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王(一)
「天王」也是一個人,他當然是一個人。
只要是人,就難免有疲憊的時候。
他現在彷彿已經很疲憊。他坐在一張桌子旁邊,桌子不過是尋常的四角木桌。桌子上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燈旁還放著一杯酒。
他的神情里有說不出的蕭索,他的眼睛看著地面,彷彿這世上不會再有任何事能讓他關心。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他的臉已完全是個老人,疲憊,滄桑。
空曠的原野上只有這樣一座普普通通的木頭小屋,這張桌子就放在屋子門口的空地上,就在這曠野中。
近年他漸漸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像這曠野一樣,變得空蕩蕩的,卻又彷彿裝滿了很多東西。
那是回憶,甜美的,悲傷的,幸福的和凄慘的回憶。
當一個人開始習慣回憶過去的時候,他就已經老了。就算他人還不算老心卻已經老了。
有很多事情他都開始不能做。
他不能再騎一匹最快最烈的馬一口氣跑上幾天幾夜。
他不能再喝烈酒因為他的心臟已經受不了。
他甚至也不能再找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就算那女人肯,他也已經感覺到力不從心。
他甚至在面對自己的敵人的時候,都只能坐在這裡,請求他們到他面前來,請求他們來送死。
他注視著自己的雙腿,這雙腿已經斷了多少年?是十年,還是十五年?這些年裡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自己有一雙完整的腿。
——雖然他是「天王」他還是有些事情做不到的,譬如讓自己長出一雙腿。
好在每當他想到有人為了一點傳說中的財寶就不惜把自己好好的雙腳剁下來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很好,非常好。
那個人居然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么?以為他看不出來手上的地圖是假的?
他不過是很喜歡看著這種人把自己慢慢折磨死。
他喜歡看著世人自己折磨自己,他覺得這世上的人都很可笑,他們做的每一件事情不是折磨自己就是折磨別人。所以他們都應該死。而且他們都應該像「金魚」那樣白白地死去!
只有他才知道那「寶藏」中所蘊藏的巨大財富。
只因為那財富本來就是無形的。
蓮花沒有破土而出的時候,你難道看見過它?
雖然他看起來已經老了但是其實他還不太老,還沒有老到無法面對自己的對手。
當他的對手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亮得彷彿天上最亮的星星,亮得彷彿受過了九天十地諸神諸魔的祝福。
他的眼睛緩緩地從顧連城的臉上一直掃視到風子的臉上。
那雙與衰老的臉完全不相稱的眼睛里彷彿有某種魔魅的力量。
顧連城被他盯著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呼吸骨骼血液好像都已經被他看穿,那目光里彷彿有隱性的利刃已經割開他的衣服正緩緩侵入他的皮膚。
只是他的目光竟然已經能給對手這樣巨大的壓力。
然後他看著風子,似乎嘴角的肌肉還牽動了一下,他說:「你見到我了。」他的語氣彷彿是一個驕傲的國王給他的臣民以恩賜。
他絕對有資格這樣,因為最近的這十年來能夠站到他面前來的人已經不多。
這裡的「人」,當然是他的對手,不包括他的下屬們,在他眼裡他們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他們只是一群狗,一群隨時可以出去為他咬人的狗。
——唉為什麼人對待自己的對手往往比身邊親近的人還要尊重得多?
風子用同樣明亮的眼睛看著他,用同樣的聲調說:「你也見到我了。」
「沒錯,我見到你了。」天王彷彿在嘆息:「我沒有想到他選擇的『那個人』會是你這樣一個小姑娘。」
他的話說得奇怪極了一會這個一會那個,但是他知道風子一定聽的懂,每個字都聽得懂。
他的確應該驚嘆,風子對他來說也的確算是個小姑娘。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除了在床上絕對不可能在別的任何地方見到他,更不用說是站在他的面前。
但是他卻知道他絕對不應該低估她。
且不說她出道幾年來的戰績,僅是她對付青蛇,螞蟻,鳳凰和金魚的過程中,就沒有一件事情做得不漂亮。
「但是你也不應該低估你的對手。」天王慢慢地說,他不管說什麼話都是慢慢的,卻彷彿有一種特別的魔力,讓人絕對相信他說的每個字。
他接著說:「你不應該一個人來見我。你當然也知道如果真的和我交起手來你的那位朋友絕對幫不上忙。」
「我並不打算讓他幫忙。」風子說:「但我也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並沒有做任何手勢或者暗號,但是四條人影已經落在她身旁,他們來的時候竟像是鬼魅落地的時候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連他們身上的黑色大氅也沒有發出一絲摩擦的聲音。
他們彷彿是從地上忽然出現,又彷彿是亘古以來就站在那裡的。
天王看到他們的時候瞳孔竟然有一瞬的收縮。
「你當然覺得他們的樣子很眼熟。」風子說:「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他專門訓練出來對付你的。」
天王咳嗽了一聲,他的聲音里竟似有了一絲奇異的激動:「好,很好。他什麼都沒留給我,卻留下四個專門對付我的人。」
「他給你的本來已經夠多。」風子說:「是你太過貪心。」
「我貪心?」天王的聲音里有了種說不出的怨毒:「我的一切都已經獻給他,我甚至連雙腿都已經獻給他!他給我的呢?他給我的何非但不足以補償我的十分之一,甚至也不到他所有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已經不少。」風子說:「已經夠你很舒服地過一輩子。你甚至不用因此動一個指頭殺一個人。」
「一輩子?」天王笑了,笑聲中卻又無限的凄涼:「你以為我這樣的一個人,還有一輩子?」
風子沒有說話。
任何金銀財寶的確卻無法換回一個人燦爛美好的一生。
天王的目光如同一把尖利的錐子,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又冷笑道:「他是不是都給了你?他既然把那樣東西給了你,當然就等於把一切都給了你。我從來不知道他那樣,那樣絕情的一個人,竟然也知道疼惜自己的徒弟。是不是因為你是他唯一的女徒弟?」
這話在任何人聽來都能明白裡面的侮辱,那簡直已不是任何女人,任何人能夠忍受的侮辱。
風子的臉上卻還是沒有什麼表情,說道:「你不應該這樣說他,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父親?!
他們在說的這個人是誰?
難道那個教授風子一身可驚可怖武功的神秘的人,竟然是「天王」,這個近年來最狠毒的殺手頭子的父親!
但是風子又是出來懲戒「天王」的人,而且說不定還是那個人親自選定的。
這是怎樣一種關係!
天王也已在冷笑。「父親。」他說:「你若是我,你還會不會認這個人做父親?」
「我不是你。」風子淡淡地說:「我也沒有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