。
肖如玉一言不發。
「我死之後,讓小軒回堯家吧。」堯安之的聲音小小的,生怕肖如玉不答應。
「不是要我去求情嗎?」肖如玉的聲音冰冷。
「騙小軒的。」堯安之惴惴不安,她害怕別人因為她生氣。
「哼。」肖如玉撇過臉,不看她。
「對不起!」堯安之再次道歉。
肖如玉不理她。
安靜,沉默,連外面趕車的輕羽都悄無聲息。
「那個,可不可以求你?」堯安之弱弱地開口。
肖如玉撇她一眼,沒說話。
堯安之:「你下朝之後,幫我尋一個有山有水,遠離塵世的地方修墳,好不好?」
「你還沒死呢。」肖如玉生氣。
「一座小小的墳,立一塊小小的碑,不必刻名字,也不必祭掃。」這是堯安之的心愿,她想安安靜靜的睡著。
「你要是沒死呢?我修好了,葬誰?」
「要麼葬我,要麼葬過往。」原主死了,身體不能入土為安,靈魂總要有所歸依,穿到陌生的世界,她前世的過往,也可放下了。
肖如玉靠著椅背,一言不發,心裡都要被氣炸了。
肖如玉不良於行,他的馬車可以在宮中任意行走。
一路上,上朝的大臣看見靜王爺的馬車,都後悔少穿了幾件衣服。
輕羽將馬車一路趕到金鑾殿前。
「在車裡等著。」肖如玉看一眼神色平靜的堯安之,上朝去了。
朝堂上,大臣們一個個噤若寒蟬。
「朱姨娘毒害靜王妃一案,各位愛卿覺得該如何判決?」景和帝淡淡開口。
大臣們面面相覷,被害的是靜王的王妃,害人的是靜王的丈母娘,他們這些外人哪敢發言。
「父皇,堯家藐視皇權,大逆不道,按律當誅九族。」
大皇子肖如逸一開口,後面的大臣們心裡一哆嗦,這是要把二皇子弄死的節奏呀。
「臣附議。」一名大臣小心翼翼地站出來說。
二皇子已經廢了,不抱緊大皇子的腿,就是腦袋進水了。
「臣附議。」又一個大臣站出來。
他們還不知道,除了朱姨娘,其他堯家人已被釋放回家。
景和帝不說話,肖如玉淡淡地掃一眼附議的兩位大臣,兩位大臣嚇得一個哆嗦,跪了下去。
「陛下,堯錚堯御史乃有功之臣。」刑部尚書說。
「他雖有功,卻治家不嚴,管教無方。大婚當日毒害王妃,有損皇家顏面。」大皇子一點不留情面。
「陛下若要嚴懲有功之臣,恐會落人口實,寒了臣子們的心。」刑部尚書毫不畏懼地瞪著大皇子。
然後,兩個人就悄悄地,悄悄地,一點一點往後退。
其他大臣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有的說要嚴辦,有的說可以從寬。
歸結起來不外乎,既要保住皇家顏面,又不能讓皇帝忘恩負義。最後,所有的觀點就都指向了朱姨娘。
朱姨娘死,保了皇家顏面,堯家其他人無罪,全了皇帝的顏面。
肖如玉看著那一眾大臣,心裡冷笑,殺了丈母娘,他媳婦還能跟他好好過日子?
景和帝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對這些一人八百個心眼子的大臣早有預料。
肖如玉:「父皇,安安想見父皇。」
「她來了?」景和帝驚訝,那孩子是有些不同的,沒有包庇朱姨娘這一點,已經讓他刮目相看。
「讓她到偏殿來見我。」景和帝好奇這個兒媳婦想要和他說些什麼。
福公公去外面,把馬車裡的堯安之帶到偏殿。
「啪」的一聲,偏殿里傳來茶杯摔碎的聲音。大臣們一個個嚇得一抖。
肖如逸疑惑的目光看向肖如玉,肖如玉把玩著手指,老神在在。
一刻鐘后,偏殿又是一聲茶杯摔碎的聲音,景和帝氣呼呼地回到正殿。目光掃過大殿里的大臣,火氣更盛。
殿外,不知何時站了惠貴妃和賢妃。
大臣們都緊張的要尿褲子了,肖如玉還在平靜無波地玩手指。
「肖如…逸,」景和帝想說讓肖如玉帶堯安之回府的,眼角掃過惠貴妃,改了口,「將靜王妃押入刑部大牢,午時會審。」
景和帝說完,一甩袖子退朝了。
大臣們一個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肖如逸與刑部尚書去偏殿押堯安之。
肖如玉等在門外。
賢妃趕過來詢問:「安安來做什麼?」
「向陛下求情唄,還能幹什麼。」惠貴妃冷嘲熱諷,「打了皇家的臉,還敢來求情,真不知道一個庶女哪來的勇氣。」
賢妃和肖如玉看也不看她一眼。
肖如逸和刑部尚書帶著堯安之出來了。
「對不起!」現在,堯安之唯一虧欠的就是肖如玉了,人家好不容易娶個媳婦,自己卻要把她送上斷頭台。
「你放心跟他們走,我去為你準備墓地,你是我靜王府的王妃,自然要葬在我的陵墓里。」肖如玉牽起堯安之的手,吻向她的手背。
一滴淚落在堯安之的手背上,也落在堯安之的心裡。
「謝謝你!」堯安之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毅然決然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