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沒有腳的人(五)
眼前忽然轉為明亮,雖然光線並不強烈也讓風子不禁眯了一下眼睛。湖面上的光細碎成遊絲看來似乎並不遙遠,風子提氣向上猛然竄起。
果然不等她竄出一丈,一隻手已經拉住了她的腳腕。
風子心中嘆一口氣,借著這一拽的力道猛地一頭紮下去,同時右手也已揮出。
路小非沒有想到她會來這手,冷不防肩膀上已經中路她一掌,饒是在水中這一掌也震得他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
風子卻知道她這次偷襲得手,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果然,不等她翻身站穩,綿密的掌力已經像漫天的潮水翻湧過來。
天下的武功,大多數制勝的秘訣本來就是個「快」字,不管招式怎麼樣變化,最能給對手以致命打擊的還是「快」。
從這個角度來說,風子已經輸定了。
剛才還有狹窄的空間阻礙,路小非再快也不免受到影響,現在到了開闊的水域他的行動竟像魚一樣靈活更像水蛇一樣准狠。他的出掌之快,實在是風子平生所未遇!
這個時候風子的心反倒靜了下來。
倘若不能比對方更快,那麼唯一的勝算就是力量,出手的力量!
能夠后發而先至的除了速度,還有一種就是強大的力量。如果出手的力量夠強,那麼尚未出手時周圍方圓幾丈之內可能都已在巨力的控制之下。
何況雖然大多數武功都講究「快」,但有時慢一點反而有好處。
有個人曾經對她說:「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招數就是已經出手的招數,因為招數一旦出手就變成了『有』,有了力量有了方向也有了破綻和限制。『有』是無法和『沒有』對抗的。」
而且路小非也太低估了風子的輕功。
水可以幫助他困住風子,卻也可以幫助風子動得更快。
路小非巨大的掌力排開水的時候風子也已經借著水流的方向向旁邊移出了三四尺,直到此時她還沒有出手。
可是她一旦出手的時候就絕對沒有半點遲緩,路小非的眼睛一花風子的手指已經搭上他的手臂,同時閃電般向他手臂上的穴道點去。
路小非居然瞬時就收回了手臂連同手上的招數,同時雙腿抬起疾風般向風子身側的大穴連連踢去,轉瞬就踢出了十幾腳。
他用的招數並不罕見也不複雜,那不過是學武的人練腿時最常練習的「鴛鴦踢」。
誰對知道對付「鴛鴦踢」最簡單有效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扣住那人的腳踝。
風子伸出手的時候冷汗卻忽然滲了出來,她已經發現自己用錯了一招。
——這個人根本就沒有腳踝!
——「有」是根本無法和「沒有」對抗的。
當她發現路小非的鴛鴦踢不過是虛招已經來不及了,路小非的手掌已經到她的胸前。
風子忽然用了一個路小非完全意想不到的招數,嚴格得說那甚至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招數。
——她向前一探,用力地抱住了路小非。
路小非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用這麼一招,這不是女人能用出來的招數,或者說,這樣損的招數根本就不是人能用出來的。
可是他被這麼一抱,非但那威力強大的一掌完全沒有派上用場,在她身後的水裡劃出一段直至力道消失,他自己也已無法施展出任何招數。
不管他怎麼動彈,風子如同附骨之疽就是甩不掉。
——在水裡面這樣的糾纏本來就比在地面上更緊密。
倒霉的是,風子是個不算難看的女人,她雖然很瘦但是該有的她還是都有。而路小非是個正常的男人,而且年紀還不太大。
他甚至發現他身體已經發生了某種奇特的變化。
風子的臉忽然紅了她就像是被火燙到一樣猛然鬆開了手——她畢竟還是個女人。
她剛剛鬆手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絕對不該犯的錯誤。
路小非的掌力已經排山倒海一樣向她壓過來。她若在呆愣半刻必定就是個死人。
她幾乎與他同時伸出手掌,兩掌就這樣對在了一起。須臾之間兩人的力道又同時轉向,轉瞬就已對過十七八招。
這時顧連城正在地面上。
風子和路小非沉入地下的一瞬他人就已經竄了出去,竄到他們剛剛沉下的地方,他知道這裡必定有著陷阱之類的東西可是他找遍周圍所有的地方就是找不到控制的機關。
他能夠聽到地下偶爾傳來的沉悶的打鬥聲,他的冷汗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風子似乎永遠比他想的遠一步,卻又永遠比他先陷入危險。
這時他忽然看到湖面上起了奇異的變化。
來風平浪靜的湖面上,突然湧起了滔天的大浪,裡面不時夾雜著巨大的漩渦。在這小小的湖泊里居然忽然有了大海一般的震怒和水的狂嘯。
就彷彿是那傳說中的紅綾正攪動海水,又彷彿是水下的神怪已將放出兇猛噬人的巨獸!
又見巨大的漩渦中間,湖水彷彿蛟龍騰空,又自那長直的水龍中分出水壁千仞,碧玉般的水牆在太陽底下閃爍的光芒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卻絲毫不見減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景象簡直不該是人間有的!
這景象就好像去往地獄的路途,瑰麗得無法言表,卻又帶著種種說不出的魔魅和驚悚!不但讓人目眩神迷,而且簡直已讓人見之膽寒!
第十八掌匍交兩人各自推開數布空空擊出一掌,這一掌看似輕若無物但是推動著兩股激流交碰,水龍炸起兩人也各自再退丈余。
這下可苦了風子。路小非本來就對這湖中地形無比熟悉進退自如,風子的後背卻狠狠地撞在一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巨石頂上,胸口一陣激蕩差點噴出血來。
可是這一激之下,她口中的最後半口氣竟然翻作一串氣泡吐了出去!
同時她看到路小非手中又已升起數點寒芒。
她幾乎已忍不住要閉上眼睛。
這時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上拉去,大的讓她都止不住頭暈目眩。
顧連城的水下功夫雖然不怎麼靈光,但是一個強壯的男人若想拉一個女人起來怎麼都不會太困難。
路小非的三棱透骨針打在巨石上時,風子指間也已飛起一種奇特的光芒。
若說有什麼暗器在水下最適用那一定是針——又細又尖的針即使在水裡速度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風子沒有機簧可是她這一撒的力量已經足夠大。
顧連城用力拉著風子後頸的衣服躍出了湖面,一步縱到岸上。若還有其他人看到他們自漫天的水光中升起,必定還以為他們是湖泊里出來的神仙。
可惜現在除了他們,這裡已經沒有一個活人。
風子好像早就料到他們會有一場惡戰,剛走出山谷那裡已經有一匹馬車在等著他們。
他們坐在車廂里,外面一片靜寂,除了車輪滾動的聲音再聽不到別的。
風子忽然說:「讓我看看你的手。」
顧連城下意識地往身後一縮,但是緊接著就拿出來。他知道風子說一句話的時候就代表那件事她一定要做。
他的左手從手掌到手腕已經整個皮開肉綻,鮮血滲透了他悄悄從衣服上撕下來纏裹的布條,馬上就要滴落到地上。那是他絞碎先前那條可怕的鞭子付出的代價。
——風子其實並不願意相信路小非就是「金魚」,她寧可自己的猜測是錯的。所以他們還是會救他。
風子面無表情地查看顧連城的傷口,她的眼睛里卻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神色。
顧連城把頭轉到一邊去,不知為什麼他忽然竟覺得慚愧,很慚愧。
讓我為她流一次血!
不管為了什麼,讓我不顧一切地為她流一次血!
曾經的自己是這麼想的,但是真正到現實中的時候,卻早已經沒有回蕩在腦子裡的那麼豪邁。
是不是少年人的感情,和真實的生活都總是有差距的?
這馬車上面居然還有現成的紗布和金創葯,彷彿風子來之前就知道有人要受傷一樣。
她剛剛為顧連城把傷口包紮好,馬車也停下來了。
然後外面有個嘶啞難聽的聲音說:「天王有請,請風姑娘。」
顧連城忽然握緊了拳,幾乎將剛剛纏上的紗布再次崩開。他的額頭忽然已滲出冷汗。
他們還沒找他,他居然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