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阿哥,救救他
一間間破落的院子,靜靜地坐落在整個都城最邊沿最破爛的街巷,整條巷道都已無人居住,屋房均已廢棄許久,門漆剝落,雜草瘋長,石凳歪斜,蛛網盤結,灰塵觸手可摸,撲鼻全是腐朽之味,若非之前還進去一個人,龍譽還以為這樣的街巷不會有人踏足。
那個為了一張餅子而寧願挨打的女子就跛著腳匆匆忙忙地跑進了破爛的巷道里,跑到了最里處才推開右手邊虛掩的破木門,沒有將門再掩上便跑進了屋子裡,因著一路匆匆,絲毫沒有察覺有人跟在她身後,想必她也不會料到會有誰個會跟蹤她一個破落得不能再破落的瘋婦。
於是,龍譽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從未掩的正門進了這個尚有人居住的院子。
入了院子,龍譽才發現這破爛的院子還是這條巷道里的所有院子是有差別的,雖然破舊,但至少是乾淨的,至少沒有瘋長的雜草,即便還有青綠的小草在破敗的牆縫中冒頭,至少沒有亂結的蛛網,至少歪倒斷裂的石凳是被擺好的,院中撐著兩個三角竹架子,架上搭著一根竹篙,竹篙上掛著幾件洗得發白,補丁還打得歪歪扭扭的衣裳,衣裳有大有小,果然如老阿婆所說的,有小娃娃,門外牆角擺著一隻木桶一隻木盆,木色均已發黑,看得出年月不淺,就連那箍著木桶的麻繩都要被磨斷的跡象。
院牆坍塌,本作為廚房的耳房也塌了半邊,正屋門外的廊檐下,砌著幾塊泥磚,泥磚上搭著一口燒得通黑還缺了個耳的鐵鍋,鐵鍋下的泥磚灶膛里亂七八糟的塞滿焦黑的柴禾,旁邊還東倒西歪著三隻缺口陶罐,就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龍譽,還是不禁為眼前所見蹙眉。
若是男人,她不會覺得有任何憐惜,可這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帶著兩歲小娃時常神志不清的女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是怎麼活下來的?且不說大人是怎麼活的,小娃是怎麼活的?
「咳咳咳——」突然,屋內傳來小娃娃獨有的稚嫩咳嗽聲,聽得出難受至極,沒有聽到女子的聲音,唯有小娃娃讓人心疼的咳嗽聲一陣陣響起。
龍譽只覺聽得揪心,或許是她也太想要一個娃娃的緣故,見不得小娃娃受苦受難,於是想也不想地走近了正屋。
而所謂的正屋,不過也是一張破木桌,一條板凳,挨東邊牆是一張木板床,除此之外,這個屋子便再無其他,此刻那蓬頭垢面的女子正坐在木板床沿上,懷裡摟抱著一個瘦小得不能再瘦小的小男娃娃,只見小小的娃子面色蠟黃,本就巴掌大的小臉竟是雙頰凹陷,齊肩的短髮枯黃且毛糙,此刻因為咳嗽,他的臉上才有些血色,兩隻瘦瘦小小的手也因為難受而緊緊抓著女子的衣裳,通紅的鼻翼忽閃得厲害,一張乾裂的小嘴困難地呼吸著,模樣極是可憐。
女子身旁擺著一隻破碗,碗里裝著一張皺巴巴的干餅子,此刻她正將撕了一角的餅子放到娃娃嘴邊,滿臉心疼地將餅子往她懷中娃娃的嘴裡放,娃娃一咳嗽,她就緊張地輕輕拍拍娃娃的背,娃娃似乎始終沒有力氣咬她手中的餅子,女子忽然扔掉了手中的餅,然後將娃娃緊緊摟在懷裡,一下一下地張嘴,似乎在痛苦傷心說著些什麼,然而卻是張嘴無聲。
她,竟是個啞巴。
女子因為太過關注懷中的小娃,並未注意到龍譽的突然出現,龍譽看著眼前一幕,心中萬般難受,在看到女子無聲的唇形時,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晃,卻是很快穩住,走向了傷心中的女子。
「能讓我看看娃兒嗎?」龍譽站在女子面前,讓自己盡量變現得柔和,盡量讓自己不嚇到女子,在看到女子驚恐又警惕地抱著懷中娃娃連忙往牆角縮去時,只覺心酸,也不在乎女子是否能聽得懂她說話,只柔聲道:「放心,我方才既然幫了你,就不會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孩子,他似乎很難受。」
然女子卻像避瘟神一樣,只是一個勁地護著懷中孩兒往裡縮,一個勁地搖頭,許是勒得孩子太緊,孩子發出了痛苦的咳嗽聲,小小孩子,細細咽喉,竟給人一種想要咳出血來的感受。
女子立刻鬆開雙臂,輕輕拍著孩子的背,並用唇一下一下親著孩子的額頭,想要以此來減輕孩子的痛苦,只是孩子面色的血色只增不減,兩隻小手將她的衣裳抓得更緊。
龍譽本想再好言相勸,然而她還是站直了腰,也收了臉上的柔和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不近人情的冰冷,就是連說出的話也冷冰冰得駭人,「你若是想你的孩子死,你就只管這麼摟著他。」
龍譽說完,看也不再看女子一眼,轉身便走。
只是龍譽還沒走到門邊,女子已抱著孩子衝到了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牙齒將下唇咬得出血,眸中交織著恐懼與警惕,而後只見她屈下雙膝,就要對龍譽下跪,卻被龍譽制止。
「我不過是可憐你懷中的孩子,不是可憐你,所以你大可不必對我下跪感謝。」龍譽面上仍是冷冷,然而心卻是突地一抖,她果然聽得懂苗語,否則也不會因為一個「死」字便反應這般強烈,「你可以選擇不信我,也可以選擇搏一搏看看我是否值得你相信,若是敢搏,就跟著我走,我可以救你的孩子。」
只見女子咬唇不語,低垂著頭,心疼地看懷中不省人事卻仍在咳嗽著的瘦小孩子,並沒有看龍譽,卻在龍譽再次邁開腳步往外走時跟在了龍譽身後,這才讓龍譽不確定的心鬆了一口氣。
那個可憐的孩子,要是再這麼咳下去的話,真的會沒命的,她的阿哥,應該能救他的。
只是龍譽才跨出正屋門檻,便覺一道凌厲的刀鋒殺意向她襲來,當下微微往後傾身,與此同時將跟在她身後的女子推到一旁,讓她避開危險。
而後,那道來自刀鋒的殺意與龍譽擦面而過,劈到屋中牆壁上,劃開了本就與牆體剝離的泥粉,只見泥粉轟然剝落,露出泥磚牆體。
龍譽彎起腰身時飛身到了院外,避免在屋中的母子倆受她牽連。
只是院中空空,竟無一個人影,唯有龍譽一人立於殘破的小院中,龍譽感受得到四周向她包攏而來的殺意,不懼反笑,那樣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倒和燭淵有幾分相似,夾帶著冰冷的殺意。
「無名小兒敢耍陰的,就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來嗎?」龍譽輕聲冷笑,在殺意再次來襲之前迅速抬起雙臂,在身側平展開,與此同時腳尖點地,整個身子竟如蝶舞一般凌空而起,只見她雙臂陡轉,眯眼笑得絢麗,聲音陡然拔高,伴隨著冷笑,「既然你們這些鼠蟻之輩如此想玩,那便先與我苗疆的蠱蟲好好玩玩!」
在龍譽雙腳重新落地時,周遭殺意剎那消失,龍譽滿意地吹了吹指尖,眸光冷冽。
她已許久未用蠱,正是手癢之時,在這個時候衝出來的人,都是不知好歹嫌命太長。
「走吧。」平復了周遭連影子都尚未來得及出現的殺手,龍譽才看向惴惴不安地躲在房門后的女子,露出了柔和寬心的笑容,「已經沒事了。」
女子這才抱著孩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龍譽身後,離開了院子。
隔壁院子,齊齊躺倒九名黑衣人,均是捂著心口渾身痙攣,痛苦不堪的模樣。
唯剩一名黑衣男子以劍撐持著身子尚未倒下,他雖未渾身痙攣,卻也是用手用力捏著心口,額上冷汗涔涔,面露痛苦之色。
他從未知道苗疆竟有人能將蠱蟲控馭得如此自如厲害,他這次不僅暗殺沒有成功,且竟是連對方的臉面都沒有見到,如此也就算了,竟是全員中蠱,這讓他如何向殿下交代。
可,他怎麼覺得方才那道女子的聲音如此熟悉,就像……就像時常出現在他夢中的女子的聲音一般。
男子這麼想著,又立刻自嘲地搖了搖頭,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有這麼離譜荒唐的錯覺,是的,一定是錯覺,那個人,只怕他此生再也無法遇到了,不過一個身影,他甚至連她姓誰名誰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天地茫茫,即便她是恩人,是伴他走過最青澀的少年之夢的影像,他也無緣再見到她。
中了苗疆的蠱蟲,不知這條命還能撐多久,他還欠殿下的恩情沒有還完,若是死了,殿下一定會勃然大怒的。
男子拄著劍往前走一步,立刻覺得天旋地轉,卻在天地暗下去之前聽到一聲緊張的叫聲。
「連風!」
似乎,是殿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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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淵換了另個隔間,繼續慢悠悠喝茶,一派愜意。
龍譽還未出現,誠節已去而復返,背上還背著昏迷不醒的連風。
「喲,殿下只是叫去而復返呢,復返也就算了,還背著個死人回來,殿下自己不怕晦氣,就不怕毀了店家的生意么?」燭淵輕搖茶杯,輕呷一口香茶,淺淺而笑。
誠節面色如霜,只是站在燭淵面前,冷冷看著他。
「看來這就是殿下派去殺害我阿妹的殺手么?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偷雞不成蝕把米』,對吧?」燭淵含笑將杯中香茶飲盡,繼而慢慢站起身,走到誠節面前,抬起右手用食指勾起歪斜在誠節肩上的連風的下巴,一副同情的口吻道,「看模樣,是中了我阿妹的蠱了呢,嘖嘖,真是可憐,不過也算他有些本事,現在還有氣在,不過殿下可以為他準備後事了,最多不過也就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燭淵嘖嘖笑著說完,慢慢收回手,又轉身走回自己方才坐過的位置。
「我是來向你求解藥。」就在燭淵轉身之際,誠節沉聲開口,帶著三分不甘,七分真切。
「呵呵,殿下竟為了一介下屬說出一個『求』字,不覺抹殺了身份么?」燭淵背對著誠節冷笑,「還有,這蠱是我的阿妹下的,殿下想要解蠱當找我的阿妹才是,找我有何用呢?」
只是燭淵的話音剛落,誠節竟背著連風在他身後雙膝跪地。
燭淵正正好重新走到他的座位旁,慢慢轉身面對著跪地的誠節,笑得眼角彎彎,「喲,這還是南詔陰毒桀驁的二王子殿下么?都言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看殿下的膝下有的不是黃金而是狗屎,居然為了一個區區下屬對我下跪,殿下,我還沒到老眼昏花會看花眼的地步吧?」
「你沒有看錯,我確實是跪下求你賜解藥。」誠節褪下了眸中的陰桀,換上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燭淵呵呵冷笑出聲,繼而從袖間取出一隻細頸小陶瓶,嫌惡地扔到誠節面前,「我的阿妹馬上就會回來,若是不想他再死一次,就走吧。」
小陶瓶在地上輕輕滾動發出骨碌碌的輕響,誠節將小陶瓶握到手心裡,硬聲道一聲「多謝」,便背著連風快速離開了。
燭淵重新坐下,抖動煨在火塘上的小砂罐,看著罐中茶葉慢慢變黃,脹開,嘴角一直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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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龍譽領著那名抱著可憐小娃的蓬頭垢面的女子來到茶肆時,店家本想將那邋遢的女子給轟出去,卻被龍譽一個眼刀子給嚇得不敢出聲,只能心中感嘆遇到苗人就是晦氣。
龍譽並未需要人指引便輕易地找到了燭淵所在的隔間,女子抱著小兒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後,當燭淵看到一臉笑吟吟的龍譽身後的女子時,盈著笑紋的眼角輕輕抖了抖,將剛沏好的第二道烤茶遞給龍譽,淡淡道:「阿妹,你的閑事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龍譽在燭淵對面坐下,接過茶杯並未急著喝茶,而是看向還一臉警惕地站在她身後的女子,和笑著伸手拍拍身旁的空位,「不要怕,坐下吧,坐了才能救你的孩子。」
女子惴惴不安地挪到龍譽身旁坐下時,燭淵的眼角再一次跳了跳,目光只是在女子身上停留片刻便又回到了茶罐上,繼續烤第三道茶。
龍譽雙手捧著茶杯遞給女子,女子驚訝,只見龍譽含笑著將茶杯再朝她遞了遞,女子才伸出顫抖的手接過茶杯,輕抿一口之後,才用指尖蘸蘸茶水,溫柔地塗抹到她懷中小兒乾裂的唇瓣上,滿眼慈愛。
「阿哥,救救這個孩子。」龍譽愈看愈覺得心酸,乾脆別開眼去看專心致志擺弄砂罐的燭淵,平靜道。
「阿妹,我是巫師,可不是巫醫。」燭淵適時往砂罐里衝進開水,眸也未抬,「而且,為什麼我要救他,理由?我可從不輕易出手救人,叫我殺人比較快當。」
女子似乎感受到了燭淵的冷意,手中的茶杯抖了抖,抱著孩子往後縮了縮。
龍譽微微蹙眉,正要說什麼,突然只聽燭淵輕輕「呀」了一聲,只見他手中的砂罐不知道怎的就裂開一個口子,尖利的罐口在他指間劃開一道細小的口子,正有血珠子從那細小的口子往外冒出,越聚越大,如豆一般。
燭淵並未急著按壓小傷口止血,只是吟吟淺笑抬眸,然眼神卻不是落到龍譽身上,而是落到那名女子身上。
只見女子原本黯淡的眸子在看到燭淵指尖上的血珠時慢慢變得驚恐,拿著茶杯的手劇烈顫抖,最後竟脫離掌控往下跌落,滾燙的茶汁灑出,之下便是那連呼吸都困難的可憐小兒。
「小心!」龍譽大驚,趕忙伸手去接那跌落的茶杯,滾燙的茶汁灑了她一手,皮膚的刺痛感令她不禁蹙起了眉,然儘管她的動作再怎麼迅速,還是有茶水濺到了小兒的臉上,灼熱的刺痛和體內的難受終於讓一直昏睡的小兒爆發出令人揪心的哭聲,只是因為本就虛弱的原因,儘管他是哭得撕心裂肺,哭聲卻是小小的。
方才還對懷中小兒心疼不已憐愛不已的女子,此刻卻像看不見她的孩子一般,滿面驚恐,最後竟雙手捂著頭猛地站起身,若非龍譽眼疾手快抱住那哇哇大哭的小娃,那小娃便已重重地摔落在地。
「不——不要——」這是女子捂著腦袋驚恐不已發出的喊叫,即便撕心裂肺,聲音卻像卡在喉嚨里出不來一般,破碎嘶啞得不堪入耳,就像是活生生吞下一塊燒紅的炭火,燒毀了所有的聲音一樣。
龍譽震驚,燭淵卻是無動於衷,只是將指尖的血珠彈到火塘里,只聽炭火里發出「茲」的一聲輕響的同時,燭淵以拇指指腹按壓住了那小小的血口子。
而後,女子如瘋了一般往外衝去,卻在就要衝出隔間的時候軟倒在地,昏了過去。
龍譽站在火塘旁,面對著倒地的女子垂下半揚的右手,隨後將哭得滿面漲紅的小娃輕輕放下,將倒在隔間欄門的女子移到火塘旁躺好,才又抱起啼哭的小娃,輕拍著他的背輕聲哄著走到燭淵身邊,坐了下來,疼愛地用帕子替小娃擦掉滿臉的淚水,溫和地笑道:「阿哥,你看看這麼小的孩子,這麼瘦小,哭得這麼傷心,還不知道究竟生了什麼病,還能活多久,多可憐,是不是?」
燭淵依舊無動於衷,換一隻完好的砂罐繼續烤茶,龍譽似乎也不在意,只柔聲哄著可憐的孩子,然後才又道:「孩子沒有阿爹,阿娘又半瘋癲,而且還不會說話,孩子是沒有罪過的,不是嗎,阿哥?」
孩子沒有罪過,卻又必須承擔罪過,有時候,事實就是這麼殘忍。
「阿哥,救救他,他還太小,太可憐了。」小娃許是哭得倦了,即便不是親娘的懷抱,也在龍譽的輕哄下漸漸安靜了下來,閉著眼漲紅著臉一下一下地抽噎著,連薄薄的斷髮都哭得汗濕了,龍譽幫他擦了臉上的淚水后又替他揉擦被汗濕的小腦袋,慈愛得像一個母親。
燭淵終是輕嘆一口氣,放下砂罐看向龍譽,萬般無奈道:「阿妹,你答應了獨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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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山王都,王宮。
「父王。」閣羅鳳一手捧著盛著濃黑葯汁的陶碗,一手輕輕叩響了皮邏閣書房的門。
「大子來了啊,進來吧。」隔著木門的殿內傳來皮邏閣略帶沙啞的聲音,閣羅鳳便推開了微掩的厚重木門走了進去。
只見皮邏閣坐在書桌前和笑著朝他招招手,「大子來得正好,我正想著今年給長安進貢些什麼禮,來,來看看我羅列的物事,咳咳。」
閣羅鳳連忙上前替皮邏閣輕輕順著背,恭敬道「父王,您身子抱恙,就先不要管這些事了,進貢之事,交給兒便好。」
皮邏閣笑著拍拍閣羅鳳的手背,欣慰道:「幸而我還有這麼懂事的大子,不然不知哪一天我突然倒下,蒙舍要怎麼辦才好。」
「父王又杞人憂天了,父王定會長命百歲。」閣羅鳳心下難過,面上卻是孝順地笑著,繼而雙手捧起擱在桌面上的葯碗,遞給皮邏閣,「醫老說了,父王只是舊年的毛病犯了,多加調養便會好的。」
「但願如此。」皮邏閣接過閣羅鳳遞上的葯碗,笑著長嘆一口氣,昂頭一口氣把葯喝盡,繼而朗笑著用力拍拍閣羅鳳的肩頭,「來跟父王說說,大子這一仗對蒙巂,打得是如何的精彩,來,坐著說!」
「這也是我蒙舍勇士勇猛,並非兒一人功勞。」閣羅鳳聽得皮邏閣的讚賞,七尺男兒的剛正臉上掛上了羞赧笑意,在皮邏閣對面坐下身,皮邏閣看著自己英勇果敢又剛正憨厚的大兒子,笑得愈加慈藹。
於是父子兩人便如友人一般侃侃而談,從戰事到廟堂,再到邦交,無一不談,從白日直到掌燈,竟是連端上來的晚膳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掉,父子二人仍相談得忘我,最後是實在擔憂王上皮邏閣身體的老侍出聲喚了一聲「王上」,兩人才方覺已是入夜,惹得皮邏閣一陣哈哈大笑。
「大子,今日與你相談,父王甚是高興。」皮邏閣顯然心情大好,大笑著拍拍閣羅鳳的肩頭,「咱們父子倆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坐著說話了,讓我覺得渾身都活泛了,好像都年輕了幾歲。」
「父王能覺舒暢,兒便覺開心。」閣羅鳳笑得舒心,然後站起了身,向皮邏閣深深一躬身,「夜已深,兒便不打擾父王歇息了,兒先告退了。」
「來,大子,坐下,先別急著走,父王還有些話要問你。」在閣羅鳳再抬起頭時,皮邏閣抬了抬手,示意閣羅鳳重新坐下,閣羅鳳微微一怔,復又坐下,皮邏閣才輕嘆一口氣,「大子,告訴父王,你是不是不想娶清平官的長女?」
閣羅鳳微微一怔,繼而搖頭,「兒沒有這麼想,兒願意娶。」
「大子……」皮邏閣原本堂亮的眸光瞬間暗了下來,慈愛的眼神變得疼惜,聲音也在瞬間似乎蒼老了幾分,「蒙舍如今的情況你知,這一戰對蒙巂,若非清平官家相助,只怕……」
皮邏閣慚愧地搖了搖頭,「我王室如今竟到了要與官員交易的地步,我身為蒙舍之王,如今竟然要以我兒的終身幸福來換國之安定,還奢想什麼一統西洱河,真真是笑談……」
「大子,父王對不住你,只是父王沒有辦法……」說至最後,皮邏閣好不容易活泛起來的精神氣又慢慢消退,彷彿瞬間老了幾歲,扶在閣羅鳳肩頭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只能……只能委屈我兒了……」
「父王,兒不覺委屈,聽聞清平官家的長姑娘溫婉懂禮,一定會是個好兒媳,兒也定會好好待她。」看到皮邏閣黯淡的眼神,閣羅鳳只覺心酸,趕忙寬慰道,「所以父王不必為兒覺得委屈,而且若能以兒這一段婚事真正得到清平官家的效忠……兒並未覺得委屈,也沒有不願意。」
身為王室男兒,對於婚姻之事,從來就沒有什麼願與不願可言,更何況如今蒙舍不僅內憂,更有外患,他身為王室長男,只能這麼做,必須這麼做,只要能解除內憂,那麼便能齊心協力對抗外患,若是用他的一生幸福來換得蒙舍內憂平息,他甘願付出自己的終身幸福。
「大子,我的好兒子……」皮邏閣既欣慰又慚愧,「你們兄弟四人,若是人人都如你這麼懂事,蒙舍便不會陷入如今地步,尤其是二子……」
說到誠節,皮邏閣本就黯淡的眼眸更顯頹然。
「父王,二弟性子一向如此,您又何必與他動氣將他貶為平民。」說到誠節,閣羅鳳的眸光也晃了晃,繼而沏了一杯茶,遞給皮邏閣,安慰道,「父王將二弟貶做平民已有一月,便是連他的府邸也收了,這樣下去,兒擔心……」
皮邏閣突然咳嗽起來,閣羅鳳便停嘴沒在繼續往下說,而是輕拍著皮邏閣的背繼續安慰道:「父王,二弟少時已經吃過太多的苦,不能讓他再吃苦了,兒想,在兒大婚那日讓二弟回來,父王可否允准?」
皮邏閣的手抖了一抖,繼而無奈地長長嘆了一口氣,「罷了,終究是我對不起他們母子,終究是我欠他的,就照大子說的,讓他回來吧,日後由你管著他,我是管不著他了,每每看到他,我就覺得心疼得緊。」
皮邏閣說著,又劇烈地咳了起來,驚得閣羅鳳忙喚人去請醫老。
「父王,兒先扶您到床上躺下,醫老馬上就來了。」閣羅鳳緊張道,扶起皮邏閣就往置在靠南一面牆前的矮榻走,只是他這一搭手,才發現他一向身體硬朗健壯的父王竟是如此的輕,心中不禁劃過一絲慌亂。
「大子,我總覺得我的命不長了。」躺倒矮榻上的皮邏閣苦澀笑著。
「父王莫要胡說,父王不過是咳嗽而已。」閣羅鳳讓自己盡量笑得冷靜,「父王不是還要看著我們兄弟四人全都娶妻生子,父王不是還要親自帶領蒙舍之軍一統西洱河嗎?父王是兒心中的英雄,兒相信父王一定會成為西洱河唯一的王。」
「是啊,父王還想一統西洱河的……」說到一統西洱河,皮邏閣眸子里才重新燃起了光亮。
閣羅鳳跪坐在矮榻前,面上冷靜著,掩在矮榻下的雙手卻已緊握成拳,心中似有不甘心之事。
他所等待的人和事,不會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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