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過去與未來
杜乘鋒大抵是死了。
起碼在武昭看來是這樣的,整個洞府都已經被毀滅,走出去的只有被墨跡染黑的文曲星君——當然,或許還要算上他自己,如果他眼下的狀態真的能算是活著的話。
「你當然是活著。」
文曲星君像是察覺到了武昭的疑惑一樣,輕聲笑著。
「你有意識,能做出自我判斷,甚至還能做出一些事情……就好像現在,你甚至還想要反過來佔據我等的身軀,甚至直接從肉身層面消滅我等,那你為什麼不算活著?」
「但還是……你還是讓我活著。」
被文曲星君握在手裡的武昭,愈發地憤恨了。
眼前的對手明明已經知道了一切,卻還讓他活著,甚至放任他施為,曾經也當過強者的他很清楚,這其中到底是怎樣的想法。
這意味著,這個名為文曲星君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當回事。
就像是人遇到螞蟻一樣,即便螞蟻再怎麼啃咬,對人來說也是無所謂的事情,畢竟那所謂的啃咬實在是太過微弱,甚至連皮都沒辦法傷到——曾幾何時,他也曾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去對待過那些普通人,畢竟這些孱弱的人真的如同螞蟻一樣,壓根沒有讓他正眼相看的資格。
可是現在,在這一次,他卻變成了那隻螞蟻。
也就是這個時候,武昭才徹底體會到,被當作螞蟻來看待,的確很不好受,尤其是眼下他還拿這文曲星君沒什麼辦法——不管是物理層面上的消滅,還是精神上的攻伐,他都不是這文曲星君的對手,甚至都沒能挑起對方交手的想法。
當然,他或許還有最後一條路,那就是原地去世,直接死給文曲星君看。
或許這算是一種逃避的行為,但至少能讓他暫時不受這個氣,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產生什麼心境上的波動。
但如今的他,卻連死也做不到。
溫熱的火焰炙烤著他,那是熟悉的溫度,這並非是文曲星君的手段,而是來自於杜乘鋒的手段,只是曾經的武昭在交手的時候,所體會到的更多是這份火焰的熾烈,是那份足以將人瞬間切開的灼熱。
而現在,這份火焰之中所傳遞出來的,卻是熱烈,是信心,乃至於對活下去的樂觀。
在這團火焰的炙烤之下,武昭就算想要死亡都難以做到,這是來自於曾經對手的鼓勵與支持,正是因為這份支持的存在,令他怎麼都無法堅定下那份將自身徹底泯滅的意志。
他的思維,被火焰擾亂了。
這份操控火焰的手法,明顯比原本的杜乘鋒,要更加純熟,更加的詭異,更加的不可捉摸。
更加的,令人無法接受。
「你……到底是誰?」
求死都無法做到,武昭乾脆徹底放棄了抵抗。
就算被同化也罷,就算被思維侵染也罷,就算和杜乘鋒變成一個樣子,變成如今的這所謂文曲星君的模樣也罷……在一切來臨之前,在一切發生之前,他只想把最後的問題問完。
「你到底是誰?你還是杜乘鋒嗎?還是說伱確實是那個什麼……文曲星君?不對,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種事情,重要嗎?」
文曲星君只是輕輕搖頭。
「所謂名字,只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當我按照杜乘鋒的行事邏輯來做事,你自然可以叫我杜乘鋒,當我徹底認同了文曲星君的理念,我自然也就成了文曲星君……你太過平庸,所以只能看到外在的表象,不過也對,你的經歷,你的過往,你的做法,你的思維,你的一切,都沒辦法讓你看清楚真實是什麼樣子。」
「我……」
面對這份幾乎等同於嘲諷的回答,武昭一度更加憤怒。
他的經歷,他的過往,那都是他從血與火里殺出來的,是靠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打出來的,那是他活著的證明,那是他來時的路……好,就算裡面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他付出的那些鮮血與汗水,他那些拼上性命的廝殺,又怎麼能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全部否定?
但也就是因為這一路走來的征戰歷程,反而讓武昭迅速冷靜下來。
只靠一時憤怒所帶來的熱血上頭,是應對不了什麼對手的,這隻會讓自己死的更快,甚至乾脆就求死不能,落入對手的股掌之中被隨意耍弄——身為一個血與火之中殺出來的戰士,武昭很清楚,自己眼下必須要保持冷靜,只有冷靜才能讓他在這種極度的劣勢中,快速分析出一些可用的情報來。
首先,有一點大概是可以確認。
那就是,杜乘鋒,大約確實是死了。
雖然這種死亡的方式,他不太能理解,畢竟就在之前的時候,杜乘鋒還是一副碾壓一般的全勝姿態,但馬上,就在杜乘鋒即將收取自己的勝利果實時,一切卻突然就急轉直下。
明明只過了一瞬間,又像是過了一個多月一樣漫長,在那片刻的瞬間之後,曾經的杜乘鋒,就徹底變成了所謂的文曲星君。
「應該是這場戰鬥有詐。」
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武昭馬上就抓住了其中的關鍵節點。
先讓對方看起來贏面很大,從而試探出對手的所有招數,然後在對方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突然給出致命一擊——雖然這種方式在戰鬥中不算太常見,但明顯也不能算是罕見,不少戰士都很喜歡用這種打法,他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用過數次。
唯一有點沒想到的是,這一次中招的,居然會是杜乘鋒。
對於這個昔日的對手,武昭其實還是挺欣賞的,畢竟少有人能將他打成那副慘狀,並且事實也證明了,他這個對手確實是有些本事的,靠著對力量孜孜不倦的追求,竟一路越走越高,甚至到了他也需要仰望的地步。
這是一個可敬的對手,武昭是這樣認為的。
只是這個可敬的對手,終究還是死了。
就像所有戰士都會遇到的那樣,就像很多戰士的宿命一樣,既然選擇了力量,選擇了變強,選擇了在無盡的戰鬥中尋找自己的棲身之所,那麼死在某一場戰鬥里,也就成了必然。
遲早會遇到更強的對手,遲早會遇到完全無法面對的敵人,身為戰士的武昭自己也很清楚,就像他會敗在杜乘鋒手裡一樣,杜乘鋒遲早也會敗在某個更加強悍的強敵手中。
可武昭唯獨沒想到的是,這一天,居然會來得如此之快。
甚至,就發生在他的面前。
「但是……你的死亡,並非毫無意義。」
在短暫的悼念了曾經的對手之後,武昭開始迅速分析起當下的情況。
這份死亡確實不是毫無意義的,畢竟就是杜乘鋒的死亡,才讓武昭獲得了至關重要的情報——雖然這份情報,如今的他還不太能理解,畢竟這所謂文曲星君的手段實在是太過詭秘,太過不講道理,明明是全勝的戰局,居然只是片刻的時間就滿盤皆輸。
但這至少也讓武昭知道了,面對文曲星君的時候,一時的勝利絕不是什麼勝利。
「並且就結果上來看……應該是某種思維侵染的方式?」想到這裡,武昭開始嘗試去理解這場戰鬥。
是了,思維侵染,就像他自己能夠通過所謂「兵解仙」的秘法,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兵刃之上一樣,這文曲星君大概也是用了類似的手法,用自己的意志覆蓋掉了杜乘鋒的意識。
只是這份覆蓋更加迅速,也更加高級,完全不需要什麼特殊的儀式來進行輔助,只是一瞬間就已經完成了一切。
「可是這麼做的話……目的是什麼?」
復盤了整個戰局的武昭,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文曲星君確實是贏了沒錯,在奪取了身軀的控制權之後,文曲星君完全可以通過自我泯滅的方式,徹底拉著杜乘鋒一起死——反正在武昭的情報里,文曲星君是有很多個的,那麼死上一個兩個,來換掉強敵,這怎麼看都是更賺的事情,並且也是文曲星君一直都在做的。
可文曲星君卻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了在同化之後,就將其直接帶回去。
沒有誰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這中間肯定有什麼目的性在裡面。
就好像,他到現在也還沒有死一樣。
「他甚至沒有把我給同化,也就意味著,這也是在他的計劃之內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武昭的心情倒是放鬆了不少。
自己沒有被殺,並非是因為什麼強者對弱者的無視,而是因為對方覺得,他還有活著的必要性——雖然大概率不是用他去幹什麼好事情,但這終究不是什麼強者對弱者的無視,這在武昭看來就好接受很多。
而在堅定了心神之後,武昭的思路便也更加清晰起來。
「他應該是很了解神魂方面的東西,所以才能做到這樣的事情,這也就意味著……」
「這也就意味著,你的想法對我等來說,等同於一張白紙。」
也就是在武昭這邊正在復盤整個戰局的時候,文曲星君卻突然開口了。
「你既然能想到這個層面,那你為什麼會覺得,你嘴裡的所謂神魂,能幫你在我等面前隱瞞住什麼東西?」
「你……」
被叫破心思的武昭半不出話。
是了,他早該想到這個的,如果對方是專精神魂之上的高手,那麼眼下他的處境對於對方來說幾乎可以算是毫不設防——但對於這種被看光了想法的事情,武昭此刻反而覺得沒什麼所謂了。
「反正我又打不過你。」
這一刻,武昭反倒是笑了起來。
「既然打不過你,那自然是你怎麼樣都無所謂,倒是你,你把我留到現在,看這意思還是要讓我來做事……那事情就有意思了,你想做什麼是一回事,我願不願意做又是另一回事。」
「你會願意做的。」
文曲星君只是輕輕嘆息一聲。
「畢竟這件事情,對你也很重要,又或者說對所有人都很重要……」
伴隨著這樣的話語,有墨跡滴在了武昭的身軀之上。
大量的信息,也湧入了武昭的腦海之中。
「這,這這這……」
面對著湧入腦海的巨量信息,武昭半不出話。
雖然這種事情,他以前也曾經想過,世界之外或許還存在著其他的世界,還有更多的地方可以讓他找到容身之所——他也一度想要去追求這些,想要去更多的世界經歷更多的戰鬥,但他的實踐結果卻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虛假的,這個世界本身是封死的,根本就沒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去。
所以他一度失落,失望,覺得這個世界很沒意思,甚至一度尋求死亡來給自己長眠。
但是眼下文曲星君給他的信息,卻為他解答了一個,他從未想到過的問題。
那就是,他所處的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是封閉的?
「因為我們的世界,已經死了。」
文曲星君還沒有開口,武昭便已經喃喃自語,說出了那個他從未想到過的結果。
「又或者說,我們所有人,這世間的所有人,其實都已經死了。」
「更精確一點來說,是死過了。」
文曲星君嘆息一聲。
「當世界本身都開始凋零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無路可逃,我們,又或者說曾經還活著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留下自己曾經存在過的信息,去記錄自己來時的路……」
「但是這份記錄,又或者說這些記錄,本身有了想法和意志。」
武昭還在喃喃自語著。
所有人最早降生的時候,思維都只是一張白紙,是一路走來的選擇所堆砌而出的經歷,決定了這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而現在,即便是肉身早已在不知什麼時候毀壞,但由經歷所帶來的思維和意志,依舊延續著曾經的想法和動作,繼續存在下去,這種情況……
「我們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這種事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文曲星君搖了搖頭。
「只要去到真正的域外,我們也就能真正的活著,不是嗎?」
也就是這個時候,武昭也徹底被墨跡,染成了漆黑。
在徹底認同了文曲星君的想法后,他也成為了文曲星君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