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魏紫-5
小二覺得阿月抓不住重點,便苦著臉勸道:「要不我們還是不要趟這個渾水了。拿了錢走人吧?」
阿月狠狠地瞪了小二一眼,將臉一抹,雙手抽出彎刀,蹦了起來。她一邊蹦,一邊高聲道:「如果我阿月認慫,非活活氣死不可!」
阿月雖然沒有被氣死,但轉眼第二個掌印又到眼前。她銀牙一咬,雙刀交錯,閃身隱入金光之中。
瞬息,巨大掌印出現道道裂紋,很快碎成渣渣落了一地。金光落地,逐漸消散。
油膩和尚一驚,自言自語道:「這雙刀果然有古怪。能破隱花幻陣,又能破本座位……啊呸……本座的鎖魂法印?」
他也不猶豫,立即反手一甩,就向著阿月撒出一把佛珠。
阿月雙刀護在身前,快速旋轉起來,如同一陣旋風。
旋風吹亂了小二的頭髮。
旋風將暗紅色的佛珠一顆顆地反彈回去,打在和尚的一身肥肉上,打在荒唐的潑皮靳老爺身上,打在薄情的靳三亭身上。幾人很快鼻青臉腫,滿地打滾,發出殺豬般地嚎叫。
旋風終於停了下來。只見阿月,得意洋洋,抖著腿,沖著小二擠眼睛。
而小二,果然崇敬之情猶如滔滔江水。他的雙眼泛著桃花,嘴角上揚,就差流個口水了。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阿,阿月,你太帥了!」
「帥?」阿月摸了摸自己潦草的髮髻,不知道這是個誇獎還是挖苦……
看著還在殺豬般嚎叫的油膩和尚,阿月走過去,果然擺出個帥氣的姿勢問道:「本座位,怎樣?放不放人?」
「放放放!」和尚還沒開口,一旁的靳老爺和靳三亭異口同聲地大叫起來。
靳三亭還補充道:「其實這個醜婦,我早就盼望她快些走了。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取她性命。如今她走了便皆大歡喜了。」
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反正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魏紫聽到靳三亭所說,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她笑得前仰後合,甚至笑出眼淚來。
阿月有點擔憂。她跑到魏紫跟前,擺出副苦口婆心的模樣道:「魏紫姐姐,你且不必強求。這靳府不是什麼好地方。你那靳郎也非良人。你是花妖,壽元綿長,何必糾纏人間這些腌臢破事兒?來來來,你且收拾收拾,我們帶你走吧……」
阿月突然一拍腦袋,有些歉意:「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花妖。你的本體一定是一株牡丹花。你且將牡丹花的位置告訴小二。小二這就幫你去刨土,連夜就帶你挪窩!」
說完,阿月對自己的安排似乎很滿意,高興地望著魏紫。
沒曾想,魏紫卻狠狠地瞪了阿月一眼,冷聲道:「多事!」
阿月一愣,好生委屈。
只見魏紫緩緩地站起身來,雖滿身血污,頭髮散亂,卻神色冷靜,氣度如華。
她慢慢地走到靳三亭面前,聲音又恢復了之前銀鈴般的婉轉動人:「靳郎,你真的想讓我走?」
靳三亭見魏紫發問,有些心虛。但他暗咐這花妖大概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慮。於是靳三亭鼓起勇氣道:「是!」
聽了靳三亭的回答,魏紫似乎不再驚異。她緩緩點點頭,雙眼有些放空,喃喃道:「記得那年四月,正是牡丹怒放的時候。你是白衣少年,赤子之心。而我,也明媚得如同春花。你說對我一見傾心,白首不相負。現在想起來,這些人生的初見,是那麼美好。」
她嘆了口氣,有些哀傷:「只可惜,人世間的真情,實在短暫。我以為可以強行留住你,來實現你廝守一生的承諾。但我現在終於明白,落花流水春去也,強求不得。」
聽魏紫說起往事,靳三亭彷彿也有些惘然。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竟無言以對。
魏紫輕笑了笑:「多情總被無情苦。我現在終於是明白了。」
魏紫不再望向靳三亭,而是走回閣樓中央,停在阿月面前。她嘆了口氣,嗔怪道:「廉貞,你怎麼那麼喜歡多管閑事?」
阿月一臉懵:「魏紫姐姐,你是不是糊塗了?我叫阿月呀。什麼廉?什麼貞?我不認識。」
魏紫顯然不想聽阿月解釋,而是緩緩轉過身,突然雙臂高舉,雙手掐訣。
剎那間,閣樓之中紫光大盛,氣勢磅礴的威壓從魏紫的身上噴涌而出。
阿月大驚,下意識地雙手拔刀,做出防禦之勢。
但魏紫發出的威壓哪裡是阿月能抵抗的?
阿月,小二,肥膩和尚,靳家父子,紛紛被威壓撕扯得東倒西歪。
和尚心中一沉:這種氣勢,自己哪裡是魏紫的對手?他驚惶失措地大叫起來:「娘娘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冒犯您了!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聽和尚如此說,阿月,小二,靳家父子也呆住了。
只見明晃晃的紫光之中,魏紫一身衣炔飄飄,長發飛揚。她的一身血污不見了。連她臉上的血紅胎印,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魏紫的臉,如同高山上的湖泊,純凈瑰麗得令人窒息。
阿月,小二,靳三亭,都看得呆住了。
只聽魏紫的聲音傳來,卻顯得飄渺遙遠:「我不是牡丹花妖,而是牡丹花神!我曾經貪念人世間的真情,想要給自己一世繁華。沒曾想,如今卻只得到了一身情傷。罷了。我如今不如歸去。不過,這并州城倚花園中的牡丹,是我耗費精血逆天而為栽植的。我也因此傷了容顏。現在我既要離去,自然收回我自己之物。我的容顏恢復之日,便是并州再無牡丹之時……」
魏紫的話,飄飄蕩蕩,越來越遠。而紫光之中的人影,也逐漸消散,最後再也看不見了。
閣樓之中,紫光熄滅,只剩下一地東倒西歪的人,震驚不已。
靳家父子,面面相覷,不知所謂。
倚花閣外,繁花凋零。
一夜之間,并州牡丹,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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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阿月和小二,果然只能擠在一個小小的土地廟裡了。
小二遞給阿月一碗面,氣呼呼地:「看吧。這就是你有錢不賺的下場。」
阿月接過面碗,吃得很香。她邊吃邊道:「靳老爺這個錢,就算我想賺,能賺得到嘛?那個魏紫,哪裡是什麼妖孽?她是個神!神啊!你知道不?我們在她面前,就是個小小的螞蟻!螞蟻!你知道不?」
小二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這倒是……」
他又神經兮兮地湊過來,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道:「我聽說,胖和尚,也沒有從靳老爺那裡得到賞錢。」
「為啥?」阿月滋溜滋溜地吸著麵條,連頭也沒抬。
小二賊笑道:「我聽說,靳家完蛋了。這靳家父子,本來身無所長,全靠培植牡丹花成了這并州城首富。結果,魏紫走以後,帶走了所有牡丹花。我還聽說,按照魏紫留給他們的方法,他們卻怎麼都種不活牡丹。沒有了搖錢樹,又被債主追上門,靳家父子自然很快一貧如洗。他們呢,本來以為可以卸磨殺驢,沒想到,只是自食惡果。」
阿月卻高興不起來,她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小二,你說,我,會不會不是人啊?」
小二嚇了一跳,伸手去摸阿月的額頭,叨叨道:「月啊,你不會腦子壞掉了吧?」
阿月憤怒地打掉小二的手,一本正經:「你說鎖魂掌怎麼會傷到我呢?還有,魏紫臨走之前,喚我廉貞。這是為什麼?我是誰?我在哪兒?」
小二翻了個白眼:「我從哪兒來?我要到哪兒去?」
他拍了拍阿月的頭,安慰起來:「月啊!不要胡思亂想的。你不是人?難不成你是個豬嘛?誒誒誒……你不要打人啊……有話好好說嘛……我的意思是,什麼鎖魂掌,就是個江湖混混的三腳貓功夫,傷到一二也不足為慮。魏紫那個神叨叨的,認錯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阿月再懶得聽小二瞎扯。她惆悵地站起來,將空碗塞給小二,大聲道:「走!換個地方呆著!」
小二高興了,癲癲兒地跟上來,又恢復了賤兮兮的表情:「就是嘛。老待在一個地方幹什麼?換個地方,生意自然就好了……誒誒誒……有話好好說嘛……不要動不動就揪我耳朵啦……我的意思是,換個地方,行俠仗義嘛!」
阿月不為所動,快步走出土地廟,向著不遠處的城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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