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次
凌晨2點,他依舊躺在柔軟的床上,沒有合眼。
這是他的老毛病了,清閑的日子,一旦在寧靜的夜晚,他總會不自覺的想起跟她的往事,想著想著,那些熟悉的畫面就會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熟悉又陌生,清晰又模糊。
他跟她認識已經十年了。
但從來沒有,一次也沒有真正意義上和她真正確立過情侶關係,甚至連一句「做我女朋友吧!」的請求都沒有說出口過。
不是他不想,而是每次話到嘴邊,又被他自覺的咽了回去。
每次想到與她的溫暖畫面,想著此刻她是在溫暖睡覺還是心事重重,都會讓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雖然他有她的聯絡方式,雖然他知道他打電話不管是迫於無奈還是主動接聽,她都會給他回復,有時是冷冷的兩個字有時是時隔十天半月後的訊息。
但,他並不想做個無聊無趣無味去打擾別人的人。
對他而言,現在的狀態也許是最好的吧!
因為,她不想自己過多的莫名其妙的問候引來一個聯繫方式都會失去的結果,那樣就太不值得了。
十年了,他從青澀小伙兒熬到了白髮冒頂,每一次照鏡子看到頭頂出現一根又一根白頭髮,他都在想,我這樣的堅持還能到什麼時候。
聽人講,當白髮出現在頭頂的時候,正是一個人從青年走入中年的時候。
那麼,他的青春,就在這第十年的堅守中,逐漸的消失在身體里,即將成為一場幻夢了。
想到這裡,他還有一點點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更後悔自己為何沒有鼓起勇氣邁出那勇敢的第一步。但細細想來,他知道她的所有生活細節。
知道她怕打雷,她夜晚睡覺會選擇趴在床上,即使是產生夢靨也絕不翻身;知道她最喜歡游泳,恨不得一整個夏天都泡在泳池裡不起來;知道她對陌生環境有莫名的恐慌和好奇,知道她面對陌生的一切都充滿希冀。知道她是個心口不一,表面說著不喜歡背地裡又恨自己不堅決的人。知道她特別喜歡抓娃娃機,每次付了款抓不到又會痛罵娃娃機是騙子。更知道她喜歡貓貓狗狗這樣的小動物,又是個嘴上說著喜歡,卻從來不自己養的人......
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一切的一切,每到安靜不再忙碌的夜晚,這些畫面就像電影回放一般在他的腦際出現。
想著想著,他會莫名心痛,心痛到有時無法呼吸。
但,這十年,他依然健康且樂觀的堅持了下來。
有時候,不是不想放下,是一次又一次的回憶之後,他仍舊覺得,他對她有種莫名的抱歉和不舍,這種不舍,總讓他心情沉重。
如果人的情感是100分,60分是剛好愛情,58分以下是純友情,那麼59分,就是這種尷尬的不能再尷尬的時間。
這個時間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時間,這個時間的有時候,又像是情侶一般可以打打鬧鬧,開各種大膽的玩笑,可真要改變狀態進入下一步的時候,雙方又都還沒有準備好,也不會準備好。
他不想放棄,是因為她大大咧咧的性格讓他一萬個不放心。
他細心回憶了一下,直到此刻,他和她已經共同「相遇」過58次。
而還會不會有第59次,59次過後,他能否邁過這個坎兒,真真正正的像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不論在什麼環境、什麼場景,他再也不想等待了。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十年,十年,凌雲啟已從十八歲的青蔥少女長成了二十八歲的成熟姑娘;而他,李子漠,也從二十六歲的半熟小伙兒蛻變成了三十六歲的穩重中年。
他叫她「小朋友」永遠不變,她叫他「大叔」卻略顯油膩了。
上一次的見面是三年前,後來,李子漠離開了錦華市,去了一座更西的城市創業,他不想打擾她的生活,不想她念著他,因為,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並不一定是長相廝守。因為他似乎永遠賣不出自己為自己畫的原則圈,所以,他害怕在她所在的城市相處久了,會影響她的成長,所以,他選擇了離開。
這一次,凌雲啟選擇了接受,沒有滿大街的貼尋人廣告,反倒像生氣了一般直接不聯繫他了。
這樣也好,她可以帶著這份憤怒永遠記著他的好。
李子漠這樣想著,但,不聯繫時間越久,他在心裡對她的思念就會越濃。
他們沒有互相都認識的朋友,多年前打擾道凌雲啟后,她一氣之下刪掉了他的微信和其他聯繫方式,他不能在任何社交網路見到她的近況。所以,想念時,李子漠只能通過獨自一人深夜回憶的方式去在腦子裡慢慢拼接她的畫面。
一開始十分模糊,但現在異常清晰,清晰到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會錯過。
「大叔,我要結婚了,下月三號,你來,我等。」正在深夜腦子裡回憶畫面,凌雲啟的手機卻在三年不聯繫的這晚,發來了驚天噩耗般的信息。
震驚錯愕間,他看到這條信息卻手抖的不行。一時間,意識和思維突然斷裂,凌雲啟在床上突然感受到陣陣呼吸困難,他想張嘴說點什麼,卻發現嘴巴張開了聲音卻一點也發不出來。
你一直在等待,可你等的人不一定在原地等你。
就像我們總是在不斷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看到周圍人都在努力拚搏,你卻總說:「沒事兒,到時候,我也可以。」
殊不知,到時候你才發現,一直是你在原地踏步,而別人已經跑了很遠。
你,再也追不上。
熱鬧的婚禮現場,人們各自期待著自己的男主或者女主閃亮登場,白色簡歐風的婚禮場景布置,讓這場婚禮充滿著愛情的純潔與浪漫。
人們在坐席上互相嘮著家常,有人聊今天的婚禮一定是一場曠世奇景,男帥女靚,郎才女貌,新婚過後,小兩口一定是家庭幸福美滿,事業蒸蒸日上的才對。
莊重的婚禮音樂響起,主持人登上,坐在主賓席上的李子漠看著門外緩緩步入婚禮現場手捧鮮花的新郎,心中醋罈子都打翻五味雜陳起來。
主持人介紹著二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戀的故事,那故事竟和他們有異曲同工之妙,這讓李子漠有些迷離。
末了,主持人有請全場把目光集中到舞台末端,一起有請新娘閃亮登場。
莊嚴浪漫的音樂響起,凌雲啟一襲白紗出現在緩緩打開的大門深處,她嬌羞的眼神里惹的人一陣戀愛,哭紅的雙眼讓李子漠眼角泛起一陣淚花。新郎從舞台緩緩而來,距離離凌雲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反對你們在一起!」李子漠拍案而起,現場所有人一陣驚愕,在眾人詫異的中,李子漠起身,看著凌雲啟一臉不可置信的眼神,走上前去,用手一把抓住凌雲啟,問到:
「我們在一起吧」
眼神中,凌雲啟嘴角上揚,不自覺的答應:「好」
而後,兩人立即奔出禮堂,她摘掉頭頂的髮飾,眼神執著的望著李子漠,一起奔向充滿陽光的生活。
「老闆,老闆,到了,到了。」司機見小聲喊了幾下李子漠沒有醒來,便下車開啟後門,咬醒了李子漠。
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個美好的夢。
「好,一會兒叫你」李子漠迷迷糊糊下了汽車,駐足與凌雲啟定位的酒店。一抬頭,一副六米高的新人婚紗海報映入眼帘,照片里,凌雲啟小鳥依人般依偎在新郎懷裡。
李子漠驚奇的發現,凌雲啟的新郎竟是一位跟他年齡相仿的中年人。這讓他回憶起十年前兩人關於凌雲啟喜歡比自己大很多的人的聊。
她最終依然選擇的比自己大很多的人結婚。
李子漠不知怎的,有點釋懷。
「大叔?」凌雲啟正好出門迎賓,撞見一身西裝革履的李子漠。
這一次,凌雲啟沒有嘲笑他的穿著,反倒是有了几絲疑惑。
「新婚快樂,小朋友。」見到一身漂漂亮亮的凌雲啟,李子漠沒有上下打量,而是眼神直勾勾的望著她,祝福道,內心卻是完完全全的不舍。
「大叔,三年不見,你老了許多,頭髮怎麼都花白了。」凌雲啟絲毫沒有回應他的祝福,反而是關心起了李子漠的頭髮。
「你這,不是應該給我分享喜糖嗎?」李子漠道,
「看我一激動,給忘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因為你沒有回復我信息。」
「太忙了,只看了信息沒有回復。」
「哦」凌雲啟失望中帶著一絲冷淡。
「雲啟啊,你別在這裡迎親了,快上去補下妝,十一點半要開始儀式,那才是重點,這裡交給媽媽爸爸,快去。」這是李子漠第一次見到凌雲啟的爸爸媽媽,兩位和藹的老人。
「大叔,你先上去坐,謝謝你來。」凌雲啟在眾人的催促下,急急忙忙的上了樓。
留下李子漠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為了避免尷尬,他故作鎮定不慌不忙的步入酒店,見來人氣質不凡不少人開始打聽起李子漠的身份。
「你好,您是我閨女兒的?」凌雲啟母親問到,
「哦,我是她高中時候的老師。」該用什麼身份介紹自己呢?李子漠思前想後,實在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老師?我們怎麼沒什麼印象啊?」凌雲啟父母疑惑起來。
「藝術老師,我的課經常被占,開家長會我也沒參加,所以就印象不深。」
「哦.....那有可能.....不好意思,老師貴姓啊?」
「李子漠」
「哦哦,李老師,您現在還在上課嗎?」李子漠這身行頭,顯然不像老師,老人略顯懷疑的問到。
「早沒了,教完凌雲啟,我就辭職創業了」
「哦哦,好好,李老師,您請進」老人熱情的說道,
「李子漠,哦,誒,老婆,閨女說過,李老師是貴賓席,我看名單上有。」凌雲啟父親突然補充到,
「當時不是說可能不來讓撤掉了嗎?」母親小聲嘀咕道,
「沒有,我沒撤,沒撤」父親小聲的補充到,
「哦,哈哈哈,李老師,您請進,在貴賓席就做,您請。」兩位招呼到,
李子漠繼續寒暄后,自己走進了禮堂,時間是十點半,禮堂內還沒有多少賓客到來,只是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在忙前忙后,管理著各種道具和物料,閑來無聊,想著及時來了許多人也幾乎每一個認識,李子漠來到陽台,點起了一隻香煙,看著窗外的風景發起了呆。
這十年,他們從相識相知到現在,他安安靜靜的等候了十年。
其實,現在的結果他早就預料過一次。
只是,他不能想明白的,是自己為什麼不願意接受呢?
起初,他反覆告誡自己,一定要做一個安靜的陪伴著,雖然有幾次差點衝動表達。
可冷靜下來后,他還是想安安靜靜的陪伴。
而現在,看到凌雲啟已經長成大人了,長成了他為她規劃的狀態,甚至於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又在心裡不樂意了。
在內心,兩個李子漠開始爭吵起來,一個說他懦弱不敢表達,一個說他自私不肯放手。
在他們即將打起來大打出手時,凌雲啟走出電梯,看到陽台上安安靜靜吸煙的李子漠,她示意朋友們先行離開,悄悄的走了過來。
聽到高跟鞋聲音越來越近,李子漠回頭。
「大叔,今天太忙了,剛剛還沒說完就上樓了,不好意思。」
「沒事,今天是你最幸福的一天,一定要以最好的狀態哦。」
「我會的。謝謝大叔。」此刻的凌雲啟已經退去了三年前的幼稚,變得更加成熟穩重,她也不再快人快語在他面前沒大沒小。
「你這三年過得還好嗎?」李子漠關心起來,語氣依舊是平靜祥和。
「還好,其實我知道大叔在哪裡的,只是......」凌雲啟沒有繼續下去,
「只是覺得不想打擾了對吧?」李子漠反問,
「是的」
空氣變得異常安靜起來,而在他們身後,開始有許多忙忙碌碌的人開始在禮堂進進出出。
「大叔,最後一次陪我走一段行嗎?」凌雲啟道,不等李子漠回答,她已經自顧自的像走陽台側面沒人的走廊走了過去。
見此情景,李子漠跟了上去,兩人在安靜的走廊里緩緩地向前走,從背影上看,這一幕更像是新婚燕爾步入禮堂。
「大叔,三年前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凌雲啟又開始重複那個問題,
「嗯」李子漠沒有回答
「你知道我等你的答案等了三年嗎?」凌雲啟安靜的問到,並不像年少時候那樣少女了。
「現在說答案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吧。」李子漠也不想回答,是啊,現在說答案還有什麼意義呢?凌雲啟今天就要開啟全新的人生,走入婚姻的殿堂,說出那些沒有結果的話,已經毫無意義了。
「不,我知道已經沒有意義了,可是我想直到答案到底是什麼?我想確認答案是不是我想要的。」
「聽我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雲啟。」不知不覺間,李子漠改變了對於凌雲啟的稱呼,從「小朋友」變成了「雲啟」,他終於在聊天中,把她當成了同輩人,而不是大叔對於小朋友了。
「我覺得很重要,我如果不知道答案,我以後也會過得不幸福。」凌雲啟執拗道。
「那我可以不回答。」
「為什麼?」
「有些東西,適合藏在心裡」李子漠只想留個念想,他不想連這句話也失去。
「那你告訴我,你的答案是不是我要的答案。這樣總可以吧。」
「一樣」
「好」
樓道里空無一人,只剩下一個西裝革履白髮冒頂的李子漠和一個青春飛揚婚紗裹身的凌雲啟。
當婚禮進行曲緩緩響起,當主持人介紹一對新人有請新郎下台贏取新娘時,李子漠在嘉賓席趁著黑暗的燈光開始暗暗落淚。
新郎為新娘戴上新婚戒指,一對新人開始像眾人展示戒指時,凌雲啟像台下觀眾揮手示意,眼神掃過嘉賓席時,李子漠的位置空空如也。
凌雲啟沒有等來畢業時李子漠慈父般的祝福,等來的卻是一席空位。
車輛行駛在回程的路上,司機打開車載電台,此刻,電台主持人播報到:
「會有多少人記得這首老歌呢?他的旋律肯定是傷感歌曲的天花板,今天是全民結婚日,相信在宴席桌上,會有人如這首歌曲這般充滿複雜的情愫。」
那首應景的歌曲,突然開始唱了起來「
「感謝你特別邀請,來見證你的愛情,嘉賓會不是一種宿命......」
他們最終還是沒有在一起,至於今後還會不會有第60次、61次、62次、63次相遇,我們不得而知。
但我們知道的是,
不管以後有沒有相遇,
李子漠和凌雲啟,
都不再是曾經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