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太陽不起我不起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子被鳥吃,早睡的人起床沒飯吃,晚睡的人省了一頓飯,不起床不起床不起床,自然醒自然醒自然醒……」
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蚊帳里伸出一隻手,在床邊的小桌子上摸了又摸。
好不容易關了鬧鐘,結果沒過多久,又響了起來。
裴南季頂著炸毛的頭髮,坐了起來。
睡眼朦朧地望了一眼窗外,太陽升得老高,看著就熱。
她光著腳走到門口,湊著屋外的水龍頭喝了一大口水,自來水咕嚕咕嚕在嘴裡翻滾,隨後又吐出來。
然後,憑著直覺往屋裡走。
只是剛走兩步,就被屋后的鄰居錢嬸子給叫住了,「南季,你這是剛起床啊?」
裴南季不想理她,要不是看在曲一鳴的份上,就她這張說不出好話的嘴,早就不知道被打多少次了。
錢嬸子見她不說話就又開始「教導」人了,「南季,不是我說你,你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被學校退學也不能這樣天天睡到大中午啊,這傳出去像什麼話?不是嬸子說你,你自小沒了媽,爹又是個不靠譜的,沒人教你,但你也不能自甘墮落。最近,隔壁村剛回來一個小夥子……」
裴南季掏了掏耳朵,不滿道「錢嬸子,你放心,我保證絕不會打擾曲一鳴畢業,行了吧?」
自從那小子當初要陪她一起退學被錢嬸子知道后,本就不受待見的她現在已經成了錢嬸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除不快!!!
所以,錢嬸子逮著機會就要給她介紹對象,生怕她賴上自家優秀的大兒子!
裴南季心裡明白,但是一次兩次三次還好,次次見著她都要說這事,說的人不煩,聽的人都煩了。
偶有幾次,她也有在想要不要結婚。
但是一想到,就自己這啥也不會的水平,嫁過去不是保姆就是丫鬟。
她才不想去受苦,她只想啃爹,做個無憂無慮自由快樂的小廢物!
錢嬸子見她油鹽不進,也只得暫時罷了。
裴南季進了屋,穿了一雙涼拖,去拍另一間屋子的門。
木門年久失修,紅漆都掉了一層。
裴南季扯著嗓子喊,「爹,我餓了,要吃飯!」
一連喊了好幾遍,無人應答。推門進去,屋裡早就沒了人。
摸著後腦勺還燙著的電風扇,她就知道她爹為了躲避做飯又偷跑出去了!
剛開始,她還非常有骨氣,放言道「看誰先抗不住!」
她就不信自己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姑娘還熬不過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
沒想到啊,最先遭受不住的還是她。
她很羞愧,可是肚子餓得受不了了,只能自食其力、自立更生、自給自足。
結果,飯剛端上殘了一條腿的小方桌,她爹就回來了!
正趕在飯點回來了!!!
裴新元一點也不尷尬,端起飯碗往嘴裡扒拉了一口白米飯,邊夾菜邊說「如意,飯做好了,別站著了,趕緊吃。」
裴南季感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裴新元就像沒聽見似的,「什麼辣不辣的,趕緊吃,別挑食。你爹我一個人把你拉扯長大,可不是為了讓你餓肚子的。」
說著,給裴南季夾了一大筷子青椒,自己則是端起盤子把青椒里剩餘的雞蛋倒進自己碗里。
見閨女不吃飯,他又說「趕緊吃,餓瘦了嫁不出去。」
裴南季甜甜的笑了一下,「那正好,我可以一直陪在爹身邊,直到把您送走。」
裴新元把手裡的筷子拍到桌子上,「死丫頭,說得什麼話?」
裴南季細嚼慢咽,把嘴裡的飯菜咽下,又喝了一小口水,慢吞吞道,「難道女兒說得不對?莫非是您老人家想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成?」
裴新元快被氣飽了,瞪了她一眼,然後開始猛乾飯。
裴南季也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搞笑,這回她要是再輸了,她就不姓裴!
可能是裴新元真的被氣住了,丟下飯碗的速度比裴南季慢了一秒。
裴南季左腳放在屁股坐的凳子邊上,一隻腳垂在地面上來回晃。手腕杵著臉撐在桌面上,笑兮兮道,「爹,願賭服輸,洗碗。」
裴新元氣沖沖地站了起來,「不去,我要去山上看你爺爺!」
裴南季追到門口,「爹,就算去拜祭爺爺,也不能空手去啊。不然,爺爺突然看見您這個不孝子,怕是晚上要來找您喲。」
打蛇打七寸,裴南季可是知道她爹怕什麼。
不怕窮不怕苦,就怕妖神鬼怪。
也怪裴新元小時候懶,不去上學,吃了沒文化的虧,所以才對封建主義下的妖魔鬼怪怵得慌。
裴新元愣了一下,隨後僵硬的收回了前邁的右腳。
走到裴南季身邊,氣呼呼地哼了一聲,然後直接走到後院牽起了家裡僅剩的兩頭老黃牛,從後門出去了。
裴南季攤開雙手,嘆了一口氣,隨後收拾起了桌子。
她已經退學大半個月了,在離畢業不足兩個月的時候,退了學。
雖然鄉里的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但是看在老裴沒有半分為難她的份上,忍就忍了,畢竟以後要忍的日子還是長著呢。
裴南季索性破罐子破摔,繼承她老爹的衣缽,繼續啃爹。
反正,她爹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啃爹一時爽,一直啃爹一直爽。
不過唯一的缺點就是,裴新元太窮了,只能讓裴南季吃飽不餓。
裴南季哼著不知名的曲兒,麻溜地收拾了碗盤。
收拾完殘局,閑下來的時候,她跑去菜園子里摘了一個又大又圓的西紅柿,在上衣衣角處摩擦了兩下,咬了一大口下去。
咬下去之後,西紅柿的截面就像是一個大大的心形,紅艷艷的,亮得晃眼。
曾經,她也以為,憑藉自己的努力,一定會成為她爹的驕傲,會讓她那跑走的母親後悔,可現實卻給她一個狠狠的巴掌……
告訴她,努力、反抗在絕對的權力和金錢面前,不堪一擊,不足為道。
裴南季望著西紅柿入了神,回過神后,仰頭望了一眼藍天白雲,蔚藍潔白,無邊無際,一切都那麼渺小……
隨後低頭一鼓作氣幾口把西紅柿給消滅掉,又摘了幾根茄子往家趕。
路上太熱,她跑了一半,熱得受不了,就找了陰涼地坐下,扯了身邊野草編手環。
直到太陽開始西斜,她才繼續往家趕。
回到家后,裴新元早就回來了,抱著一本破到看不見封面的書在那看。
裴南季叫了他一聲,他也沒反應,只得認命地拿了茄子去水龍頭沖洗。
切菜的時候,還在哀嘆,「裴老頭,我上輩子真是欠你的,小小年紀就要照顧「正值壯年」的老爹,可憐我早早沒了媽……小白菜,地里黃,剛出生,沒了娘,說什麼如意,全是心酸淚……」
裴南季唱得正入戲,裴新元站廚房門口注視著她,「如意---」
裴南季回神,「爹,你怎麼過來了?飯還沒好呢。」
裴新元冷哼道,「你再唱下去,我都要被你唱走了。唱得這麼難聽,一定是遺傳你那不靠譜的媽。」
裴南季不認同,「爹,咱倆半斤八兩。聽說你當時的歌聲可是有小兒止泣之作用,你閨女我還沒修鍊到你的一半境界呢。至於我那活在回憶的媽,不提也罷。反正提了,生氣的也是您……」
裴新元搶過她手裡的鏟子,動手炒起菜來。
結果手背上被燙了好幾個泡,灰頭土臉,就連盛出來的菜也是慘不忍睹,不忍直視。
裴新元尷尬的咳了一聲,「如意,不能以貌取菜。」
裴南季強忍笑意地點了點頭,最後實在控制不住了,背過身悶聲笑道,「爹,我很懷疑,你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裴新元清了清嗓子,「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
裴南季點頭,「我明白了。爹是菜做得不行,運氣也不行,魅力更不行。」
裴新元嘗了一口是吃不下去了,「你也別吃了,倒掉喂狗。女孩子晚上要少吃點。老話說,早上吃好,中午吃飽,晚上吃少。聽爹的,不吃了……」
裴南季手裡的碗被裴新元搶走,倒在了屋外流浪狗的破鐵盆里。
裴南季跟在後邊喊道,「爹我晚上不吃東西,早上會起不來的。」
真·親爹裴新元,「我見你前些日子晚上吃了那麼多,也沒見你早上起得來。」
裴南季眼睜睜地望著流浪狗小黑歡快地吃著她的湯麵條,眼裡盈光波波,「爹,你不知道,專家說了,太陽不起我不起,要保證充足的睡眠才能長命百歲。」
裴新元不聽她說,手往身後一背,往房間去了,「我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早睡早起身體好。」
裴南季望著他的背影,「數錢數到手抽筋,睡覺睡到自然醒。現在我好不容易能實現一個了,你連我這唯一一個人生幸事都要剝奪嗎?」
回答她的是,是關門聲。
裴南季隨便把碗沖了沖,就關了大門,回到自己房間。
她那土黃的書桌上擺滿了從小到大的物件,一件一件,皆是回憶。
暖黃的鴨子燈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在奮筆疾書。有一撮頭髮掉到臉側,她也顧不得把它撥到耳後。
裴南季湊近看,女孩眼睛清澈明亮,壯志凌雲,彷彿筆下書寫的不是試卷,而是往後的人生。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卻是空空如也。她坐下,拿起了書桌上唯一的相冊架,仔細撫摸了照片中穿著校服的女孩,喃喃道,「如意,往後真的能如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