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玩火遊戲-1
這一次選入宮中的新人,其實屬褫國公家的大小姐周安茹最為標緻。
長眉入鬢,眼若彩星,櫻唇如朱,身材也是纖穠合度,穿一身金色綉著孔雀羽尾的裙子,襯著鬢上的灼灼華勝,在入宮首次給皇帝和太後行禮的幾個人當中最是顯眼。說實話,皇帝第一眼看到的實際是她。
但是燕賾很快就察覺,這美人對自己無意。
比起站在最邊上的,一臉躍躍欲試和含羞帶怯,不時往上面自己的方向偷瞄著的史靖苿和宋仙兒,周安茹一直半低著頭,收斂儀容,退避的意思很明顯。皇帝很快失了興味。
在尊貴的皇帝陛下心目中,女人分兩種,美的和丑的,情願的和不情願的。他當然只對那些情願的美人感興趣。
身在高位,太忙,興趣又多,實在沒有空閑把時間和心思放在追逐和討好女人身上。
如果到了一千多年後,我們的陛下肯定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對他而言,浪漫就是一、二、三壘(偷偷說一句,一直到死他都是這個德性),無心取悅自己的女人,憑她再好再美,獨立堅強,桂枝蘭芳,就讓她一邊呆著好了,陛下他不會費心去理會。
新人中,宋仙兒和許知萱先後獲得了皇帝的垂青,但最得意的,還是與宋仙兒同居一宮的史靖苿。
史靖苿活潑好動,喜歡爭強,打的好馬球,寫的一手好字,在與淮西王的馬球賽上,她一身紅衣,脫穎而出,彷彿塞外場上的花木蘭,燕賾一向也是個要強的,自己的愛妃如此拿得出手,自然是龍心大悅,更何況彼還是一個有意於自己的美人。
那可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於是,一段時日里,人們經常可以看到,年輕的皇帝陛下與這位喜穿紅衣的女子,馭馬在球場上追逐嬉戲的身影,就連嬌小柔美、一向怯馬的宋仙兒都拿起了球杆,嬌滴滴地央求著皇帝教她打球。
至於身份最高、相貌最美的周美人,彼無意,他無情,在宮中漸漸成了兩條平行線。
直到一日,皇帝終於空閑下來,環顧寢殿里正當值站著的幾個宮人,皆是一水的絳紅宮衫,屏息肅立,恍然間覺得少了什麼,恰大監石寶順來了,便問道,「最近怎麼沒見初初當值?」
石寶順一愣,最近皇帝時常流連於含德殿,在寢殿的時候也沒再喚人伺候,本以為他對那小宮女到此為止了的,沒想到還會問。得虧他為人細緻,知道情況,便小心翼翼道,「初初姑娘病了。」
「病了?」皇帝似是有些意外,又問,「什麼病?嚴重么?」
石寶順便將初初的病情說了一翻,末了道,「老奴已請了太醫來查看,只是沒有起色。」想一想正好皇帝問到這裡,便又請示,「只怕是時症,過給了他人,老奴在想,要不要先將姑娘移出長慶殿?」
燕賾先有些不快,「你看著辦吧。」轉瞬又一停,終有些捨不得,喚住石寶順,「等等,讓老邱先給她看看。」
「是。」石寶順得了吩咐,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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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太醫從初初的住處出來,到石寶順這裡。石寶順問他,「怎麼樣?」
邱先仁想那女孩兒剛剛閉目流淚的樣子,試探著道,「有些難處,不若,先把她移出來?」
石寶順苦笑,「我何嘗不想這樣,最是省事。不過,陛下都讓你來看了,您還不知道他的意思?」
邱太醫嘆一聲,「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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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跟著石寶順來到長慶殿的偏殿頌元閣,皇帝正在習字書寫,石寶順帶著她上前,她跪下了,聽石寶順道,「陛下,承您的隆恩,初初姑娘大好了,老奴帶她來謝恩。」
初初垂著頸子不做聲。直到皇帝命她平身,喚她到近前。
一段時日沒有見了,皇帝已換了夏衫,一襲白色緙絲長袍,束著頂髻,顯得人休閑而挺拔,總擋不住英氣勃勃。
石寶順見皇上眼角眉梢的意思,對初初果然還是很喜歡,悄悄地退了下去。
燕賾很自然地摟美人入懷,發現一場病下來,嬌人著實是瘦了,心思一動,便寫下了「清溪」兩個字。
「知道是什麼意思嗎?」他問。
初初搖頭。
不知怎麼的,燕賾知道她其實是知道,心裡頭憐愛的意味就更濃了。
美人們一向令他心悅,但這愛憐的感覺恰恰新鮮,忍不住摟緊了懷裡清瘦的身子貼上去磨蹭,初初有些總想縮著,「陛下,您把奴婢弄疼了。」
燕賾這時候哪裡聽得到她說什麼,只任意自己徜徉在柔情的情緒里,反問她道,「小溪有沒有想著朕呢?」
初初又不做聲。
害羞了,呵呵。皇帝整張臉都沉浸在柔情蜜意又驕傲自得的悅意中,抬起美人的下巴,凝視著她,「抬眼,乖。」
初初生了一雙含情的眼。總說它們波光粼粼恰沒有過,她的眼睛是一片水,心裡卻藏著海,心思總藏在水下面,所以總給人看不透的感覺。皇帝終是被她這一雙眼睛所迷惑。後來他才想,如果她真的只是清淺的一池溪水,又怎麼會錯讀了她的心思。
他找到了一個像深海一樣神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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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人犯邱先仁已於今晨處死,其子邱漢生革職出宮,入罪官籍,永不錄用。」
內侍衛副統領赫連成風在屋內向皇帝彙報,初初站在門口,雖已早知道這結局,聞言霎時間還是臉上血色盡失,頭腦里一片嗡嗡的聲音。
是她害死了邱大夫,是她害死了邱大夫!淚意一下子涌到眼眶,被生生逼住了,突然間聽到陳六喚她,「盛宮人,做什麼呢,皇上叫茶!」
手指蒼白僵硬,臉白的像紙,搖搖晃晃地捧著一盅熱茶來到皇帝座前,「啪」一聲,茶盅子摔碎了,熱水傾了半幅前擺。皇帝怒道,「你要燙死朕么?」
一屋子全跪下了。初初也僵硬地跪到地上,一片一片撿拾地上的碎片。
突然,下顎上一痛,皇帝的靴子尖挑高了她的下巴。
這女孩子想殺了他!猝不及防的視線相碰,燕賾讀到了她眸子里的恨和殺意。頓時一股**同時冰涼的氣流在胸臆間碰撞,皇帝眯起了眼。
初初很快垂下眼睫,聽他發話道,「把手伸出來。」
一隻素白的小手舉起,過一會,僵硬得攤開。
碎片握得太緊,掌心被割破了。
燕賾擰住她的手腕,初初一痛,手裡的碎片再也握不住,掉了下來。燕賾凝視了她正在流血的掌心片刻,平淡得道,「你剛才聽到了?朕殺了邱先仁。」
初初全身發冷,皇帝繼續,「你膽敢勾引他的時候,就該想得到今天。初初。」
輕蔑地鬆開她,「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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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步伐僵硬離開的少女的身影,只一瞬,皇帝視線很快回到陳六等人身上,「都起來吧。」
沒有關係,這世上有的是情願侍奉自己的女人。盛初初?就讓她待在一邊看著他與愛妃們快樂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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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走出大殿,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手上的傷口覺不到痛,只因胸口那裡的悔恨、不甘,像石塊一樣郁壓在心頭,皇帝處死了邱太醫,卻留下她在身邊,他一向不憚於壓迫她,用他尊貴無匹的身份和氣勢。這種感覺,在她每每跪匐在地上給他整理衣擺的時候,在他剛才用靴子挑起她的下巴的時候——初初能感受到皇帝只針對她個人的、故意的惡意,用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告訴自己,他不僅影響了她過去的生活,更要主宰她今後的命運。
不甘心啊!方才那一瞬,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把他施與的所有的輕蔑與壓迫都打翻回去!
一層一層的壓抑和憤怒在心底深處燃燒,亟需一個宣洩的出口。再不發泄出來,初初甚至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在某一個晚上試著用繩子去勒死他。
步履匆匆,突然聽見一聲突兀的口哨,初初下意識抬頭,看見牆根處站著幾個身著黑金二色布甲的侍衛,其中一個異常高大有威的,正用他深邃的眼睛與餘下幾個人齊齊望向自己。
很快一個人撞了另一人一下,「咦,這不是……呵,這可不能亂吹。」
另一人忙道,「沒看清,怪我!」
幾個人紛紛移開眼睛。初初身份特殊,雖然是宮女,但曾經是皇帝的妃子,誰敢與她調笑。
領頭的那人也掉轉了目光,初初突然記起來了,他叫做沈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