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悶死了，悶死了！」孫悟空使勁撓了撓腦袋，原地幾個筋斗翻出，身子狠狠摔在地上。
「什麼破天庭，還沒俺們花果山好玩。」
身旁一位侍從一聽這話，忙上前笑道：「大聖，玉帝派你守護蟠桃園，咱們萬萬不可懈怠，若是讓玉帝……」
「好了好了！」孫悟空不耐煩搖著腦袋。「這小小蟠桃園，爾等看著就行，俺呆在這快要悶死了，不行了，俺出去逛逛。」
孫悟空也不管其他，順手摘過一個蟠桃，一口咬下。「這個也不甜，不甜！」他隨手丟掉桃子，筋斗雲翻出，就來到了一個陌生地方。
「這天庭也不過如此，云云霧霧的，搞這般神秘。」
孫悟空負手大步走在其中，眺望遠處，凌霄寶殿上空各類靈獸仙禽起舞，瑞氣千條紫氣萬丈，真是比猴爺爺故事中描述的還要恢弘氣勢。
正待孫悟空打算好好探一探時，一道萬丈金光卻是瞬息而至。孫悟空一躍而上，身上戰甲閃現，與那金sè匹練轟然相撞。
「轟！」
孫悟空連退幾步，忙捂著額頭痛道：「什麼硬東西，疼死俺老孫了。」
「你是何人？為何阻我道路。」
孫悟空抬頭望去，正是一條五爪金龍，百丈金身，渾身鱗片金光閃爍，看起來威風凜凜。一股睥睨萬物的氣勢若有若無散發出來，孫悟空一時竟有些呆住。
以往在花果山總是聽猴爺爺提起天地萬靈的至尊，龍族。更是傳言五爪金龍是龍族皇者，名為真龍，天地萬獸見到它，無不俯首稱臣。
「你是何人？」真龍見孫悟空怔怔發獃，心中不由泛起些許怒意。
孫悟空緩過神來，嘿嘿一笑，舉起金箍棒就跳上前去：「我是誰？跟俺先打一架再說！」
「哈！好不知趣的猴子。」真龍心中怒火正旺，目如紅燭，五爪張開直撲孫悟空。
孫悟空大笑一聲，金箍棒摯出，身形疾動如風，千變萬化，金箍棒棍棍發力，周身雲霧盡散，風雲涌動。真龍威怒，就連ri月也為之變sè，風火雷電閃現不休，孫悟空無畏無懼，千百棍影齊發，直擊真龍身體。
這一架，足足打了幾個時辰也未分出勝負，孫悟空越戰越勇，無畏無懼，直至最後真龍敗下陣來。
「你身上有一種所有仙神都沒有的東西。」真龍笑著說。
「什麼東西？」
「無畏無懼的勇氣。」
「哈哈！你說錯了。」孫悟空大笑：「俺習得七十二般變化，又有如意金箍棒在手，論武藝道法天庭能有幾人在我之上。」
真龍笑而不語，卻道：「你是玉帝封的齊天大聖？」
「怎麼？俺不配『齊天』倆字？」悟空道：「不過，俺更喜歡別人叫俺美猴王。」
「美猴王？嗯……是挺威風的。」真龍笑道：「凡間妖族能得玉帝此等封賞的，你倒是第一個。」
「哦？」
「或許你還甚不清楚，凡間妖類一旦聚集成眾，玉帝便會派李靖圍剿妖魔，就連與妖魔共生的凡類生靈也不放過！」真龍輕嘆口氣，忽的問道：「你自受封以來，可曾被派去剿殺妖魔？」
孫悟空搖頭。「玉帝為何要剿殺凡間妖類？」
「哈哈，為何？」真龍譏笑道：「想當初盤古開天闢地，女媧捏土造人，我等龍族與其他上古獸族一同現世，可是千百年後，人族有人窺得天機，煉道成仙。在天庭建立伊始，人族的力量遠沒有現在強大，可是後來不知怎麼……或許這就是天道的奇妙之處，得道升天的人族子民越來越多，他們自封神仙，力量越來越強大。之後的幾百年，他們與上古獸類間的矛盾愈來愈大，鬥爭也越來越頻繁……」
真龍朝孫悟空慘笑一聲：「最後的結果就是現在你看到的這樣，上古獸類被他們驅逐到凡間，成為了世人口中的妖。那一場大戰，太過恐怖……也是那時，是我龍族最為興盛的時期，戰敗后，無數龍族子民被俘處死，為此，天庭特意鑄造了一個剮龍台，金光閃閃，那是數不清龍族子民的熱血所染的啊！」
真龍聲音嗚咽，龍眼中滾下一滴熱淚。
「所以你就淪為了天庭的玩偶，整ri圍繞凌霄寶殿飛舞，只為大殿添上一筆威嚴壯麗？」孫悟空冷笑。
「我又有什麼辦法！」真龍目光深深shè向遠處：「龍族中也只有我能與天庭一戰，可我不能死，若是我死了天地間所有龍族子民必定遭天庭屠殺。可恨的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以致我龍族再無強者，除卻四海龍王，其他龍皆難成氣候，一旦交戰，只有枉送xing命……」
孫悟空沉默，良久才道：「其他上古獸類也如你一般了？」
真龍輕輕點頭：「鳳凰一族和我龍族一樣，為了血脈，只有委身為此。那些不願歸順天庭的獸類，大多被天庭屠殺殆盡，如今凡間妖類，皆為上古獸類的後代。不過，他們已經稱不上『上古』二字了。」
孫悟空將目光移向凌霄寶殿的方向，大殿之頂，冰火相融，兩道龐大的身影相伴起舞，紛紛雪花飄落，還未至地，便被火星融化，不見蹤影。
真龍看著孫悟空，忽的一聲嘆息。「你在天庭可要萬萬小心，這裡如同囚籠一般，哪有世人般描述地那麼美好。」
孫悟空不解道：「什麼意思？」
「你莫非真以為天庭會容得了你？」真龍搖頭輕笑：「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讓你犯錯，然後懲罰你，甚至……直接殺了你。」
「哈！真是好大的口氣。」
「他們是沒有情感的，他們無所畏懼，沒有什麼事是做不成的。」真龍道：「你可曾聽說過哪吒？」
「哪吒？」孫悟空點頭：「我在花果山曾聽猴爺爺講過他的故事，哪吒三太子，天庭李靖之子，怎麼？」
「相傳神童哪吒曾在東海邊玩耍，恰巧遇到龍宮三太子出來擄掠百姓。哪吒見此，挺身而出，殺了三太子又抽了它的筋。東海龍王聞知，便水淹陳塘關，哪吒為了不連累百姓父母，最終自刎償罪。後來有幸得太乙真人相救，以蓮藕之身復生。」真龍看向孫悟空，笑問道：「凡間的故事是這般流傳的嗎？」
孫悟空怔住，盯著真龍，卻不說話。
「其實哪吒早就死了，天庭中根本沒有什麼哪吒三太子。」
「什麼意思？」
真龍冷笑：「哪吒不遵綱常，不守禮法，不敬仙神，自以為擁有幾樣仙家法寶便無法無天，擾亂天地秩序，天庭又怎會看得下去，他的死是一種必然。」
「竟是這樣。」孫悟空認真看向真龍，道：「不過俺可不是哪吒，一個天庭未必阻得了俺。」
「或許吧，對每個生靈的一生而言，總歸有些東西是需要守護的。而天庭所要做的，就是毀掉你的守護，打破你的希望，每個絕望的生靈都會選擇走向死亡。因為，即使他們還活著，卻仍是死了。」
孫悟空獃獃愣住，腦海中一片混沌，金箍棒緊緊握在手上，卻感覺自己那麼無力，彷彿全身的力量都在沸騰，卻用不出一分。
這感覺，如此恐怖。
孫悟空突然感覺心裡很亂，他駕起筋斗雲疾馳，讓罡風在耳邊呼嘯，清新的空氣襲面而來，可他還是感到心煩意亂。
隱隱約約間他看到遠處不少仙家侍從來來回回忙碌著，落下雲頭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今ri是千年一度的蟠桃盛會。
「蟠桃大會是不會邀請妖參加的，你是妖，你是妖！哈哈……」
虛無中彷彿有這樣一種聲音在嘲笑他。
孫悟空甩甩腦袋，索xing一個筋斗，直接越過南天門，回到花果山。
踏著稀鬆的土壤，孫悟空這才感覺如此踏實，天庭鋪的路太硬，不適合一雙毛茸茸的猴腳在上面蹦來蹦去，也只有在蟠桃園，才能找到一絲花果山的氣息。
孫悟空站立花果山山頂，俯覽整片山林，如若生活就是這般簡簡單單，多好！
突然，一陣隆隆的震耳雷聲響起，將他的思緒打破。藍藍的天空瞬間被黑雲壓住，數不盡的銀sè戰甲閃爍著懾人光芒，纏繞在黑雲間異常刺目。
「大膽妖猴，犯下十惡之罪，速速皈依，免教山中生靈無故喪命！」
層層黑雲中，一道如驚雷般刺耳的聲音響起，直指下方的孫悟空。
「什麼十惡之罪？俺老孫不過回花果山看看，難不成也有罪？」
「哼！潑猴，死到臨頭還敢抵賴，你偷吃蟠桃，攪亂蟠桃大會，又竊了老君仙丹，豈敢說無罪？還是速速投降，免得一場屠殺。」聲聲冷笑在天空下回蕩，花果山中所有野獸紛紛躲藏起來，一種本能的對危險的恐懼感讓整個花果山瞬間安靜了下來。
彷彿這天地只剩下一隻猴子，與數十萬天兵遙遙相對。
孫悟空徹底呆住了。
真龍的話猶想在耳邊：「你莫非真以為天庭會容得了你？……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讓你犯錯，然後懲罰你，甚至……直接殺了你。」
「六耳，不論如何，都不要出來，天庭不會對我怎樣。保護好花果山，這樣，我才能安心……」孫悟空伸出手，沖著虛無空氣中輕輕一抓，然後他抬起頭，望向層層黑雲深處。那裡，所有天兵悄然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孫悟空站在山頂望向天空，一股火焰在胸口燃燒，金箍棒矗立身旁，瘋狂的笑聲撕裂天際，「天庭，今天俺就陪你玩一把！」
「來吧！」
一道身影以最不可匹敵的姿態沖向諸神，沖向十萬天兵，弱小的生靈，煉就不屈的靈魂，去打破天地間不可動搖的存在。
憤怒使得無所畏懼，滿腔火焰令得熱血沸騰，沒有一種力量能夠抵抗來自生靈內心原始的意志。
天庭潰不成軍。
「屠山！」
不知是誰一聲令下，漫天的天兵揮舞著嗜血的兵器瘋狂沖向山中弱小的生靈。
孫悟空雙眼一片赤紅，金箍棒揮舞，無數的天兵在棒下化為齏粉。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一個生命再怎樣強大，也攔不住數萬雙手。
孫悟空看到那一雙雙驚恐的眼睛，嬌弱的身軀哆嗦著後退，撕裂心肺般的尖銳吼聲震痛他的耳膜。
每一隻野獸都用自己的身軀為身後的孩子擋住雪亮的刀刃，低沉的吼聲阻擋不了天兵的殺意，當他們的父母倒下，這個世界再無依靠。漸漸冷卻的血液染紅了土地，失卻了溫度，冰冷如黑夜，再沒有一種溫度如火光般溫暖他們，抵禦寒冷。
幼小生命的哀嚎，凄厲呼喚阻擋不了死亡的腳步。
鮮血落在草尖，慢慢順滴下來，生命如此脆弱，渺小得甚至不堪一擊。
孫悟空看著那一具具倒下的屍體，一灘灘鮮血。他們憑什麼殺害花果山的生靈？是誰給的他們這個權利？
是誰？
可是，我又憑什麼殺死這些天兵，又是誰給的我權利？孫悟空想。
哈！一個多麼矛盾的世界，我不懂，我搞不清楚，想不明白。
諸神口中的道是怎樣的？道中描繪的世界便是如同這般嗎？
好！……
既然如此，不懂的我也不必去想，不明的我也不必去問。我只需、做我心中想做的！
「來吧！我要你們為花果山中死去的生命賠罪！」
天上那隻瘋狂的猴子拚命舞動著金箍棒，山中的天兵眼中閃爍著綠油油的光芒，仔細尋找躲藏起來的野獸。
猛地，瀑布之後響起一陣憤怒的嘶吼，躁動的聲音回蕩，一隻只灰毛猴子一個接著一個從中跳出，手中握著棍棒，怒吼著直向那一道道銀sè身影撲去。
「六耳！」
孫悟空心裡一松，然後將目光移向眾天兵的身後，那裡，托塔李天王，四大天王與二十八星宿站立。
「既然這天不容俺，俺便捅破這天！」
孫悟空橫衝直撞，金箍棒似與他身體融為一體，這些天庭戰將無一不是天庭中排的上名號的人物，但此刻，卻是數十人也難敵一隻猴子。
所有人震驚了，他們都知道孫悟空很強大，卻沒有想到他的強大，已經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甚至於一身獨戰諸神。
神恐懼了，神害怕了。
所以他們心底更加堅信了一點：一定要殺了這隻猴子。
神是不會允許他們的敵人比他們更加強大的，神，便是這天地間不可挑戰的王者。
凌駕於九天之上，神若發怒，天地為之變sè，神若歡喜，人間風調雨順，祥和美好。
「來吧！諸神，來殺我，殺了我這隻不尊天地的猴子！來啊！」
孫悟空仰天狂笑，這時，卻有一個人站了出來：楊戩。
濃濃黑雲下，兩道身影對峙，周遭再沒有任何一人，這兩道身影都是那麼令諸神畏懼。即便他們中一個只是只野猴，一個只是個凡間小神。
「聽說你以前鬧過天宮？」孫悟空問。
楊戩默然點頭。
「那為何現在卻做了天庭的走狗？」
「我，鬥不過。」楊戩抬頭，凝望遠處，那裡，除了風什麼都沒有。「難道你也想鬧一回天宮？」
「哼，這天不公，俺去給它翻個個兒又如何！」
「猴子，我從你身上看到了一種我沒有的東西？我也曾經擁有，可是現在，我卻失去了。」
「無所畏懼的勇氣嗎？」
楊戩點頭。
「哈！你和那頭老龍一樣，都是懦夫！」孫悟空冷笑：「天地生我，我便是這天，便是這地，天地之間，唯我獨尊，又有何可懼！」
「我終究做不到你這般。」楊戩自嘲道。
「俺不想跟你多話。」孫悟空大喝：「這天庭，俺今天是毀定了，你讓還是不讓？」
良久的沉默，楊戩輕輕搖了搖頭。
孫悟空目光凝聚，金箍棒直指向楊戩。「來吧！讓俺討教討教你這二郎顯聖真君！」
……
如若時光倒流，我還是會堅定自己當初的選擇，即便所有人都認為我天真自大可笑，儘管後世的傳說都會嘲笑我的過往。我也不願在經歷時光荏苒，白雲蒼狗之後悔恨自己的懦弱。
當某一天，我變成猴爺爺那樣子時，我會給我的子孫講述我的故事，那一隻手中拿著鐵棒無畏於十萬天兵的狂傲猴子。我也許會笑，也許會哭，但唯一不會做的，便是後悔！
「一起上吧！諸神，讓俺老孫一次殺個夠！」
雷電肆掠下，一道身影如亘古永存般佇立，閃爍的金sè戰甲恍若黑夜中的光明，獨自面對漆黑中匍匐的猛獸。
總有一天，光明會照亮大地，金sè的身影被世人永記。
「別了！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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