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節

第一章 第四節

班主任當上了,事情就多起來。本來與周主任融洽的關係最後因為當這個班主任鬧得不可開交,這倒是林茜一早沒有想到的。

這天安排了文藝節目的事情,國慶節明陽市的大中專學生搞聯歡。班長付慶當即自告奮勇的說她跳個獨舞。這個付慶跳舞是強項,讓她當班長就不是很合適。周主任非要點著名讓她當班長,林茜只有同意。付慶的個人表現慾望太強,根本就容不得其他人,落實了一個節目,林茜又擔心另外一個節目如何辦,付慶心直口快地說:「郭勇去唱個歌嘛,他的嗓子好像劉德華啊。」郭勇的歌唱得好,人長得也帥,長相有點像劉德華,郭勇答應唱劉德華的忘情水。

節目的事情落實下來,林茜鬆了口氣。這時發現班上多了張陌生的面孔,林茜問他的名字,他漠然地盯著林茜,不作聲。這個男孩右手夾著一支煙,比起班上另外的學生多了幾分成熟。見他不理自己,林茜心中有些不快,但她對自己說,自己是個班主任,應該有點風度。於是對大男孩說:「我是這個班的班主任,你是新來的啊?」

聽說她是班主任,他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總算有點友善的表情了。這個人衣服考究,一件質地上乘的白色條紋襯衣,熨得筆挺的銀灰色長褲,腳上是擦得鋥亮的黑皮鞋,正想著這個人是何方神聖,他不緊不慢地說話了:「我叫邵力偉,今天才到這個班上來的。」

原來他是學院邵老師的兒子。他在海南唱過歌,但他父親覺得他老在外面唱歌也不是個長法,還是要回來拿個文憑。但是他在班上一邊讀書,一邊還是在外面唱歌。他現在是旌晶娛樂城的副經理。他把他的名片拿出來給林茜看然後輕飄飄地說:「林老師,你以後唱歌拿了我的名片去,收費一律打八折。」知道他唱歌唱得好,林茜如獲至寶,班上多幾個唱歌的人才這個班的文娛活動就好開展了。

對他說了國慶節表演節目的事,他問:「音響效果怎麼樣?」

對此她並沒有信心,他答應考慮一下演唱的事,還說哪天給林茜拿一盤他自己錄的磁帶。他沒有失言,沒兩天他真的就給林茜拿了他的磁帶來,才聽了一首歌,林茜就被邵力偉的歌所折服,由衷地說道:「你唱得這麼好,完全可以出磁帶了。」

真的不是恭維,他唱的那首徐小鳳成名作、變色感情:變色感情誰人留得住,太多痴情迴流殊不易,太多凄凄楚楚的心事,你不知道,也不想講你知。這是首粵語歌,這些歌雖然不怎麼聽得懂歌詞,但說心裡話,歌曲都委婉動人,情真意切,聽得人都要掉眼淚似的。不是恭維,邵力偉模仿徐小風的聲音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以至於林茜一直就覺得該辦個唱片公司,要不然他的歌唱天賦被埋沒了就太可惜了。

邵力偉這天是到林茜的單身宿捨去的,他不解地問:「林老師咋個一個人住在這間屋子裡呢?」

林茜淡淡地說了一句:「離了。」

他問:「你有沒得娃娃呢?」林茜回答:「有,七歲了。」「不是在上學了?」「沒有,他是先天性白天內障還有智力殘疾。」他就說:「那林老師的壓力不是大得很啊?」

邵力偉有些女孩的習慣,他走到林茜寢室就動手收拾她凌亂的書櫃,第一次到這兒來,就顯得很隨便,一邊收拾一邊埋怨林茜說:「你屋子這麼亂,簡直不象個家庭主婦的屋子。」

現在林茜一邊整理原來信手寫下的東西,一邊想,自己如果是個稱職的家庭主婦,那麼自己就一天只是把家中的灰擦得乾乾淨淨,守著兒子和丈夫,一個看似和睦的家庭,但是林茜天性中不安分的基因決定了她不可能按部就班地居家過日子,於是她就有了不同於家庭主婦的經歷,是福是禍,誰能說得清楚呢。

後來邵力偉看到她和張志明的照片總結道:「林老師是個很認真的人,你看你照的相都是一付憂國憂民的樣子。你們前夫照下來都是一付耍娃兒樣子,你們根本就是兩類人,你太認真,他太輕鬆。」

這時,長得象劉德華的郭勇進來推薦楊建國當體育委員。楊建國上課就睡覺,但是他的體育很好,是球場上的一員猛將。林茜就說:「體育委員不是劉家祥在當嘛。」郭勇說:「劉家祥脾氣犟得很,同學都不聽他的,好多男生都說早操就是不做。」

林茜回復他說:「讓劉家祥當一段時間再說嘛,。至少他每天早上都是來出了早操的。」

學院規定學生都要出早操,林茜心裡想這哪象個大學的樣子嘛,純粹就是中學的管理模式。好多學生都起不了床,這批學生都是獨生子女,一個個都象大爺一般,讓他們做早操就象要了他們命一樣。學校這樣管,早操晚自習出勤率都要和班主任的獎金掛鉤,出勤的學生少班主任的獎金就要被扣,說起來獎金本來就少得可憐,林茜有多數大學同學都在正規本科高校,課時費都相當可觀,林茜偶爾出席同學聚會就錢上根本不要和他們相提並論,這個學校還要扣這扣那,現在更是這樣了,凈做些在雞腳桿上刮油的事,不是向外發展,而是在內部折騰。那時候學校從管理的方面已經決定了我們這個學校不會有大的發展,甚至差不多就要走向滅亡。許多老師都把我們學院戲稱為明陽市六中。明陽總共有五所中學,我們雖是教育學院的牌子,但是實際上從九幾年開始這個學校的危機四伏,只是林茜一直無所察覺,她以為她可以順利地在這個學院度過青年時期直到老年時期。她一直是熱情地對待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同事。林茜那時候是處於人生最低價谷,一個非常大的曲折時代。這個過程很漫長,漫長得會讓人對前途失去信心。確實她當時就象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除了苦難就是孤獨寂寞,是她先天就有的生命力,還有就是林茜那個時時刻刻需要她操心的兒子,因為兒子什麼都要人,扣不了扣子,開不了門鎖,也不能進學校讀書,你不管他就根本就活不下去。為母則剛,這句話對林茜是非常正確的。你必須強起來。過了幾十年林茜還真的就強起來了,所以林茜自己對自己說,如果沒有苦難,或許我就不會有現在的強大。高溫高壓下石墨會變成金崗石。這就要辯證法了,如果因為兒子的殘疾自己就走不出來了,你只能哀聲嘆氣,你就只能是一個人人見了都唯恐躲避不及的瘟神一般,那就是祥林嫂一樣天天都說我的兒子丟了,你雖然活著,實際上早就等同於行屍走肉了,還發展什麼呢。

郭勇出去以後,邵力偉的一句話讓林茜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真是個帥哥,見到他我頭都暈了。」

這天晚自習林茜在教室里講學校定下的規矩:「住校生早操晚自習都要考勤,缺習一次當一次曠課。你們都要注意啊,這個出勤率是與操行分掛鉤的,如果你操行不及格的話,就是你門門功課都優秀,你也畢不了業。」

林茜剛訓了話,李琥馬上找到她說:「林老師,我是不是可以把早操免了呢?」

他以為他是老幾啊,出口就在表示他有特權。林茜記住李琥是在開學典禮上,那天是付玲代表新生在發言,付玲演講很有激情,也很有鼓動性,正充滿激情地朗誦:「在這金秋時節,我們來到教育學院,來到我們嚮往已久的地方。我們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嶄新的生活正向我們招手,」

這時候就有個男生說了一句話:「她好像到了天堂,我咋覺得這象地獄呢。」聽到的學生就笑,林茜盯他一眼,這是個長得塊頭不小,眼睛卻不大的男生。見林茜盯他,他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那時坐在林茜身邊的團支書王俊剛就對她說:「這娃叫李琥,家是新竹城頭的,條件好得很,聽說他爸是個當官的。」

果然是個難調教的主。只聽這個名字就不同凡響。李琥說了一番他不做早操的理由:「我天天熬夜都睡得很晚,早晨哪起來得到嘛。林老師,不瞞你說,每天上課頭兩節我都在打瞌睡。」

林茜問:「你晚上做啥呢?」

「寫小說。」回答讓林茜驚訝。

李琥說:「不怕你笑,我一直就在做作家夢,這一陣構思了一篇小說,正在寫。」

林茜問:「啥子內容呢?」他回答說:「寫好了再給你看嘛。先說了沒得意思。」

說到文學,林茜有了興趣,她還喜歡文學哩,雖說在哲學系讀了四年,又教哲學原理教了很長時間,但是她的最愛卻是文學。她對李琥說:「我前幾天還寫了幾首詩哩,本來這幾天又要寫的,但是腦殼都被班上的事攪亂了。你明天還是要上早操,不說其他的,就為了讓我心靜。

李琥倒是很爽快,滿口答應下來:」可以,為了你寫出好詩,我不惹你罵就是了嘛。

一天都攪在這個班上了,一會兒付玲走過來說是學生會要法律班去一個人寫晚會的通訊。林茜就說:「不是現成的就有一個啊,李琥去就是了嘛。」

李琥聽了直擺手:「我跟到去看還差不多,那種應時的文章我寫不來。」

這點與林茜倒是很象,應時的文章林茜也寫不來。付玲又給她推薦了一個人,這就是江飛鴻。江飛鴻個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多一點,上身穿了件迷彩服,下面是一條藍色長褲,腳上是一雙顯眼的黑燈芯絨布鞋,算得上眉清目秀,戴了付近視眼鏡,聽林茜說了讓他去寫通訊,他只靦腆地笑笑說:「可以試下嘛。」轉身又回到他的座位上去了。

這時又說要搞板報。宣教委員是楊玉,她可以算一個,但是她也很為難,她對班上同學情況根本就不了解,總不能就讓她一個人把板報寫完吧。這時王俊剛又幫她找了個人,這個人又是江飛鴻,他辦板報沒話說,他寫得一手好字,還可以隨手就畫出一些東西來。江飛鴻就說女生裡頭李彥洵可以,這是個一臉天真的女孩,兩隻大大的眼睛,更特別的地方是在她臉頰上長了兩個酒窩,這個位置顯然長高了的酒窩更增添了她的清純和頑皮。

林茜自己去叫了李彥洵過來:「你可以畫畫?」口氣裡帶著明顯的不信任。她充滿自豪地回答:「那當然,高中時候班上的板報非我莫屬呢。」

然後就去把她的畫畫的本子拿過來,林茜翻看著,她畫得確實還可以,林茜的繪畫是弱項,林茜發自內心地稱讚道:「你這點大的人畫畫還可以嘛。」

聽到說她小,她不高興了:「林老,我都十八歲了,還小啊。」其實當時林茜當班主任的時候也剛三十齣頭,但學生都喊她林老,省略一個字。大家都想大幹快上,簡化稱呼,一切從簡。

李彥洵個子不高,胸脯看不出發育的跡象,頭髮又剪得特短,用她的話說:超短髮。

從背後看,她活脫脫一個男生樣子,林茜一見她就喜歡上她了,清純得象水,在這個虛偽的社會裡,真話已快成為上個世紀的古董了。林茜在大學里就是這個樣子,什麼都是實話實說,容不得一絲虛偽。後來畢業時有同學給她寫的留言是這樣的:「你是我心中女性勇敢的驕傲,在你面前,我堅信春天的明媚,繁花和鳥語都是慷慨的。我又多願你更柔和一點----透明晶體狀的人是不存在的。」

這就是林茜致使的弱點,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主義者。

林茜的手下意識地伸進口袋裡,摸到一包喜糖,這是教務處的何明遠發的。他是再婚,夫人是檔案局的,倆個人都長得小巧,人人都說般配,且兩人出來進去都是相親相愛的模樣,這次他結了婚,到女方的單位上買了房子,教院的房子就讓出來。但是林茜還是不能當著教室里那麼多學生的面把糖給李彥洵,就把她叫到走廊上,她高興地問:「哪來的喜糖?」

聽說是別人的,她還問:「我還以為是林老師的呢。」

林茜心想想吃我的喜糖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她這樣說:「林老,二天你耍朋友需要我吩咐就是了,你要他來我就給你去喊,你討厭他了,你說一聲,我就去喊他走開。」

林茜聽了直是笑,彥洵又給她說她們原來那個老師笑人的事:「我們原來那個歷史老師啊,只有那麼好耍了,他最喜歡手舞足蹈了,講到抗日戰爭的時候,他拿了根教鞭當武器,嘴裡喊著:沖啊,一杆子就衝到講台下頭來了,把我們笑慘了。」

聽到這兒,林茜根本就忘了自己老師的身份,忍俊不禁,爆發出爽朗的笑聲。立刻又想到教室里的學生還在上自習,只得閉了嘴,但是笑還是忍不了,直笑得全身發抖。李彥洵也捂了嘴使勁笑。

那兩年時間彥洵成了林茜的開心果了。班上同學都看出來這個班主任對這個女孩的喜愛。有同學說林老是在彥洵身上尋找自己年輕的影子,她與自己有幾分相象。熱情,這是兩人的共同點。有人說,中國人不愛笑,這話說得差矣。林茜就是個樂天派,她性格中有母親的熱情,也有父親的豪放。當然中國人在一個圈子裡呆久了的斤斤計較她也曾有過,那是環境使然,不是她的個人能力所能扭轉的。烙印,就是這個意思,她的血管中流淌著父母親的血液,只是她許久都沒有發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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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態盡在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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