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晉江獨家首發[39]
對於華漓樂會來秋瓷苑之事,明姝倒是不曾驚訝半分。
覆著紗幔的珍珠帘子被掀開,外間燦漫的太陽光頓時就照射了進來,刺眼的光芒正巧投在了正央的梳妝鏡上,五彩琉璃的光華流瀉一室。珠簾落下,彩光戛然消失。
華漓樂甫一進屋便覺著迎面而來一股陰寒之氣,兩方緊閉的軒窗,燭火通透的蠟台,均是怪異至極。
「殿下,您這大白日的,怎不開窗透氣兒呢?」言罷,便款款渡步要去開窗。
這屋子裡閉的嚴實,燃了一排又一排的特質火燭,雖沒什麼刺鼻之味,卻有些迷迷濛蒙的晃眼。榻前的金雀香爐里,不時還飄著幾縷白煙,裊裊冷香漫漫。
「別開。」明姝扔了手中的書冊,澀澀出聲止了她的動作。
她兀然冷聲引得華漓樂有些訕訕的旋身往榻前走來,上了幾階台坎,便笑意盈盈的給明姝見了禮:「殿下福安。」
明姝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淡然道:「坐下吧。」
「是,殿下。」
待她坐罷了,方一抬首就是一愣,少女姣好的精緻容顏羸弱慘白,一雙美目浮腫不堪,眼下還帶著一片青紫,目光無神。只著了單薄褻衣的身子,半隱在錦被之中,卻不難看出那瘦到離譜的雙肩在輕顫。就著一室燭光,那置在被面上纖瘦如柴的五指,鬆散無力,腕間還殘留著幾道淤痕。
華漓樂瞧的真切,心中也有了個數,躬身從地上撿了明姝扔掉的書冊,柔聲說道:「殿下可是身子還不爽?」
楚澤剛回府的時候就下了令,說是明姝鳳體染恙,概不見外人,府中的國手太醫都被召到了秋瓷苑旁邊的幾個院子候命去了。
明姝懶懶的點了點頭,倚在榻頭的軟枕上有些弱弱道:「側妃來此,可是有事?」
「是王爺讓妾妃來的,說是怕殿下閑慌,就讓妾妃來陪陪。」她柔柔的半眯著眼盈盈言道,手下還不忘將明姝折的褶皺的書冊攤好。「咦,殿下原來是在看史載呀。」
這倒叫華漓樂有些吃驚了,她同明姝這般年歲的時候,手中根本就離不了坊間小言。縱使這麼多年過去了,可這閨房女子歡喜言情讀物的習性也沒變多少,饒是華漓棠,那也是珍藏了幾大箱子各式小言。卻不料明姝這般活動的人兒,竟會選擇看史載紀實。
明姝甚是不悅的哼了一聲,這書,早在楚澤遞給她的時候,她就想扯了作罷。偏生楚澤說晚間回來若是看不見整本,就會收拾她的話,怕是此刻華漓樂也不會有這閑話了。
「本宮是公主。」
言下之意,便是不同那些官家尋常女子,如何屑於坊間讀物。
華漓樂掩面,眉間都染了點點笑意,自知明姝是尋的借口,也不打破。遞迴了書,就說:「殿下所言甚是。」
接過精裝包裹的書冊,明姝就隨意扔在了身側。雖說書中記載的前朝史事惹她眼,可想起楚澤走時的眼神,她就無心續讀下去。
大抵是看出了明姝的無心交談,華漓樂便轉移了話題。
「殿下可知,宮中身懷六甲的黛妃娘娘經由太醫確診,腹中懷的是位小皇子呢。」
明姝稍愣,皇子?這一眨眼便是幾月而過,黛妃卻同前幾位懷嗣的妃嬪一樣安然無事。是否就證明了皇姑楚歆的話,有那麼幾分可信度呢?
她墮了常嵐腹中龍嗣,當真是因常嵐心懷不軌……
「她是個好命的。」
對於黛妃,明姝也就做出這麼個評價,時至今日,似乎天下至多的女人都是比她幸運好命。即使是亡國公主的黛樂,都比她這個所謂冠寵天下的長公主過的實在。
「這天下又有誰能比殿下您好命。」華漓樂燦然道:「還記得當年殿下私自出宮玩耍,王爺好不容易尋著了您,就氣的帶回了王府來,雖說王爺心冷,可對殿下卻是實在的疼愛啊。」
明姝皺眉,這件事情她倒是記得,那夜她被扔在了潮濕陰冷的閣樓里,虧得那刺骨的凍,記憶深刻。
「說來,那時還得謝謝側妃,若非你闖了進來,本宮還不知會被關到何時呢。」對華漓樂的刮目相待,大約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受盡了寒冷和驚嚇的她,在那個早晨盼來了她,雖然發了熱頭腦不清醒,卻還能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陣陣暖意。
憔悴面容上真心的笑意倒叫華漓樂坦然接受了,替明姝掖了掖被角,道:「若非王爺有意放殿下出來,妾妃哪有可能進得去。」
明姝向來聰穎,在華漓樂挑起這個話頭時,她就有些疑心了。方才她言謝一番,若華漓樂接著她的話回,也就無甚,偏偏她再次提起了楚澤……
「華側妃究竟想要說什麼?」她的聲音陡然轉冷。
楚澤晚上回府稍許遲了些,一入王府不曾更衣便進了崇政堂,召來闔府食客家臣議事。直到深夜才散了人,回到秋瓷苑。
自打明姝重新入住這裡后,院子四周就增了不少明崗暗哨。一是護她周全,二是防止她有小動作。雖說明姝現在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可那丫頭打小就不是個消停的主,現在是一副弱弱的模樣,指不定心裡又撥弄著什麼小算盤。
他似乎開始養成了夜夜與明姝同榻的習慣,即使什麼都不做,也要好好攬著她入眠。秋瓷苑裡的人皆是他的心腹,口碑緊之又緊。知道明姝現下喜靜,他便下令只留少許人在上面侍候著,大多的下人都是留在下樓待命。今晚他回的遲,明姝早已就寢。
「可還有說別的?」
「不曾,側妃娘娘只說王爺偏疼公主殿下,叫殿下萬事放開些。」
「下去吧。」
他略是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揮退了侍人,每日他回來都會這樣詢問明姝的一舉一動。即使今日這般勞累,他還是不願放過她的私下作息。
華漓棠與他成親多年,雖然只是側室,他卻給了她正室才享有的權利,偌大後院內府,均是全權交由了她。顯然,他是放心她的。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兩人之間的關係了……
擱了手中的熱茶,他便撩袍進了內室去,燭光通明間,粉紗繚繞的大榻上,那厚重的繡花錦被隱隱凸起。待走近些,就能看清那細瘦的紋理,他無奈的笑著上了去。
「怎麼又捂著頭睡呢?」
明姝畏寒,近來又身子虛弱,蓋的被子都換成了冬日的。平時楚澤就察覺她有捂頭睡覺的習慣,常常悶的小臉漲紅被楚澤撈出來。對於她這個不好的習性,楚澤只覺著需要慢慢引導。
對明姝,他永遠都還存著一絲耐性。
帶著寶石戒子的大手一伸,輕輕的就去撩起被角,準備同往日一般將縮成一團的小人兒抱起。可是,眼前的一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來人!都給本王滾進來!」
那手工精紡的錦被被他大力的拋在了地上,而寬大的錦榻上,原本該蜷縮的人兒早已不見了蹤影,豎放的幾個抱枕完全充當了障目之法,散落榻間的一堆殘碎書紙更是惹的楚澤不斷冷笑。
外間侍候的下人早在楚澤一聲暴怒下,忙不迭的跑了進來一看室里情景,頓時都明了大半。跪在地上,均是不敢多言。
「人呢?」
人?這人消失的的怪異,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又從哪裡去知道。瞧著楚澤手間化為灰燼的紙張,都嚇得灰敗了臉直磕頭。
「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楚澤面無表情的對高慍令道:「全都拖出去,斬了。」
「王爺饒命啊!饒命啊!」
他現在唯一好奇的,便是楚明姝如何躲過這麼多人的眼線,逃出秋瓷苑,又安然離了王府的。即使有人助她,可她受傷的腳……
「楚明姝,本王倒是小看你了。」
這宮中多的是好葯,她雖是筋骨錯位,可多日寶葯外敷,怕是這腳早就好的差不離了。想著這丫頭還每天裝作腳殘懶在榻間,撐著一副羸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哄騙於他,倒不得不佩服她這死不服輸的膽大了。
跑?他倒要看看她能跑哪裡去。
夜深了,秋風漸涼,華漓樂扔開了披在肩上的雲錦大衣,手中緊握的毛筆悄然走轉。寒冬臘梅是她所喜,平日閑暇了就會作畫修心,今夜府中靜謐異常,倒也是個作畫的好時機。
換筆沾了赤紅硃砂方才點了幾筆,便聽見院中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嫵媚的雙眉間頓是挑起,唇角笑意不明。
「主子,王爺來了!」
果不其然……
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房門便被下人大力推開了,立時一陣冷風灌入。下一刻,楚澤高大威儀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神情淡漠的俊美臉頰上,竟帶著絲絲厭惡。
本就身著單薄的她,狠狠的打了個寒顫。
「王爺來了。」不同於丫鬟春雲的驚慌失措,她反倒是面帶清笑迎了上去,俯身行禮,樣樣做的毫無違和。
楚澤並未踏進門檻去,這個地方他已經很久未來過了,打理的井井有條的內室,可以看出女人的蕙質蘭心。落在地面上的那張雪白宣紙,還畫著未整工的冬梅,大致是她走的有些急,手中的硃砂筆隨著被風吹落,在乾淨的紙面上滑下一道長長紅痕。
畫,毀了。
「王爺……」
她柔柔的開口喚了他,正要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了。
「去貞蘭台跪著。」
那一霎,華漓棠亭亭玉立的秀美身姿就有些站不穩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雙肩微微顫抖。過了良久,她終是笑出了聲,面對楚澤凝肅的表情,她頭一次笑的有失婦容。
「妾妃……遵命。」
他會來此,她是早已料到,她以為憑著多年情誼,他會放她這一回。可惜,她算錯了。她知他性格,他不會因為她私放明姝而下令重罰,但是,她觸了他說一不二的攝政王威嚴。
貞蘭台是攝政王府後院眾妃聚首議事之處,也是刑罰後院之人的地方。前幾天,她才在那裡當眾杖責了兩名庶妃,而今日,卻換了自己受罰。
「妾妃只想知道,王爺將妾妃放在什麼位置?」
就在楚澤準備離去之時,她跪在了地上,問了最後一個自己一直想要明白的問題。可是久久不曾得到答覆,耳邊是眾人漸漸離去的腳步聲。
「妾妃知道了……」
她凄然的笑了,原來,她在他心中也不過如此。
這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