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詐死計
高桂英從帳外回來的時候,跟在她身後的不僅有田見秀、顧君恩和嵇筠,還有尚炯和秦喜。
見禮之後,尚炯說道:「陛下,老臣請為陛下檢查傷口。」
「不必了,」李自成笑道:「四位愛卿請坐,朕有要事與你們商議。」
秦喜趕忙搬來椅子,四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不明白皇帝這是唱的哪一出,只得謝了座,先坐下來再說。
李自成並不理會四人的疑惑,不慌不忙,問田見秀道:「玉峰,你對當前的形勢怎麼看?」
怎麼問這個?眾人更迦納悶了,雖說軍情緊急,這個問題不能不算「要事」,可是吐了血之後說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但皇帝既然動問,卻也不能不答,田見秀略一沉吟,說道:「偽明左夢庚屯兵安慶,黃得功駐守蕪湖,清虜阿濟格已下九江,多鐸則在三月份就佔了歸德府(治所今商丘),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以明軍那副德行,定然擋不住他,這會兒該是過了淮水,到了揚州一帶。下江一線明虜雜陳,大戰在即,我們應該坐山觀虎鬥。」
李自成點點頭,看了看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老部下,見他頭上的白髮多了不少,隱隱竟顯出老態來,心知是這一年來的憂心操勞把他給累的,不覺有些愧疚,暗暗感慨了一會兒之後,才又問道:「那麼,你有什麼建議?」
「下江兵馬雲集,實非用武之地,我軍應該改變戰略方向。現在偽明湖廣(今湖南湖北)總督何騰蛟駐節長沙,手下只有黃朝宣、曹志建、張先璧、劉承胤等為數不多的衛所軍,戰力不堪一擊。臣以為,我軍應該疾進湖湘,奪取長沙及周邊府縣,以為根基。」
這建議與李自成不謀而合,但他仍有擔心,追問道:「老營現在僅有三萬六千步騎,又是疲憊累敗之師,去打長沙這樣的堅城,是不是有些力不從心?可別久攻不下,打成又一個開封。」
「何騰蛟言過其實,不足為慮,而且我們還可以沿途收攏潰兵,兵力並不是問題,可慮的是阿濟格,他從西京(西安)便尾隨我軍,如果我們大張旗鼓地去打長沙,他很可能會尾隨而至,坐享漁翁之利。」
「皇后,你怎麼看?」李自成望向高桂英,她可不僅僅是皇后,更是一員頗有戰功的女將,對軍事問題有著堂堂的發言權。
高桂英此時早已恢復了正常,冷靜地分析道:「玉峰所言極是。我軍退入幕阜山區以來,清虜已不像以前那樣跟得那麼緊了。這一方面是因為連續征戰,他們也需要休整,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他們以為我們被九江一戰徹底打垮了,已經成了散兵游勇。如果我們集結起來統一行動,很難說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不重視我們。」
「皇後娘娘言之有理,」顧君恩贊同道:「清虜當初派了多鐸和阿濟格兩路大軍夾擊我們,完全置偽明於不顧,只在我們撤離西京以後,才把多鐸調去進攻偽明。這說明我們才是清虜最重視的對手,不能掉以輕心。」
嵇筠也說道:「攻取西京本是阿濟格的差事,結果卻被多鐸搶了頭功,所以阿濟格才對我們窮追不捨,希圖找回面子,如果知道我們重新集結,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李自成搖頭道:「你們說得都有道理,但也都沒說到點子上——其實,阿濟格的真正目標是朕。」
李自成當然是阿濟格的頭號目標,這是不言自明的事,一路上那麼多戰敗的隊伍脫離了主力,不論人多人少,阿濟格一概不予理會,只盯著老營窮追猛打,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難道為了擺脫阿濟格,還能把皇帝交出去嗎?幾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
見幾個人都成了啞巴,李自成呵呵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朕有一計,保管讓阿濟格上當受騙,徹底放鬆對我們的注意,可以讓我們放心大膽地去打長沙。」
還有這樣的好計?幾人聞言大喜,急忙說道:「請陛下明示。」
李自成笑道:「阿濟格不是緊盯著朕不放嗎?那不妨就借著這次襲擊,對外謊稱朕傷重不治……」
「陛下!」高桂英聞言大驚,這才明白皇帝為什麼要假裝吐血,急忙打斷李自成,說道:「這可不吉利!」
「一咒三旺,怕什麼!」李自成不以為意,再壞還能壞過真的死了嗎?在某些人眼裡,連出家當和尚,後半輩子躲在幕後指揮都可以,只假裝死幾天,為什麼不可以?
現在清軍勢大,大順內部的問題也不少,他必須先苟著把內部捋順好,想要一出場就逆轉局勢,暴打天下,高潮迭起,那是自嗨,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輕輕抬了抬手,止住高桂英,繼續說道:「全軍舉哀,把朕身亡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後各部各自行動,造成群龍無首的假象,進一步迷惑阿濟格,讓他徹底放鬆對我軍的警惕,轉而向下江方向尋戰。我軍則趁機向長沙外圍的平江、瀏陽一帶集結,相機攻取長沙。到那時候,就算阿濟格反應過來也來不及了。」
拋開吉利不吉利不說,詐死的確是個迷惑敵人的好主意,但它也有顯而易見的弊端。
顧君恩面有憂色,沉吟道:「這計策……,就怕迷惑了敵人,也迷惑了自己人。」
李自成知道顧君恩擔心什麼,但卻並不在意,笑道:「是癤子早晚得出膿,未必是個壞事。」
還有考驗忠心的用意?在如今這種連戰連敗的局勢下,又遇到皇帝傷重,隱隱要發生奪位之爭,倒也不能說皇帝心重。
顧君恩心中悚然,急忙說道:「卻要做些安排。」
「是要做些安排,」李自成點點頭,卻並不說如何安排,而是先對尚炯說道:「詐死之事還要仰仗老神仙。」
尚炯不解,問道:「陛下要的是欺瞞清虜,只需假傳消息即可,老臣能幫什麼忙?」
「人多嘴雜,難免會有被俘或者叛逃的人把真相泄露出去,為防萬一,即使對內部也要嚴格保密。」
「原來如此,」尚炯恍然,拱手說道:「臣久治金創骨折,往往先用麻藥,待其不知疼痛,方可下手,但常用諸方,僅需致麻,無需致睡,略無所用。今有『睡聖散』一方,尋常少用,人多不知。服即昏睡,不知痛,亦不傷身。陛下若欲掩人耳目,可用茶酒送服此散,勿使旁人近身查驗,當能如願。」
這不是蒙汗藥嗎?高桂英有些擔心,問道:「會不會醒不過來?」
「娘娘放心,」尚炯答道:「此方雖不常用,老臣卻是用過的。每用三錢,一般可睡五十壯。若昏沉不醒,灌以口鹼水,立醒。」
高桂英點點頭,卻也不敢做主,看向李自成,問道:「陛下?」
李自成笑道:「老神仙的醫術,皇后你一向是知道的,交給他去辦就是,朕不擔心,你也不必擔心。」
「既然聖意已決,臣妾只好遵旨,」高桂英勉強同意道:「只是這葯現制怕是來不及吧?」
「娘娘明見!」尚炯笑道:「不光現制來不及,現在不是季節,便是現采也沒處去采,這裡又是深山,沒有個藥鋪可以應急,但老臣為了防備不時之需,身邊卻常常備著此葯,可以隨時取用。」
「如此甚好,」李自成點點頭,「朕還有不少事要安排,不方便馬上就死,老神仙還要假裝搶救一二,哪怕不時服用個三錢兩錢的,裝作傷情危急,也無不可。」
不方便馬上就死?眾人聞言,無不暗暗咋舌:死啊死的就這麼掛在嘴邊,皇帝還真是不忌諱!
高桂英使勁剜了李自成一眼,對尚炯下了逐客令:「行了行了!老神仙,你快去準備吧。該怎麼辦,你是行家,自己掂量就行,可別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還不知道皇上會說出什麼駭世之語呢!怪晦氣的,我可不想聽了。」
「是!老臣告退。」尚炯忍笑告退,先在帳門口整理好表情,然後才走出御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