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沒有你,我可活不下去
月色迷濛,銀月時而藏於雲層后,時而微露臉頰,給圖城披上一層迷迷濛蒙的紗衣。
連風的小院位於一般百姓所居住的城南,五年前閣羅鳳曾來過一回,路仍記得清楚,倒也容易尋,只是旬日里那些朝臣官員與家境稍殷實些的人家都不會踏足這小百姓居住的城南,閣羅鳳亦是如此,不僅是因為政事纏身,也因他從未萌生出要踏足這片平凡得近乎低下的城區。
只是時隔五年再來到這城南,竟給閣羅鳳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街道屋房仍是如從前他所見過的那般,卻是破落得不知多少,暗壓壓的門戶土牆以及坑窪不平的路面,偶還有老鼠竄出,整片城南暗沉沉,只有幾戶人家的窗戶還透出零星火光,顯出一種灰暗頹敗之感,整個城南,彷彿給人一種被世人遺棄了的感覺。
閣羅鳳還清楚地記得,五年前他來到這兒也是這樣的夏日,那時綠樹蔭濃,小販挑擔吆喝,孩童嬉笑追逐,無一不彰顯著這城南的祥和,雖然現下正當夜晚,也不應當與當年的白日相差得太大,看這在夜色下更顯破敗的城區,哪裡還有綠樹成蔭的影子,唯見一截樹樁孤零零地扎在泥土中,曾幾何時,那些祥和的畫面,竟遠遠地成了過往。
閣羅鳳愈往裡走,心愈發的沉重,這就是他們所有人都未曾注意過的城南,變成如今模樣而他卻絲毫不知,枉他還深得百姓之心,如今看到這樣的城南,讓他如何承受得起百姓的敬愛。
而圖城除了這一片城南,沒有被他所關注的地方以及百姓又當有多少?整個蒙舍呢?
若非今日踏足,只怕他會一直不知道那平靜祥和的城南竟變得如此蒼涼,是被這幾年的政亂所毀,是被他們這些所謂的王公朝臣所毀。
這片城南就像整個蒙舍的寫照,由原來的剛勁活力自毀變成如今的要死不活,若是在這麼下去,只有奄奄一息直至被無情的戰亂風沙所掩埋這個結局。
而他身為蒙舍王室的長子,怎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蒙舍走向沒落走向死亡,他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閣羅鳳終在一間門漆有些剝落的庭院前停下腳步,抬手,叩響了緊閉的院門,少頃,有些朽舊的院門由里打開了,開門的人在看到閣羅鳳的一瞬間生生震驚,繼而後退一步,對著閣羅鳳單膝跪下了身,恭敬道:「連風見過殿下!」
連風面色本就有些蒼白,在見到閣羅鳳時面色更白了幾分,此刻單膝跪在地上竟是頭也不敢抬。
「連風身體既然抱恙,就無需向我行這麼大的禮。」閣羅鳳和善一笑,目光從連風身上移開往後看去,語氣依舊溫和,「二弟。」
連風弓著的背猛地一顫,心驀地揪緊,大殿下……是早就知道他是殿下派到他身邊的人了嗎?
「連風,既然大哥讓你起來你又何必再跪著,我把你的命就回來可不是讓你對別人下跪的。」誠節倚在正屋門框上,隔著小小的庭院笑望著閣羅鳳,語氣悠然含著輕蔑,下巴微昂,「對不對,大哥?」
「連風本就是二弟的人,自當以聽二弟的話為先,連風,起吧。」閣羅鳳彷彿早已習慣誠節目中無人的輕蔑態度,神情並未有絲毫改變,倒是上前一步親自將連風扶了起來。
誠節眸光微凜,慢悠悠踏步走向閣羅鳳,盯著閣羅鳳的眼睛笑得森冷,「看樣子,大哥早就知道連風是我安插到大哥身邊的咯?那還有什麼是大哥不知道呢?」
閣羅鳳,竟然早就知道連風是他的人,卻為何還讓連風在他身邊呆了五年!?
「二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還沒有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本事。」與誠節的陰佞不同,閣羅鳳身上始終逸散著一股陽剛的正氣,「看二弟模樣,似乎很在意連風,既然連風本就是二弟的人,那我便讓他回到二弟身邊為好。」
連風握緊垂在身側的手,眼神痛苦,他沒有完成殿下交予的任務還險些喪命,如今又被大殿下得知事實,只怕他對殿下而言,再無用處可言了吧。
「連風,聽到了沒,大哥這是不要你了呢。」誠節含笑看著連風,看到連風將頭垂下才又看向閣羅鳳,冷笑道,「大哥這麼大晚上來這不屬於大哥該來的城南就是為了給我退貨?那麼我聽到了,阿哥請回吧,別讓這城南的臟氣髒了大哥尊貴的身子。」
誠節下完逐客令,即刻轉身不再看閣羅鳳,好似厭惡一般。
閣羅鳳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無奈道:「二弟,父王當時說的不過是氣話,昨日父王已命下恢復你二王子的身份,府邸也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了。」
「哦?這麼說,是大哥幫我求的情了?」誠節甩開閣羅鳳的手,依舊冷笑,卻是重新轉過了身看著閣羅鳳,「那麼大哥這麼做想要得到什麼?想讓我跪下和你說感謝嗎?還是其他的什麼?」
誠節如逼問一般盯著閣羅鳳的眼睛,閣羅鳳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平和道:「二弟,你我始終是兄弟,我從未想過要得到二弟什麼,而且這是父王自己收回的成命,並非是我多言。」
對於這個陰佞的二弟,他也時常覺得虧欠,因為若非是他的母娘當年做下那樣的事情,二弟便不會變成如今這般,他的母娘已不在人士,那這些所欠下的債,便只能由他來償還。
「兄弟?」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誠節昂頭冷笑出聲,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閣羅鳳,「我怎麼覺得大哥說的話這麼可笑,兄弟,呵,呵呵!」
「我可沒忘記我小時候被人像狗一樣毆打,險些喪命,那個時候我哭得近乎斷氣也沒人理我,那個時候,大哥你口中所謂的兄弟在哪裡?」
「我可沒忘記我少時為了活下來,為了一個發餿的饃餅給女人下跪,將做人的所有尊嚴拋卻,那個時候,大哥你口中所謂的兄弟在哪裡?」
「我也沒忘記我初進宮那時,被人人嘲笑為野種,還被大哥的母娘捆了手腳扔到滿是老鼠的黑暗小屋整整七日,那個時候,大哥你口中所謂的兄弟又在哪裡?」
「大哥不覺得這個時候和我講什麼兄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嗎?」誠節目光如鷹,銳利而絕情,「我從沒將大哥當做我的兄長,不過府邸身份什麼的,還是多謝大哥幫我討了回來,因為我正需要。」
誠節的話讓閣羅鳳所有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里,讓他只能沉默。
「阿哥,我既然已經知道,也對你說了感謝,那麼大哥現在是否可以走了?」對於誠節來說,與皮邏閣有關的一切,他都怨恨著。
因為在他心裡,若非皮邏閣當年沒有救他的母娘,她的母娘就不會死,他就不會是孤零零一人,尊嚴也不會被人踐踏。
所以,他恨皮邏閣,恨蒙舍王室,甚至恨整個蒙舍。
「二弟,我五日後娶妻,屆時還希望二弟能去喝我的一杯喜酒。」儘管誠節的話說得再難聽,閣羅鳳還是無奈地忍了,他早就知道他這個在外邊吃盡苦頭長大的二弟不會將他當成兄長,甚至沒有將父王當做爹,否則他不會如此禍亂蒙舍。
只是,儘管如此,說他什麼都好,他還是覺得他們應該成為真正的弟兄,他不應該放棄這個只有仇恨和報復之心的二弟,若是真的成不了弟兄,那麼就只有……
「大哥請我去喝喜酒?」誠節冷笑,似乎不相信,「大哥就不怕我砸了你的喜堂?」
「希望二弟賞臉。」閣羅鳳沉靜而笑。
請他去的目的,不僅僅是處於兄弟情誼,也是因為他想知道他的這個二弟和清平官家之間的聯繫究竟有多深,若他真的懷著一顆想要將蒙舍推入萬劫不復境地的心的話,他是否也可以真的做到決絕。
「呵呵,既然大哥這麼盛情相邀,我若不去,豈不是打了大哥的臉?」誠節忽然笑得陰邪,「屆時我一定到場。」
閣羅鳳微微一笑,告知連風一聲身子不適便好好養著,便轉身離開了。
誠節伸手去撥連風散在肩上的髮絲,看著閣羅鳳的背影,低低而笑,「連風,你說屆時大哥會不會後悔請我去?」
「殿下,大殿下是真的關心您。」連風只覺慚愧,低頭道。
「我當然知道他是一個好大哥,只是我不需要他的關心。」誠節忽然冷下了臉色,捏住了連風的下巴迫使他抬頭,語氣冷冷,「還是說,連風不能再呆在大哥身邊,捨不得了?傷心了?」
「連風不敢。」連風立刻垂眸答道,「連風的命只歸於殿下,唯聽殿下之命,只是,連風已失敗兩個任務,對殿下已無用處可言……」
沒有用處的工具,始終是要被扔掉的。
「連風,你說錯了。」誠節鬆開連風的下巴,將食指指腹貼到了連風的唇上,語氣忽然柔和得近乎曖昧,「連風對我的用處可大著呢,沒有連風,我可活不下去。」
連風震驚,第一次想也不想地抬起手打開了誠節的手,回過神時立刻跪到地上等待受罰。
誠節眸中劃過一絲受傷,垂下手,未言一語,轉身離開了庭院往外走去。
「回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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