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幕：鬼打牆

衝天怨氣凝聚出實體，在那死靈身周揮之不去，像一條盤旋著它的臍帶。

伴隨這東西的出現，百米內一切事物都變得模糊、粘稠起來，彷彿迷離於生死的邊際。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歐維恩低聲自語一句，視界瞬間切換成僅由各色的靈光構成的圖景，他想先弄清這怪物的來路。

可除卻純粹的灰白，死靈的氣場再沒剩第二種顏色。

與此同時，那足足三米高、由大量死人頭堆砌出的死靈緩緩向他移近。

歐維恩二話不說，當即猛扣扳機，用僅剩的那把手槍朝怪物射出三顆獵魔子彈。

然而這一次獵魔子彈卻沒有奏效，雖然穿過了怪物的軀體，但這死靈看起來沒有所謂的要害部位。

子彈只在它由死人頭拼接出的軀體上釘出三個彈孔，淌出腦漿般散發出惡臭的灰色流質，卻沒能阻遏它的逼近。

眼見獵魔子彈派不上用場，歐維恩當即調轉身子，朝馬車跑去。

他跑之前不忘狠狠攥了把卡其沙的左手，劇痛感讓這位奸商在一聲慘叫后陡然清醒過來，亡命般地追上歐維恩的腳步。

「駕車！駕車！」

歐維恩朝天又放了幾槍。

槍聲讓車夫和盧卡斯也從譫妄中回過神，淌著血淚的兩人從魂不附體的狀態中一經脫身，便立即爭先恐後地爭搶起馬背。

他們也不顧自己到底會不會騎馬，均想著先翻上馬背、切斷韁繩再去考慮其他。

而車前唯一的馬匹同樣本能地察覺到危險，開始狂躁不安，不斷地嘶鳴起來。

這時歐維恩已經衝到馬車近處，手槍起到了很好的警示作用，盧卡斯和車夫均停下爭奪，避讓到一邊。

而歐維恩壓根沒去注意他們的動作，只顧心急火燎地奔到馬頭跟前，從大衣掏出一支淡藍色的玻璃管，拔下瓶塞就連藥水帶試管一起強行塞進馬嘴。

隨著特製的鎮靜劑迅速生效，那馬兒瞬間復於安靜。

而那怪物也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十五米外，在這個距離下，歐維恩已經能聽到從它身上那些死人頭口中傳出的嘈雜悲鳴：

「把我們的身體……

「……還回來！

「償還！必須償還！！」

因為屍體被人惡意損毀而形成怨靈，於是索命來了？歐維恩的念頭只停亘一秒，隨即大叫道：

「司機駕車！盧卡斯扶卡其沙上去！都聽我說話，別管別的！

「把車開進墓園！」

幾秒後車軲轆終於轉動，歐維恩最後跳上車篷，左手緊扣一段橫木，左腳的後腳跟踩在木板上，半個身子探出車外，用已經更換好彈夾的手槍瞄準著死靈。

踏踏踏，在車夫不絕於口的急促呼喝中，馬匹拉著裝了四個成年人的車子吃力奔跑起來。

那怪物細長扭曲的巨手即將撕下歐維恩的臉，到手卻只抓碎一團空氣，它杵在原地僵了兩秒，重新搖晃著四肢追趕過來。

很快，馬車駛入了墓園，遠處只拋下畸形可怖的白色身影。

果然，「藥師」碰上這種情況除了跑根本沒有別的辦法，特別是槍擊和強欲符咒均對敵人不管用的前提下……

歐維恩看著己方與死靈越拉越遠的距離，皺眉想到。

在他晉陞「吸血鬼」之前，看來還是得通過其他方法進一步武裝自己，符咒製作的學習必須提上日程了，最好再找一件有攻擊性的神奇物品。

後者可以找德萊斯幫忙，不過，歐維恩不想與那位占卜家捆綁得太深以至於牽扯不清，原因自不必多說——

自己應該另闢蹊徑，可以先從水沒那麼深的方面入手……比如，先找到一兩個非凡者聚會？

就在歐維恩思維漸漸發散的時候，那怪物身上突然發生了某種變化。

它雖然身長三米，步子每次跨得很大，但當察覺到仍追不上馬車時，那腐朽可怖的軀幹頓時停住。

「不管正在做什麼都趴下！捂住耳朵！」

歐維恩話音一落，構成那怪物軀體的部分頭顱忽然爆開。

一股裹挾惡臭的氣浪瞬間撲面而來，歐維恩只來得及捂住耳朵，就被後仰著掀倒。

與此同時，伴隨著灰白色腦漿四濺，那存於半虛幻半真實的腦海中的污穢也隨之湧出，向四面八方傳遞出極端瘋狂的音符。

五官感受在那一瞬間盡遭剝奪，靈性彷彿承受了一次重創，帶來貫穿大腦的痛楚。

猜測著事情結束，歐維恩的雙手從耳邊緩緩垂下，蹭到兩頰的那一刻，他好像摸到了一層細密的肉芽。

失控的跡象……歐維恩心中一凜，他連忙掃視起四周，可原本視力不錯的他此刻看什麼都模糊的一片，還看到一些粘在視野上的、若有若無的紅斑。

他努力推開壓在身上的人體，從車篷里掙扎著爬出后，不算太驚訝地發現車子已側翻在沙塵當中，其餘三人、拉車的馬匹均氣息奄奄。

他滿手血污地又從懷中取出兩瓶暗紅色藥水，拋向身後：

「給每人服用半瓶，切記不要多喝……

「在那之後，分頭跑！」

這葯的作用是刺激人的精神，壓榨身體潛能，讓使用者在短時間內保持良好的狀態，此外有一定治療效果。

歐維恩沒給它命名，而在黑夜女神教會，值夜者們經常使用一種藥效相似的藥劑，並稱其為「女神的凝望」，用於急救。

「好……」

受傷的三人中車夫程度較輕，他咬牙撿過藥瓶，先估算著分量給自己吞咽了半管，后相繼給盧卡斯、卡其沙喝下。

等四肢一稍微有點知覺，卡其沙等人先後站起，也許因為恐懼，也許因為傷勢，他們誰都沒再說出一句話，各自跌跌撞撞地朝不同方向跑去。

但歐維恩的雙腿不見移動，他只是把彈夾輕輕地一磕，讓七八顆子彈倒入手心。

他明白逃是沒用的，至少對自己沒用，因為不管是他非凡者的身份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怪物很明顯把他當成了主要目標，否則異常不會等到他走進卡其沙的屋子才爆發。

而他不可能跑得過那死靈。

在墓園令人窒息的壓抑與寒風中，歐維恩閉上了眼睛：

「永恆的烈陽啊；

「您是不滅之光，是秩序的化身；

「是契約之神，是商業的守護者……」

隔了一兩秒，他繼續低聲道：

「我祈求賜予這些子彈凈化的力量。

「為此我願獻祭十倍重量於此的黃金，並向您奉上信仰！」

幾近碎布的大衣隨風揚起，歐維恩霍然睜開雙眼，狠狠瞪向怪物，怪物身上那近百隻眼睛也盯著他。

他與它之間此刻也就相隔五米不到，這點距離怪物一步即可跨過。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歐維恩只覺捧著子彈的掌心傳來一陣陣灼熱，他毫不猶豫地，直接把子彈填入彈夾。

怪物向前邁近半步，右臂同時如流星錘般掄掃過來。

面對這足以把人類胸腔砸變形的力量，歐維恩體內的藥物瞬間發揮作用，他順著這下橫掃的勢頭側滾開去。

如果這會兒放到現代，他此時的反應速度與力量表現都足以達到職業摔跤手的水準，而且是比較高級的那種。

但現在在死靈面前，這點由強化劑所帶來的增幅根本不夠看。

砰的一聲，歐維恩被掄飛三四米，同時左膝骨傳來劇痛，小腿已然脫臼。

那死靈沒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兩根高蹺一樣的長腿穩穩地踏住，左臂高高舉起，準備憑藉高度差給予威力更強的下落一擊！

「強欲！」

黑芒轉瞬即逝，死靈這炮彈般的一擊在地上砸出六公分的凹陷。

而歐維恩就像當初泰沃斯躲開他獵魔子彈那樣，直接雙手撐地，竟向後彈出四米。

趁著強欲符咒的效果還能維續兩三秒，歐維恩飛撲到一塊墓碑旁邊，像扔鉛球一樣搬起墓碑朝怪物甩去。

那怪物迅速作出反應，抬臂格擋。

可是一發獵魔子彈緊隨其後，在怪物碰觸到墓碑之前，就把墓碑擊成碎石無數。

這些碎石就像霰彈，全部轟到怪物身上。

「啊！！」

那怪物發出了像人又不像人的嚎叫，一時間身上多了無數淌出灰白液體的小孔，腥臭味撲鼻。

它縫合成的頭部上的密密麻麻眼珠布滿幽怨，無處安放的惡意恨不得將歐維恩吞噬。

而歐維恩同樣怨念滿滿，隱含羞惱地喃喃道：

「該死！還是獵魔子彈，沒有一點變化。」

他原本還指望著「永恆烈陽」能看出穿越者的特殊，然後幫自己一把，結果看來是他想多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怪物身後，也就是自己的前方走來一個茫然的身影。

左邊、右邊也同樣如此。

他們是卡其沙、盧卡斯、車夫，六目相望，均感愕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我，我怎麼回來了？」

又是那招，鬼打牆！歐維恩心中一寒。

而且這招的範圍已經不再局限於一屋一舍，這死靈顯然撬動了附近靈界的力量，將這種影響覆蓋到整個墓園。

「……」死靈忽然支起身軀，充滿惡意的目光越過歐維恩。

此時三個方向都站了人，而在歐維恩的背後，緩緩走來了第四個身形。

他有著微卷的深藍色中長發，綁了只有十幾厘米長的麻花辮，膚色古銅，容貌極為俊俏，甚至稱得上邪魅。

但與之相對的，他只套了一件髒兮兮的黑袍，這似乎是用一整張黑布裁成的，泥土沾得滿身都是，手中拿著把鐵鍬，指甲縫裡甚至有黑泥，與「體面」這個詞徹底背道而馳。

從模樣來判斷，年紀只能在二十四歲以下，標準的南大陸特徵，看不出混血的痕迹。

「卡其沙先生？您怎麼跑到墓園來了……」

磁性的男聲忽然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他瞧見了受傷的眾人，和中間那怪物。

這人愣了一下，自顧自地苦笑道：

「我說怎麼走著走著迷路了，原來是碰上這麼個傢伙，真是不走運吶……」

說著，他提起鋒銳的鐵鍬，緩步向那怪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