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雲香樓

第01章 雲香樓

楔子

寒夜冷凄,伴著雷雨,更有絲絲涼氣入骨。天空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刺破漫天雨幕。

朱紅的琉璃瓦屋檐下,梳著精緻的雙環髮髻的小丫鬟,被這忽如其來的閃電嚇了一跳。看著風雲忽變的雷雨,清秀的眉目間滿是擔憂。姐姐怎麼還不回來?難道那個討厭的孫員外還想留下姐姐不成?

一陣狂風驟起,屋內燭光搖曳。小丫鬟忍不住抱緊雙臂,小心翼翼的回頭看了一眼橙黃的燭火,還好沒有熄滅。

雨越下越大,間雜著呼嘯的風聲,凄厲得宛如鬼泣。

嘭!

就在小丫鬟轉身的那一剎那,大門突然被打開。小丫鬟一聲尖叫:「鬼……鬼啊!」

門前,一襲白衣在這樣濃黑的夜色里異常顯眼。

「別叫了,快去燒點熱水送到我房間。」清清冷冷的聲音在這雨夜卻讓小丫鬟覺得異常溫馨。原來是姐姐回來了。

「我馬上就去。」小丫鬟歡喜應了一聲,似乎覺得只要姐姐回來了,這樣瘋狂的雨夜也不再嚇人。眼角的餘光看著越來越清晰的白色身影,咦,姐姐身邊怎麼好像還有人的樣子?不管了,這麼大的雨,姐姐一定很需要熱水沐浴。

「燒好以後放在我房門前就行了。」看著小丫鬟的身影即將消失,女子忽然補充道,「不要驚動其他人。」

「知道啦……」

俄頃,小丫鬟便將燒好的熱水提到了她姐姐的房門前。白皙的雙手因為用力顯得微紅,輕輕地敲了敲緊閉的門扉:「姐姐,水我已經燒好了。」

「好了,你去休息吧,今天已經很晚了。」女子的聲音透著一股疲憊。

「哦,好的,姐姐。」小丫鬟乖巧的回答道,靈巧的鼻子輕輕地嗅了嗅,空氣中隱隱約約傳來一股血腥味兒,難道姐姐受傷了?小丫鬟在房門外踟躕了一會兒,也不見姐姐出來提水,終於忍不住試探的問了一句:「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去睡覺吧。」房門打開,女子看了眼還站在門外的小丫鬟,提起一旁的熱水轉身又走回了房間。

「姐姐……你是不是受傷了?」

「我說了我沒事,只是順手救了一個路人。你暈血,就別進來了。乖乖去睡覺,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就行。」

小丫鬟點點頭,從小她一看見鮮血就會暈倒,這個時候進去也只能給姐姐添亂。可是以姐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怎麼會救一個不認識的路人?

屋內,輕紗帷幔微垂,素潔羅綺似雲,清雅的布景,讓人耳目清新。

白衣女子將最後一塊染滿鮮血的絹布扔掉后,看著床上緊閉雙目昏迷的男子,將那深入骨髓的傷口清理乾淨后,陷入深思。憑藉男子的穿著,她知道此人身份肯定不簡單,加上他身上的不僅有刀劍傷,還中了劇毒,很顯然正在被人追殺,自己救下他到底是對還是錯?

可是當他渾身是血的倒在自己的軟轎前時,那強烈的求生**卻讓自己忍不住將其救了回來。

算了,人都已經救回來了,想這麼多也沒用。女子嘆口氣,打開自己的妝奩,拿出一枚瑩白的藥丸,輕輕的喂進了男子的口中。然後起身離開了自己的閨房,她還需要去將男子留下的痕迹消除,希望不要給自己帶來任何麻煩才是。

翌日清晨,朝陽初現,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

小丫鬟將精緻的早點擺放好,目光卻一直在姐姐的房門前逡巡。

女子一邊優雅的享用著早點,一邊對著心不在焉的小丫鬟說道:「不用看了,那人已經被人帶走了。」

「已經走了?」小丫鬟驚訝的問道,不是受了傷嗎?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被他的朋友救走的,我昨晚出去回來,人就已經不見了。」女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點心屑,想起屋裡微微有些凌亂的腳印,看來自己終究是小瞧了他的身份。即使自己不將他帶回來,他也會很快被人救走吧?難怪倒在自己軟轎前的時候,絲毫不擔心自己不救他。可惜,浪費了自己一顆救命良藥為他壓制毒性。

屋外響起陣陣喧嘩之音,女子抬手阻止了小丫鬟接下來的話語:「好了,別管那麼多,他就是一個過客。我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一夜暴雨,讓天地愈加明晰自然。一場插曲,卻如石沉大海,沒有掀起半分漣漪。

第一捲風雪傾城

第01章雲香樓

六月的濰城,一改初春時的小橋流水,煙雨迷濛,變得陰晴不定起來。臨近濰河的雲香樓,在層層扶柳中,成了濰城人最愛的避暑之地。

雷雨忽至,剛剛還在濰河邊悠閑散步的人們,急急忙忙的衝進了雲香樓。一邊埋怨著老天爺說變就變的臉色,一邊點了一杯雲香樓最出名的茗茶,倚窗而坐,欣賞夏雨的磅礴。

濰城的人們,總是能在最無奈的時候為自己尋到一份心靈滿足。

白疏影看了一眼正在閑聊的茶客,脫下已經被雨水打濕的外衫,徑直走向樓上的雅間。今天難得有時間出來,沒想到竟然遇上雷雨,還真有點時運不濟。

「白姑娘來啦,今天坐飛霞閣怎樣?」雲香樓的掌柜看見白疏影走進來,急忙迎上前。

「飛霞閣?」白疏影皺起眉頭,「雲落閣呢?」

「實在是很抱歉,白姑娘,雲落閣幾天前就被預定了。所以今天只能委屈你坐和雲落閣最相近的飛霞閣了。」

「被預定了啊,那就算了,就坐飛霞閣吧。」白疏影是雲香樓的常客,每次來都坐的是雲落閣,沒想到今天竟然被人搶先了。看來今天還真不應該出門。

「白小姐還是要一壺『醉仙霖』嗎?今天免費送你一壺,怎樣?」或許是對白疏影沒有坐到雲落閣的補償,雲香樓的掌柜親自將白疏影帶到了飛霞閣。

「千金難買『醉仙霖』,既然掌柜的要送我一壺,豈有不接的道理?」白疏影洒脫一笑,走進了飛霞閣。

「好嘞,稍後就給你送來。」

白疏影看著掌柜的離去,這才打量起飛霞閣來,果然和雲落閣相差不大。

雲香樓是濰城最出名的茶樓,雅間更是深得文人墨客喜愛,每個雅間里琴棋書畫皆備。但是白疏影喜歡雲香樓,卻是因為這裡的一種酒——醉仙霖。沒想到今天沒有坐到習慣的雲落閣,卻能免費飲到「醉仙霖」,也算是不枉自己冒雨前來。

雲香樓的辦事效率永遠讓人滿意,白疏影還沒來得及坐下,店小二便已經將「醉仙霖」送了上來。揮手示意店小二離去,白疏影這才端起酒,淺酌一杯。醇香的琥珀色酒液滑入小巧的紅唇,帶起一聲滿足的喟嘆。

忽然,白疏影飲酒的手停了下來,明亮的雙眸緊緊的看著對面的白牆。

隔壁竟然有人在彈琴,曲調激昂,氣勢磅礴,宛若今天的雷雨。

是誰在彈琴?

要知道在雲香樓的雅間,有靜靜下棋的,有默默溫書的,有悠悠作畫的,但是唯獨不會有彈琴者。雲香樓雅間還保留了七弦琴,也只是因為琴棋書畫要齊聚才完美,並不是因為會有客人彈奏。因為濰城的人都知道,有「琴魁」水清淺在,任何琴音都只會讓人覺得索然無味。

沒想到今天竟然又一次聽見雲香樓傳出琴音,還是從隔壁的雲落閣傳來,此人膽魄不錯。白疏影微微勾起嘴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彈琴者的功底頗佳,銜接轉折處理得都恰到好處,想來也是一個彈琴高手。彈的曲子到是從未聽過,應該是信手而彈。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白疏影輕聲一嘆,曲中有真意,只待知音明。竟是在借著這雄渾的曲調尋找知音。

咔嚓——

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像是隱藏在雲霧中的巨龍,露出一角,驚得人們渾身一抖。琴聲被驚雷打斷,白疏影微微嘆惋。走到窗邊,看著波濤洶湧的濰河,平淡無奇的臉上有著恍惚的神色。這雨,下的還真是和那年一樣大,滂沱的似乎想要將整個天地淹沒。

許是剛才的琴音讓白疏影也有了彈奏的**,又或者是這大雨掀起了她那塵封已久的思緒,白疏影走到暗紅色的七弦琴前,纖長的手指輕輕地從琴弦上劃過,帶起一陣玲玲之音。

雲香樓沉寂已久的七弦琴,今日終於被人撥動。

簡單的試音之後,白疏影大概了解了這架七弦琴,這才緩緩坐下。想了想,卻不知道應該彈些什麼。人生二十載,她彈琴無數次,似乎卻沒有一次是為自己而彈。

記得十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大雨磅礴的夏季。歸嵐國天災不斷,濰河水泛濫成災,整個下游的良田全都被洪水吞噬。無數失去家園的難民不斷向著京都的方向遷移,沿路哀鴻遍野。

天災面前,人命如草芥。

白疏影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正被一名穿著破爛的粗布麻衣的女子抱著,一步步走向濰河的滔滔洪水。腦海中席捲而來的記憶告訴她,那是她的母親,準備將已經死去的她扔進濰河。

死亡的威脅讓她開始掙扎,瘦弱的手指一點點攥緊母親的衣袖。她的掙扎讓女子發現了她還活著,女子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懷中的孩子,漂亮的雙眸中一閃而過一絲驚喜,緊接著便是無盡的怨怒:「孩子,你怎麼沒死?」

白疏影猛地睜大雙眼,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說出這些話的女子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脖頸上傳來酸楚的疼痛,白疏影這才想起,原來自己不是被餓死的,而是餓暈以後被母親掐死的。

「你就這麼希望我死嗎?」白疏影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沙啞的空洞感。

「在這樣混亂的天災時節,死了才是一種解脫啊!」女子看著渾濁的濰河水,眼角淌出一滴淚。

「你又沒死過,怎麼知道死了才是解脫?」白疏影冷冷的反問道,冰冷的眼神,完全沒有一個七歲孩子應有的純真。窮困讓其早熟,而死亡更是讓她心智瘋長。

「淺兒,我……」

「活著,就還有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死後是一件更加痛苦的事。作為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白疏影無比清晰的了解死亡以後的痛苦。死後不是極樂之地,而是無盡的痛苦。從身體上的疼痛到精神上的折磨,遠遠比活著時人間的那些酷刑痛苦千萬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死而復活,但是體驗過一次之後,她再也不想體會死亡的滋味。就連回憶,也都選擇將那段記憶屏蔽。

死過一次,才會拚命的想要活下去。

那些年代久遠的記憶果然是讓人痛苦的,沒想到隨手為自己彈奏一曲,竟然讓自己想起了當初身死時忍受的折磨。白疏影撥動的琴弦的手不自然的停了下來,琴聲戛然而止。

那樣的痛苦她不想再回憶,更加不想再經歷,所以,為了活下去,她會不惜一切代價。

隨著琴聲的消失,窗外的大雨也臨近尾聲。靜默的氣息充斥著雲香樓的每一處角落。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白疏影信手拈來的一曲,讓雲香樓的所有賓客的動作都停了下來。誰沒有一段曾經?誰沒有一場遺憾?誰沒有一點**?人間仙曲來,塵封記憶開。

「咚咚咚……」敲門聲打破了一室寧靜,白疏影抬起頭看著門外,神色間還帶著點哀戚。

「飛霞閣的朋友,在下秦沐陽,聞仙音而來。」說話者的聲音清爽,帶著點欣喜與神采飛揚,很是悅耳。

白疏影沒有回答,微微皺起秀眉。看來自己那一首曲子還是為自己引來了一個麻煩。

「自古知音難覓,今日得聞仙曲,頓感靈魂共鳴,望見知音真顏!」門外之人許久沒有等到白疏影的回答,忍不住再一次說道。語氣真摯,大有見不到人就不離去的架勢。

「公子找錯人了。」白疏影平靜的回答道。不出意外,這秦沐陽便是之前彈奏那昂揚之曲者,能彈奏出那樣宏大的曲子,此人定非池中之物。這樣的人,還是少接觸為妙,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不可能!」秦沐陽語氣萬分堅定,「小姐大可放心,在下絕非歹人,今日貿然求見,只是想見見能夠彈奏如此仙曲的是何等人傑。」

果然不肯罷休,白疏影咬了咬貝齒,不禁埋怨起自己之前的一時興起:「公子真的找錯人了。」

「小姐,為何不肯出來一見?」

這秦沐陽似乎就篤定了自己便是彈琴者,白疏影愈加懊惱。怎麼辦,他在門外,自己總不可能一直呆在雲香樓不回去吧?時間已過晌午,再不回去可要受罰的。

「四弟,既然姑娘不願見你,你就不要強求了。有緣自會相見,何必急於一時。」就在白疏影為難之際,一道沉穩大氣的聲音響起,竟然是在為自己解圍。

「三哥,你不是愛琴之人,當然能說有緣再見。我尋覓了整個歸嵐國,除了此人,從未有人讓我在琴技上心服口服。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想要再遇見可就難了!」

「四弟此言差矣,你可知歸嵐四大名妓?」

「自然知曉。嘉城舞雲裳,一舞天下傾;濰城水清淺,玉手彈仙音;驊城鳳九歌,詩書畫為絕;沭城秋予淇,紅樓續傳奇。你想說的是這濰城的琴魁,水清淺吧?」

「正是,聽聞這水清淺一身琴技,可謂是出神入化……」

屋外是短暫的安靜,白疏影知道,這秦沐陽口中的三哥所要表達的意思。

「裡面絕不是水清淺!」秦沐陽的聲音很是肯定,這倒是讓白疏影有些好奇,「水清淺一個風塵女子,就算有了出神入化的琴技又如何,也不過是那些放浪之子的吹捧罷了。青樓女子是絕對彈不出剛才那樣深入靈魂的曲子的。」

聽見秦沐陽的話,白疏影嘴角輕輕上揚,想不到這震驚歸嵐的琴魁之名,在秦沐陽口中竟不值一提。摸了摸自己略微粗糙的臉,這秦沐陽倒是勾起了自己幾分興趣,是見還是不見呢?

白疏影還在考慮開門與否時,門外再次傳來聲音:「掌柜的,請問這飛霞閣中坐的是誰?」

「剛才的彈琴者可是公子?」雲香樓的掌柜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替樓下眾多賓客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什麼時候濰城來了一個琴技可以匹敵琴魁的人?

「前面之曲乃在下所奏。後面則是飛霞閣中的姑娘所彈。」

「白姑娘?」掌柜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我想應該是秦公子聽錯了,白姑娘不懂音律,怎麼可能彈出仙曲。」

「不懂音律?」掌柜的話讓秦沐陽大吃一驚,難道真是自己聽錯了?彈琴之人不是雲落閣的隔壁,而是更遠的地方?

「是啊,白姑娘可是我們雲香樓的常客。從雲香樓開業至今,每月都會來喝上一壺醉仙霖,偶爾閑聊時提及音律,皆是一片茫然。如此仙音,絕不是白姑娘所彈。」

「四弟,既然不是,就算了。今夜是綰青樓一月一次的『聞琴會』,到時候去見識一下琴魁的仙音,說不定就找到了你要找的知音人。」

「可是……」秦沐陽還是有些不相信,以自己的能力竟會聽錯。

「還是那句話,有緣自會再見,何必急於一時。」

憑著秦沐陽兄長的威信,兩人終於返回了雲落閣。白疏影總算是鬆了口氣,還好掌柜的來了。今天實在是不應該出來,諸事不順。

等到門外徹底安靜,白疏影這才打開房門離去。

一襲白衣,映入雲深處。

------題外話------

新書,求大家支持。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琴弦疏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琴弦疏影
上一章下一章

第01章 雲香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