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綁

15十五綁

夜色尚淺,雅鱗酒店五樓客房的落地窗前,蘇玉恆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凝聚在窗外花天酒地、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中。高速公路上密密雜雜的路燈散發出刺眼的光芒,屋裡僅開了一盞暖燈,他半張面孔沉溺在微弱暗黃的燈光之中,英俊的輪廓顯得不太清切。

半晌,他緩緩將視線從窗外喧鬧的世界中收了回來,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高腳杯,透亮的紅酒微微蕩漾,拍打在杯壁上,溢灑了些出去,染深了平鋪的地毯。

深紅色的酒液像極了鮮血,思緒彷彿飄回了二十年前那個永恆的夜晚,父母墜樓身亡時地上的血泊匯聚成一朵噬人的鬼道花,那樣絕烈凄厲的顏色,曾經讓他的童年無數次滿身冷汗地從恐怖的噩夢中驚醒。

回憶中斷,他仰頭一飲,冰涼的紅酒入喉,似乎聞到了血的芬香味。

背後突然有一人走上來,不識時務地從他手中奪過酒杯,輕聲勸道:「別喝了,紅酒喝多了也會醉的。」

蘇玉恆不悅地側過臉看著來人,「不是要你呆在公司嗎,在這幹嘛?」

女人眼中充滿擔憂關懷之意,「我聽說了張子寧的事,忍不住跟過來看一下。」

「這裡不需要你,快點回去,做好你本分的事就夠了。」蘇玉恆不耐道。

他在人前向來是溫和易近的樣子,很少露出這種厭煩的面孔,張秘書心裡悶悶的,知曉他現在心情極差,也不再出聲打擾他。

這時,有個男人敲門進來向蘇玉恆彙報事情。

「蘇總,我派人在小黑屋附近從下午埋伏到晚上,一直沒有發現目標人物出現,估計任易宸和張子寧已逃到別處了。」

蘇玉恆絲毫不覺得驚訝,他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任易宸和張子寧會自投羅網。如果只有張子寧一人,或許她還有可能做出這種蠢事,但旁邊多了個任易宸就不同了,他可不是個簡單就能搞定的小角色。

男人接著說:「後來我們撬開屋子的鎖把裡面搜了一遍,想找找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線索,然後在抽屜里發現了這個。」

男人走上前去,將一本厚厚的畫冊交給蘇玉恆。

蘇玉恆匆匆瞥了畫冊一眼,又問:「還有其他的事嗎?」

「沒有了。」

「那就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謝謝總經理。」男人微微鞠躬,然後離開了房間。

男人走後,蘇玉恆打開畫冊,草草掠過前幾張風景畫,倒沒想到任易宸竟然也有如此閑情雅緻。隨後是一系列張子寧的畫像,畫面上的她或笑或怒或沉思或睡覺,各種姿態都有,神情十分豐富。蘇玉恆的視線停留了幾秒,神色微動,倒也沒說什麼,繼續往後翻。

直至翻到最後一張。

呵。

喲。

精彩了。

該怎麼形容呢,實在是非常香艷。

一個赤.體的嫵媚女人坐在床上,如黑瀑布般烏亮的青絲垂下來,一絲一縷,蜿蜒纏繞,散落在白凈的肩頭。她臉上神情如懷春的少女,媚眼含羞如秋水,丹唇微微笑逐開,雖是在畫中,卻彷彿能看見她臉上氤氳著一層淺淺的紅暈,煞是勾人。

女人雙腿屈起,微微打開,大腿深處那道迷人的風景盡收眼底。

而整幅畫相里畫龍點睛的那一筆,莫過於女人左乳上那個淺淺的牙印,顯得女人異常性感魅惑。

蘇玉恆喉中不禁溢出一聲冷笑,他倒不知何時竟有人比她還更了解張子寧的身體。

「不錯,畫得挺好的。」蘇玉恆漫不經意地將畫冊擱在一旁的玻璃桌面上,淡淡道:「我還奇怪任易宸為什麼突然背叛我們,原來英雄終究難過美人關啊。」

張秘書也震驚於那幅畫的內容之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蘇玉恆自己或許並未察覺,可她卻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微妙變化。

他眸中夾雜著隱忍的薄怒,緊握的拳頭上隱約可見皮下青筋,這絕不是刻意做出來的模樣。

張秘書靜靜地看著她,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翻騰,酸酸的涼涼的還帶點苦澀。

*

張子寧最近經常想起蘇玉恆,甚至在被關在小黑屋裡的那段時間裡她想他的次數都沒有這麼頻繁。

想起小時候她總是愛欺負蘇玉恆,逼他綁兩個特傻逼的小辮子,穿女生的小洋裙,給他抹腮紅吐口紅,把他打扮得跟個小媳婦似的。蘇玉恆總是被她欺負得毫無怨言。

可是到了後來,卻變成她被別人欺負,他像英雄般站在她身前保護她。

想起他每天放學騎著單車載她回家,女生髮育比男生早,那個時候的張子寧個頭已經比蘇玉恆高了一個頭,載著她對他來說很是吃力,他漲紅了小臉使出吃奶的勁一腳一腳慢吞吞地蹬著踏板,彷彿後座上坐了頭牛似的。

初中時她第一次跟風學不良少年吸煙,被他怒扇了一巴掌,那是她印象中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她發火。

大學時她想破腦袋也寫不出一篇合格的論文,他為她出謀劃策,後來直接代替她寫,一直熬夜寫到凌晨三點才得以睡一覺。

這麼回想起來,可以說她的生活無時無刻無處不充滿蘇玉恆的影子,她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小姐,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他一直耐心不倦地照顧她,如果沒有他在身旁陪著,她可能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有一天,這個對她好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告訴她,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騙人的。

呵呵。

憑什麼?為什麼?憑什麼你可以這麼不負責地說這句話?

你說得那麼輕鬆!那我呢?我該怎麼辦?

我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愛了你二十年,處抱處吻初夜各種初次都被你奪去了,現在你卻告訴我你恨我?他媽的有本事你先把我的處.女.膜還給我你再跟我說你恨我啊!你他媽算什麼男人啊!騙了我二十年才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我把我最美好的二十年青春都奉獻給了你,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歡喜,你以為一句你恨我就能解決一切嗎??!!

蘇玉恆,你這樣對我難道就不會良心不安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最該死的是——她竟然一點都不恨他!!

她應該他你的不是嗎,可是她好沒有用啊,只要一想到她的臉和他的聲音,她的滿腔憤怒就莫名其妙地化成了一堆軟泥,剩下的只有很委屈很酸楚很懊惱,很想哭。

她的心裡至少交織了上百種複雜的情緒,卻唯獨沒有那一個字,恨。

她成日鬱鬱寡歡,心情沉悶,食欲不振,就連睡覺也睡不安穩,實在不利於腹中胎兒的發育。

任易宸為了能讓她開心起來,使了不少法子。

帶她出去散步,帶她去酒樓吃山珍海味,給她買新衣服,給她調好看的綜藝節目,可惜這些方法似乎都不怎麼奏效。

張子寧也不知是跟自己過不去,還是跟他過不去,還是跟蘇玉恆不去,硬是不肯吃不肯笑不肯睡,任易宸從來沒見過哪個孕婦像她這個樣子,竟然越長越瘦……

這一天,任易宸從外邊辦完事回來,張子寧還是那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坐在床上發獃,他出門前明明叮囑過她刷完牙後記得吃早飯,可回來時桌上的皮蛋瘦肉粥和牛奶還是一口都沒動。

任易宸不著痕迹地皺了皺眉,走到她跟前站著,清聲問:「怎麼不吃?」

張子寧懨懨道:「不想吃。」

「粥沒撒蔥,你吃幾口吧。」

「不吃。」張子寧搖頭。

任易宸轉身遞給她一個熱乎乎的紫薯,「那這個呢?我剛買回來的。」

張子寧看都沒看一眼,還是不吃。

任易宸拎著紫薯在她眼前晃了幾晃,「是紫色的,你不是喜歡紫色嗎?」

張子寧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喜歡紫色就要吃紫薯了?照你這個說法,如果我喜歡黃色難道你還買一坨屎給我吃?!

她把任易宸的手擋開,「別晃,我不吃,沒胃口。」

任易宸又把手伸回來,「沒胃口也得吃。「

張子寧沒了耐心,皺眉道:「你怎麼這麼啰嗦?我說了不想吃!」

任易宸不屈不撓,在她身旁坐下,「我也不想廢話,你快點把東西吃了,為了你自己好。」

張子寧一把將他推開,大聲說:「你怎麼這麼煩?我不要你管我!」

任易宸也冷下臉來,「現在我在幫你,你最好冷靜下來理智一點,是要接受我的幫助還是躲在一個人的世界里自生自滅?」

「自生自滅就自生自滅。」張子寧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真是反了。」任易宸面目一猙,突然動起粗來,一手用力握住張子寧的下顎,一手掰下一小塊紫薯,強行喂進她嘴裡。

張子寧拚命地搖頭掙扎,最後不得已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才逼得他鬆手,隨後立即從床上跳起來指著他情緒激動地大吼:「任易宸!你神經病啊?!我有要你幫我嗎?你幹嘛要幫我!」

任易宸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牙印,神情淡漠,「坐下來,別發瘋。」

「你滾!你他媽才發瘋了呢!!」張子寧脖頸邊青筋凸起,破口大罵,「拜託你弄清楚自己的立場!你是綁架犯,我是被你綁的人!!」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還幫我?!上哪去找你這麼失敗的綁架犯啊?讓你綁架個女人結果你跟她搞上床了,搞上床也就算了,你還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結果現在你跟你的僱主鬧翻了,還反過來幫你綁架的人,你的腦子被驢踢了是吧?你一定是瘋了!」

任易宸驚愕了一陣子,似乎沒想到張子寧的口中也能說出如此犀利見血的話語。

他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紫一會兒黑,似雷霆欲發作,但到最後又硬生生把怒氣給壓下去了。

在她懷孕的這段期間里,他盡量忍一忍,不要跟她硬碰硬。

「你跟我大吵大鬧,難道是想讓我把你送回蘇玉恆身邊?」任易宸斜睨著張子寧她,「你不會直到現在還天真地以為你跟他能破鏡重圓吧?」

張子寧默默地閉著嘴巴,沒有回應。

「我現在把你送回去,你信不信你會死的很慘。」

「……我沒有。」張子寧輕聲道。

「既然你沒有這種想法,那最好不過,我就當你是心情不好沖我鬧彆扭發脾氣,我可以理解你,也能容忍你一段日子。但你應該也知道我不是那種脾氣好又有耐心的人,如果你不能儘快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好,哪天惹怒了我,我忍不下去了就把你從這個地方趕出去,到時候不管你是流落街頭還是被蘇玉恆抓回去,都不關我事了。」

張子寧低低地哼了一聲,「你不會的,我肚子里還有你的親生骨肉」,有種挾天子而令諸侯的感覺。

任易宸不吃她這一招,「那我就先把它挖出來再把你趕出去。」

「……」張子寧沒料到他嘴巴竟然這麼狠毒,悻悻然閉上嘴巴。

任易宸轉身給她盛了一碗粥,往桌上一放,命令道:「先把紫薯吃了,然後把粥喝了,一粒米都不準剩,否則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去。」

「……」張子寧迫於淫威不敢不從。

其實她心裡很明白自己的處境,除了任易宸她就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無論他是出於什麼意圖幫她,至少暫時他不會害她。

上天真是愛捉弄人,一夜之間,她拚命想要從他身邊逃掉的人,竟然成為了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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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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