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屈的靈魂在漆黑的夜空下沉睡，總有一天，第一顆星星會亮起，英雄從長久的睡夢中醒來，築起永恆的城牆。

孫悟空身體狠狠抽搐了下，撕裂靈魂的疼痛令他醒來。

「這是哪兒？」他問。

一隻小猴子的聲音傳來：「大王，這裡是花果山啊！」輕輕的話語中有著掩飾不了的興奮。

孫悟空用力捶著腦袋，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為什麼回到了花果山？

他站了起來，望向四周。

「不，這不是花果山。」他大叫道。

花果山是最美麗的，可現在為什麼出現了銅牆鐵壁？為什麼每隻猴子滿臉都是怒氣？

曾經那些充滿稚氣，每天摘桃玩耍躺在草地上獃獃望著藍天的猴子們哪兒去了。

「大王！天庭最後一群天兵也被我們圍殺了。」

孫悟空腦袋一陣轟鳴，彷彿被炸開了一般。他看向眼前這隻猴子，竟感覺他的面孔帶著絲猙獰。

「什麼？」怎麼會這樣，天庭怎麼滅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心中丟失了什麼，接下來該做什麼，天庭沒了，那我該去哪兒？

諸神煙消雲散了，天庭一片冷清。

神是有血肉的，但整個天庭卻沒有留下一滴鮮血。五彩琉璃伴隨著漫天雲彩相襯相交，金碧輝煌的大殿寶玉妝成，卻再沒有了聲音。

凌霄寶殿空了。

蟠桃園空了。

那座齊天大聖府也空了。

「大王，咱們以後是住在天庭還是花果山？」身旁那隻小猴子問。

孫悟空愣住，良久，他才搖了搖頭，「你說呢？」

「我說還是咱們花果山好，這裡雖漂亮，卻不自在，還是花果山好山好水適合俺們……」

小猴子在一旁滔滔說著，對天庭如此壯觀景sè甚至更多的是不屑一顧。

孫悟空笑笑，剛想說話，感覺腦袋一陣眩暈。下一刻卻發現自己已坐在凌霄寶殿上，殿下眾妖跪拜，身上更是不知何時穿上帝袍。

孫悟空呆住了，這一切太不真實，可卻真真正正在他面前展現。

天庭滅了。

世上再沒有了神仙，只剩下……妖！

我該去哪兒？又該做什麼？

最初的夢想不就是世上再無仙神么！如今實現了，以往被神仙們唾棄的妖此刻卻住著他們的宮殿，嘲笑著他們的過往。

孫悟空想笑出聲來，卻發現自己面目已經僵硬，擠不出一絲笑容。

「天帝，下方眾妖聯合反抗我天庭，現已踏過南天門，直衝凌霄寶殿了。」

孫悟空抬頭，看見那隻跪在殿下的小猴子，不正是剛剛和他說話的那隻！

凌霄寶殿外的廝殺聲衝天，孫悟空站起身，感覺身上更是難受，索xing扯去衣袍，掏出金箍棒，直向殿外奔去。

漫漫血流流進殿內，孫悟空騰在半空的身體生生頓住，眼前數不盡的刀光劍影交錯縱橫，熱血四濺。

妖，是有血，有肉的。

無數犀牛，野狼，老虎，獅子的身體倒下，斷肢殘骸遍地。

這是……妖與妖的廝殺？

孫悟空猛地伸出手，想要擋住一把刺出的劍。但他的手掌卻彷彿無形般，穿透劍尖，沒有抓住分毫。

如秋水般清澈的劍刃瞬間穿過皮肉，刺透熱烈跳動的心臟。一個身影倒下，下一刻，就被更多的身影掩埋。

孫悟空站在半空，緊緊握著金箍棒，直到最後一滴鮮血滴落，整個天庭安靜了。再也沒有絲毫仙家的氣息，空氣中瀰漫濃濃的血腥。

孫悟空雙眼通紅，視線被眼淚模糊，看不見一分，朦朧的霧氣中儘是鮮紅。他再也呆不住片刻，一個筋斗，直接翻向花果山。

可是他找了好久，卻找不到一座山，東海的岸邊只有無盡的海岸礁石。

孫悟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又是一個筋斗翻起，來到了幽冥地府。

可是，地府里什麼都沒有，空空如也。

孫悟空慌了，又來到天上，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南天門，天空之上還是天空，白雲之上還是白雲。

他又來到西方，西天也空了，佛也消失了。

彷彿一下子，這天地間沒有了神，沒有了佛，沒有了鬼，只剩下人，和一隻孤獨坐在山頂的猴子。

從失去的時光中捕捉曾經，只有回憶。

「孫悟空！你到底想做什麼？神佛都滅了，妖也沒了，你一個人留在這世上開心了？這就是你一直不懈追求的么？」

一個聲音在耳邊炸起，刺痛神經。

「這不是我想要的！」

孫悟空跳起來，將金箍棒指向蒼天，對著虛無中那個聲音大喊：「這一切都是假的，誰？到底是誰？」

狂烈的嘶吼聲衝破九天，風雲變sè，先前那隻小猴子出現在他面前。

「是你！你是誰？」孫悟空咬著牙，狠狠道。

「我就是你呀！」

「一派胡言。」

「哈哈，你看，我不就是剛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嗎？」小猴子捏住自己臉皮，湊到孫悟空面前，「你看吶！你看！」

孫悟空臉sè大變，金箍棒橫在身前，「敢在俺老孫面前賣弄，看棒！」

他舉起金箍棒，直直砸了下去，卻偏偏砸了個空，虎口一震，神智一片模糊。再睜開眼時，面前小猴已不見蹤影。低下頭，卻見兩手空空，金箍棒也不見了。

孫悟空慌了，再也顧不得其他，駕起筋斗雲急忙搜尋起來，可哪裡還有什麼蹤影。

「沒有了金箍棒的孫悟空，還是孫悟空嗎？」

一個狂野的大笑聲響徹天際，震得他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誰？」孫悟空抬起頭，「俺老孫不怕天地，不敬神佛，你能奈我何？」

孫悟空瞬間躍起，直衝向九天。

「天若嘲笑俺，俺便捅破這天！」

白與黑瞬間交替，想象中天空破裂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孫悟空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片漆黑，黑暗如根根蠶絲般將他緊緊束縛，甚至於窒息。

「悟空，悟空？」

長久的黑暗中傳來一陣急切中帶著濃濃期待的輕喚聲。

「悟空，你醒醒。」

「唔…」孫悟空努力睜開眼睛，想動咦動身子，卻發現周圍有如沼澤般將他緊緊困住，竟動彈不了半分。「你是誰？」

「悟空，我是小白呀！我是小白……」yin霾的環境無礙於聲音中滿滿的興奮。

「小白？」孫悟空腦袋一陣疼痛，「你怎麼在這裡？咦，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兒？」

「我不管這是哪裡，悟空，只要和你在一起，都好。」

良久的沉默。

孫悟空努力動了動嘴巴，「你在哪兒？我怎麼看不見你？」

「嘻嘻！我在花果山等了五十年你都沒回來，我要懲罰你……嘻，才不讓你這麼快就見到我呢。」

「小白，別調皮了，快告訴我。」

一粒種子深深埋進泥土，浸濕一片土壤，如若種子會流淚，泥土是不是也會悲傷。

誰也不知道，但有一隻猴子，肯定會。

孫悟空心裡突然一堵，一種不祥的預感湧現腦海，「小白，小白？」

「我在，悟空。」

「你怎麼了？我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孫悟空睜大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我想起來了……我在跟如來決戰，怎麼到了這裡。小白你不是應該在花果山的嗎？怎麼到了這裡。」

「小白，你在哪兒？快出來，我要見你。」

「悟空，不要著急，這裡就是花果山，沒有神佛，沒有殺戮，只有我們兩個。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你都好久沒有陪小白聊聊天了。」

「這裡是花果山？」孫悟空吃了一驚，「那我跟如來那一戰誰贏了？啊！頭好痛，為什麼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悟空！」一道幽怨聲打斷，「悟空，你就陪我說說話，好不好？我好想你，我好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傻小白，怎麼會。你想聽什麼？」

「嗯……我也不知道，你就給我說說有趣的事情吧。」

「有趣的事情！」孫悟空沉吟：「在天庭的東方，存在一個夢幻的五彩花園。每天初晨，三足金烏就會張開巨大翅膀從花園上空飛過，天際的雲彩都被燒成了七sè，整個花園彷彿盤踞在夢中。那裡，沒有人能夠進去，除了玉帝。」

「那你怎麼知道那個花園的？」

「哈哈，我溜進去逛過幾圈。」孫悟空笑著說，「在那裡，有很多奇異的東西，長著九種顏sè尾巴的大鳥，有拳頭大的螞蟻，還有長翅膀的蟒蛇……」

孫悟空的記憶慢慢被拉回那個時候，「裡面有好多好吃的，可比咱花果山神奇多了。就連溪水都是水藍sè的，水裡的小魚可靈氣得很，滑溜溜的，抓都抓不住。嗯……那裡鮮花最多了，各種各樣的，我也記不得名字，小白你肯定會喜歡的，下次我帶你去看，好嗎？」

「好啊！你最好了，悟空。」小白歡喜道：「可是，你在天上呆了百十年年，沒人陪你說話，不無聊嗎？」

孫悟空的心突然一沉，想起八卦爐中的四十九ri，身上的疼痛依舊還在。「本來也是無趣得很，天庭內大多數人整ri只知道清心修道，不過倒是有一人挺有意思。」

孫悟空忽然笑出聲來，「那天我閑逛看到一個水晶宮，正想下去看看。卻不想剛落下就跳出一個人來，舉著釘耙就向我築來，那小子倒也有些能耐，不過來回幾十回合后還是被俺一棒給打趴下了。」

「那人是誰？為什麼要打你？」小白奇道。

「好像是天庭封的天蓬元帥，依俺看來，只怕他是看上了那廣寒宮的嫦娥仙子，這才對俺大打出手。」

「嫦娥仙子？就是猴爺爺給我講『嫦娥奔月』里的那個女子嗎？」小白興奮說。

「應該……是吧。」孫悟空想了想，才道：「天庭里最是孤獨，我看不懂任何人的心思，也不明白他們在想什麼，彷彿天地間只存在不同的軀殼，裡面住著相同的靈魂。」

「聽起來好可怕。」

「我也一刻沒閑住，天庭戰將多，正好給我練練手。」孫悟空笑道。

「那天庭有人打贏你嗎？」

「沒有，從來沒有。」孫悟空沉默許久，輕嘆道。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諸神眾佛喧鬧著，指指點點，中間端坐一尊巨大的佛，還有一隻被死死壓住的焦黑猴子。

這畫面，怎麼會如此熟悉。

「這……對了，那是天庭，那是如來，我被如來暗傷了，我怎麼到了這裡，這裡是哪裡？」孫悟空猛然記起，在他雙眼閉上的那一刻，那一聲呼喚。

「小白，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他拚命掙扎，身上卻如負重山，動彈不得。

「悟空，我本來就是因你而生，有了你才有了我……」

「不，小白，你在哪兒？你告訴我！」

「我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悟空，對不起。」

「不！」

「不要悲傷，不要哭，你是美猴王，你是孫悟空，你是我的英雄，好好活下去，悟空……」

深邃的黑暗中再沒有了聲音，所有的故事被泥土深深掩埋，再沒有陽光會灑向這裡，孫悟空大聲抽泣，哭得像個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