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一ri，兜率宮內爐火依舊旺盛。

太上老君站了起來，爐中的火悄然熄滅。揮手掀去爐頭，一個燒焦的黑影忽的跳出，站立爐頂，一雙火紅的眼睛睜開，頓時兩道金sè火焰光芒猶如實質般shè出，奪人心魄。

「老君，俺老孫出來了！」

太上老君微微一笑，轉過身去，也不知去往何處，「孫悟空，你走吧。」

「老君，傳道之恩，多謝了！」孫悟空輕輕一抱拳，再不多話，轉身一個筋斗雲便翻出三十三重天。

花果山。

一個妙齡少女身穿雪白衣裙跪坐在青石上低聲啜泣著，充盈的淚水積滿眼眶，豆大的淚滴顆顆滾落，沉沉嗚咽聲狠狠敲擊著她身旁站著的只猴子的心。

「六耳哥！你帶我去找悟空好不好？」她抬起來jing致的小臉，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任誰看了也不忍心。

六耳抬頭望著天，神sè複雜，一雙拳頭緊緊握住，他深深吸了口氣，還是重重搖了搖頭：「不行，我答應悟空要好好照顧你的。」

「可是悟空都去了五十年了，會不會有危險？六耳哥，我好擔心。」

「我也擔心，可是這五十年內天庭並沒有犯我花果山，想來悟空沒什麼事才對。可這麼久也不回來倒是蹊蹺地很……」六耳撓著腦袋，自言自語道。

「要不我們偷偷溜上天庭去看看吧！」少女忽的擦乾眼淚，拉住六耳說。

「這……」

「六耳哥，你就帶我去嘛！」少女搖著六耳手臂，乞求道。忽而眼圈一紅，淚水又溢了出來。

「好！好！」六耳急忙答應，頓了頓，又認真道：「不過，只能我去，你在這好好獃著，一找到悟空我就回來……哎！別哭！再哭我就不去了。」

「好吧！」少女低垂著腦袋，嘟嘴叫道：「那你要快點回來。」

「一定！你好好獃在這裡，哪兒也不許去。」六耳騰雲駕霧剛準備離去，卻又不放心轉過身對少女說道：「對了，洞里有些胭脂水粉什麼的，你好好打扮一下，哭成這樣呆會可別嚇了悟空。」

「真的么！」少女臉上露出笑容，「六耳哥，你快去，我就在這裡等你和悟空。」

六耳滿意點點頭，一個筋斗，便不見了蹤影。

南天門正zhongyāng有一塊照妖鏡，這倒難辦。六耳使勁撓了撓腦袋，卻是想不出任何辦法。忽然他一拍腦袋，猴身一轉，立馬換了身裝扮：頭頂鳳翅紫金冠，身穿鎖子黃金甲，腳蹬一雙藕絲步雲履。

六耳從雲中閃出，邁開大步向南天門跨去。

這一身金燦燦，威風凜凜。守門金甲神將見到六耳，一個個使勁用手搓揉眼睛，「妖猴！是妖猴！」不知是誰大喊一聲，所有天將紛紛棄兵而逃，就像是看見了這世上最恐怖的東西。

六耳一驚，以為自己已被識破，索xing拽住一個天兵，指尖發力，將他高高舉了起來。

那天兵面如死灰，臉上肌肉顫抖，哆嗦著說：「大聖饒命，大聖饒命啊！」

六耳心中更是詫異，臉上兇惡道：「孫悟空在哪兒？」

「大聖！您不就是孫大聖了。」那天兵幾乎要嚇死，更是不明所以，也不管眼前這猴子是不是故意耍他，只想著儘快說完，不被一個捏死才好。

「我問你，五十年前孫悟空被你們抓上來之後怎麼樣了？」

「那隻妖猴……不！不！孫大聖被二郎真君抓住后，玉帝下令處死妖猴、不！不是、是孫大聖，哪知神兵利器都傷不了大聖，後來被太上老君扔進煉丹爐中了，算到如今也有四十九ri了……啊！大聖饒命、饒…」

六耳鬆開了手，雙眼血紅，顫抖著的手鬆開，被折成兩段的天兵狠狠摔落到地。

這一刻，天地間再無其他。六耳一個筋斗翻過，手中棒起棒落，四散奔逃的守門神將瞬間失去生機，靜謐無聲的南天門，只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六耳堅信，悟空絕不會那麼容易死去。他努力平復自己心情，讓自己不要衝動，一切等救回悟空再說。

眾多金光燦爛的富麗宮殿浮於重雲之上，六耳一路疾馳，好不容易看到幾個天兵，隨機腳下發力，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太上老君在哪兒？快說！」

「在……那兒！」天兵顫抖地指著最高處的那一座宮殿。六耳一心都放在悟空身上，手中一松，直接將他扔了下去。

「妖猴又來了！」

「妖猴逃出來了！」

……

一聲聲凄厲叫喊在這莊嚴的天庭中顯得異常刺耳，不一會兒，就聽到眾多仙神的呼喊聲。諸神在聚集，在驚愕，在害怕。玉帝站在凌霄殿的最高處，沖著眾仙諸神大吼：「調集所有天兵天將，定要擒住妖猴！」

但這些，六耳卻是不管，身後震天蓋地的呼喊聲，金戈碰撞的刺耳聲愈來愈近。兜率宮近了，就快到了！

但這時，六耳卻看見一個焦黑身影直直飛了下來，那黑影見到六耳，身形猛地在半空停住，驚叫一聲：「六耳！」

六耳身體輕微抽搐了下，目光緊緊盯住眼前這早已辨不出形狀的猴子，「悟、空、悟空，是你嗎？」

「是我。」孫悟空開心地拉住六耳，六耳卻是怔怔望著他，眼中霧氣閃爍，一字一頓問：「悟空，是、誰、干、的？」

「是太上老君嗎？我去殺了他！」六耳目中布滿血絲，握住定海神針，就yu飛去。

孫悟空急忙拉住他，目光轉向下方正在迅速聚集的諸神，靜靜道：「是他們。」

「六耳，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你又要做什麼？不行，這次絕不能再讓你一個人了。有什麼事，我陪你，花果山出來的，沒有孬種，就算戰死天庭，我也要會一會這至高無上的玉帝！」

「那花果山怎麼辦？猴子猴孫們怎麼辦？山中一草一木怎麼辦？六耳，這是我們的約定，這一切，我都扛得住。」

「不，悟空……」

「六耳，你要保護好花果山，我會回去的，相信我。我一定會的，一定。」

「悟空，你知道么，小白在二十年前就修chéngrén形了，她在等你，就在花果山頂。」

孫悟空臉上忽然露出笑意，「太好了，她總是跟我說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現在她終於可以了……」

「悟空！」

「天兵馬上就要來了，六耳，你快回去，相信我，這裡交給我！」

久久的沉默后，六耳轉過身去。

「悟空，我們都會等你，等你回來。」六耳一個筋斗翻進雲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孫悟空靜靜立在雲頭，天兵的呼喊聲已近可聞，諸神的身影漸漸清晰。耳中的金箍棒忽的跳出，被他緊緊握在手上。

「今天，就讓俺老孫以血築道！」

焦黑的身影以最不容置疑的姿態沖向諸神，手中金箍棒迎風大漲，直指凌霄寶殿！

「攔住妖猴！」

托塔天王立於大陣前方，手中玲瓏寶塔扔出，直衝向孫悟空。一個瘦小的身影直直衝進寶塔，李靖心中一喜，急忙默念法訣。

諸神一齊衝出，生生將寶塔圍住，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寶塔在劇烈顫抖，直到某一刻，一個黑影竄出，將玲瓏寶塔緊緊捏在手中。

「啊！」李靖一聲慘叫，跪倒在地死命抱住腦袋，地上留下一灘顯目鮮血。

仙神揮舞著刀槍，卻只是叫喊著不敢上前，他們在敬畏，在害怕。

這場景，好熟悉！

孫悟空將玲瓏寶塔甩出，眾神急忙閃開一道缺口。孫悟空冷笑，一個跳躍，直接奔向凌霄寶殿。

「啊！妖猴逃走了。」

「追啊！擒住妖猴！擒住妖猴……」

孫悟空一個筋斗翻到通明殿，身後眾神的呼喊聲嘈雜一片，卻已低不可聞。

王靈官從殿中躍出，一臉殺氣，手中金鞭跳動，狠狠盯住孫悟空：「潑猴，快快束手就擒，不然……」孫悟空也不答，見有人擋路，管他是誰，舉棒就打。金箍棒隨心而變，招招發力，王靈官咬牙硬抗，瞬間落入下風。隨後趕來的諸神見王靈官吃力，舉起手中刀槍就上前助力。

一時間，天庭百十位神將把孫悟空圍在垓心，孫悟空手握金箍棒，數十道棒影左遮右擋，絲毫不落下風，倒是圈中不時有人被打飛出去，狼狽不堪。

花果山山頂，小白坐在石頭上，縴手托著兩腮，抬起小小腦袋，目光不曾離開天空片刻。

幾個時辰后，絢麗的晚霞灑滿整個西方。小白望向天空，小嘴撅得老高。她跺了跺腳，然後口中默念法訣，施展出生硬的騰雲術，慢慢向天上飛去。

也不知飛了多久，小白才看到那一扇氣勢恢宏的南天門，但門外卻無一個天兵把守。小白心中只想著快點見到悟空，也不管那麼多，索xing站在南天門前將身上雪白衣裙細心整理了下，才歡喜的走了進去。

「嘻嘻，六耳哥，我自己不也來了嘛！」

小白心裡偷笑，漫無目的地走著，天庭的路她又怎會認識，想著呆會要找個人問一下路才行。但這天庭也太清凈了，走了這麼久，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孫悟空手中金箍棒越舞越快，百十名神將竟也招架不住，金箍棒忽的變大，帶著凌厲的戾氣橫掃過來，周圍攻勢瞬間崩潰。孫悟空手中棍棒幾個虛晃，繞過所有人，直直向凌霄寶殿衝去。

但這時，一團巨大的金sè光芒卻是以不可抗拒的姿態從孫悟空身後飛來。孫悟空一個閃身躲過，然後猛然轉身，手中金箍棒狠狠砸在光團上，金光消散，現出一個金sè蓮台。

小白正焦急尋找著，忽見一個金sè光芒從上空飛去，其後更是跟著一群人。她心中一喜，急忙跟了上去，生澀駕著雲，隱隱聽到陣陣喧鬧聲，心中更是激動。

六耳一個筋斗回到花果山頂峰，卻不見了小白，心中一緊，整個身子迅速掠出，又奔向天庭……

「如來，有種跟俺老孫一戰，偷偷摸摸算是什麼英雄？」孫悟空將金箍棒直指向如來，大喝道。

如來微笑，不語。

淡淡的金光溢出，灑滿了整片天地，孫悟空一躍而起，手中金箍棒直砸向如來。

一道焦黑的身影在空中凝固，孫悟空依舊保持著揮動金箍棒的姿勢，但他卻使不出一絲力氣，咕咕鮮血從他體內滲出，凝固。

如來依舊微笑，不語。

金光在半空凝聚，一雙金sè手掌以遮天蔽地之勢轟然落下。孫悟空一雙金紅sè眼睛死死盯住如來，他努力張了張嘴，一股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但他還是拚命擠出幾個字：

「如來，有種跟俺老孫一戰……」

金sè手掌落下，一道血黑sè身影如斷翅的海鳥直直從天庭墜落。孫悟空不甘地閉上雙眼，任由烈風撕裂他身體。

「終究還是逃不掉么？」

「不要！」

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猛地從諸神佛身後響起，雪白的影子一閃而過，朝著那血黑sè身影飛去，滴滴淚水落下，這個世界再無其他。

孫悟空看不見，聽不到，只覺得心臟在猛烈顫抖，彷彿這一具千錘百鍊的軀體，都難以支撐起它的跳動。

他好想睜開眼睛，但眼中流下的只有淚水，鮮紅得遮蔽了所有。

「悟空。」

雪白影子碎落，點點光芒如雪花般飄落，將那個下落的猴子緊緊包住，他太累了，他承受得太多了。

孫悟空狠狠落地的那剎那，將他包裹住的雪白光芒轟然震碎，血黑身影安靜躺在地上，無聲無息，就這樣靜靜的。

金sè手掌應聲而至，也就在這一瞬，金箍棒霍然飛起，直直橫在那具殘破軀體上。刺耳的顫抖聲不斷，金箍棒依舊堅挺，頑強護住那隻猴子。

一隻不知什麼時候醒來，或許永遠也不會醒來的猴子。

金sè手掌終於觸碰到了大地，那隻猴子，那根金箍棒，再也無法動彈一分。

如來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一根鐵棒卻不知何時已砸在他頭頂。他的笑容凝固，一道瘦小身影出現在如來面前，手中掣著巨大的定海神針，無畏於六丈金身，無畏於至尊。

所有神佛都靜默無聲，原來，時間也可以停止，

濃郁的金光收斂，金身消散，只留下一道刺耳的「咔嚓」聲。

六耳揮動定海神針，無畏無懼，直衝向諸神眾佛。這一刻，天地為之顫抖！

所有阻在他面前的天兵都被一棍打死，所有攔在他身前的宮殿都被一棒轟碎。然後，他直直飛了下去，向著那座山，那座將一個ziyou靈魂牢牢束縛的山。

忽的，一陣風夾雜濃濃霧氣吹來，將所有人都包裹其中，六耳瞬間失去了方向，看不清一切，感受不到任何氣息。

良久，只傳來一陣輕嘆：「六耳獼猴，你回吧。」

「你是誰？出來與我一戰！」六耳舉起定海神針，沖著虛無空氣吼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速回花果山去吧！」

六耳甚至還來不及反應，身子一晃，便已回到花果山山頂。

「永遠不要出花果山，不然，花果山只會變成另一個幽冥。」

「切記！」

一粒種子悄然落下，無盡黑暗中希望掩埋。重重烏雲散開，陽光灑落青青草地，從今之後，世上多了一座山，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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