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父與子
乾清宮,皇帝暖閣。
冼如星看著嘴角起泡,滿面愁容的黃錦,有些無奈道:「還是誰也不見?」
「何止啊,這兩天連飯都沒怎麼吃。」黃錦焦急道:「朝臣都勸過了,連太後娘娘都驚動了,陛下愣是把自己關在裡面,這餓壞了龍體可如何是好,冼仙師,您看……」
嘆息一聲,冼如星接過托盤,「我來吧,你們先都退下。」
黃錦送了口氣,感激得沖冼如星笑了笑,領著宮女內侍紛紛離開。
冼如星上前敲了敲暖閣的門。
「滾開,說了別來煩朕!」
「陛下,是我,貧道給您送飯來了。」冼如星輕聲道。同時有些無語,早知道他要彆扭這麼長時間門,當天自己就過來好了。
那日朱厚熜挨了一拳后,黃錦扯著脖子把半個皇宮的人都喊來了,幾百個大漢將文官們制服,旋即一幫御醫不由分說地抬著朱厚熜回寢宮。
即使朱厚熜一再強調他腳沒事兒也沒人敢放手,畢竟假如皇帝在皇宮內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這些人都落不了好。
經此一鬧,不光宮裡,官員們也都得知皇帝被人一拳撂倒,這種勁爆又荒誕的消息向來傳的飛快。於是第二天老百姓們見面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了。
「你聽說了嗎?」
「你也聽說了?」
「沒聽說,不要緊,我現在告訴你……」
朱厚熜本身自尊心極強,歲數小又愛鑽牛角尖,見此直接躲進寢宮避世。
皇帝受傷是大事兒,往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冼如星知道少年此時不好意思,所以便不去打擾,誰知過了這麼久還沒平復下來。
聽到冼如星的聲音,朱厚熜倒是沒繼續罵人,但還是選擇在裡面裝死。
不過冼如星耐心也要到頭了,直接開口道:「既然陛下不願見人,那貧道也不勉強,膳食給您放在這兒,最近工廠落成,一大堆事兒等著處理,我先出宮住上幾個月,等陛下好了再談吧。」說著便要轉身離去。
然而才剛走兩步,便聽裡面傳來對方艱澀的聲音,「回來。」
「陛下肯見貧道了?」
「行了,進來吧。」
冼如星推開門,只見朱厚熜坐在床邊,一手持書遮住半邊臉,有些鬱悶道:「你就知道欺負我,對楊慎那王八蛋怎麼那麼好!」
冼如星知道他指的是楊慎他們被關進大牢后自己囑咐獄卒照顧些這件事,於是解釋道:「那天兵荒馬亂的,也來不及分辨就全抓了進去,張璁後來跟我說過,有個年輕人還暗中出手來著,可見那裡面也不是所有的都罪無可恕。再者這些人都出身翰林院,家裡不是高官就是名士,萬一真有人打著替陛下出氣的名義折辱他們,出了個好歹終究是個麻煩。」
「哦,」朱厚熜冷漠臉,「所以楊慎是隨我處置咯。」
冼如星遲疑了下,還是開口道:「陛下……」
「你看吧!」朱厚熜彷彿抓到了她的把柄,委屈至極道:「我就知道你是來給那小子求情的!」
冼如星:「……」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那麼在乎楊慎,不過她還是再次強調一遍自己跟那位大明才子話都沒說過一句,如今這般全是為了大局著想。
「現在楊廷和掌權,陛下也知道此人行事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錯處,現在好不容易他兒子犯了這麼大的事兒,正應該藉此機會在朝堂上發作一番。楊慎當然要罰,但是要真的充軍流放很可能起反效果。」
「現在京城裡百姓已經在議論,說楊慎是因為直言進諫跟奸臣搏鬥,不小心波及到您,這時候後退一步反而能彰顯您的仁德。」
冼如星並沒有胡說,楊慎長得帥又有才,身邊從來不缺乏粉絲,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甚至有點成為諫臣代表的意思。
朱厚熜自然也是知道,不過知道歸知道,依然還是一肚子火。
冼如星繼續開始「大局論」、「時間門論」、「朝臣論」輪番轟炸,最後朱厚熜才勉勉強強點頭。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算不用充軍,把他貶到邊境總是可以的吧。」朱厚熜沉著臉表示,這是自己最後的底線了。
見總算說通,冼如星鬆了口氣,笑道:「那是自然,傷害了陛下還想好過,那天威何在?只要保住命,隨您處置。」
朱厚熜神色緩和些,冼如星繼續加大力度順毛,「所以,既然事情解決了,那陛下也莫要在此處繼續窩著,外面議論紛紛,只有您坐鎮才能平穩。」
「你以為我不想嗎!」朱厚熜放下書,露出一邊烏青的眼眶。
冼如星:「……」
愣了片刻,嘴角抽了抽,上前關切道:「哎呀!怎麼傷得這般嚴重,還疼不疼?」
「疼倒是不怎麼疼,楊慎那弱雞也沒什麼力氣。」朱厚熜鬱悶道,中間門還不忘詆毀楊慎,絲毫沒有提自己被弱雞打倒的事兒。
「但是太醫說完全好一個月,這一個月我怎麼見人!」
冼如星思索了下,自己空間門裡好像還有兩盒遮瑕,反正也沒什麼用,不如給對方試一試,好歹遮住個七八分呢。不過現在還是要消腫,她帶了個熱雞蛋,打算給朱厚熜滾一滾。
少年仰臉,乖乖地任其擺布。
拿著雞蛋,冼如星站在對方跟前,半天,突然笑出了聲。
朱厚熜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怎麼回事兒!我都這樣了還笑!」
「抱歉,」冼如星捂嘴,主要楊慎打的位置太准,正好在正中間門。
現在她看朱厚熜兩隻眼睛就是o。,凝視久了很難不笑。
平復了下心情,拿著雞蛋再次上前。
朱厚熜:「o。」
「……噗嗤」
「滾滾滾!我不用你了!」
「對不起!再給我個機會!這次我絕對不笑了!!」
……
又過了兩日,當糊上幾層遮瑕的朱厚熜心滿意足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朝臣們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此事。
不過他們不說,朱厚熜卻不能輕易放過,直接對著楊廷和發問道:「太傅,此番楊編修在宮內行兇,不光想要誅殺朝廷大臣,甚至行那刺君之事,他是你兒子,你覺得改如何處置啊?」心中已經想好了說辭,無論楊廷和怎麼講,最後他都能拐彎抹角地達成目的。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楊廷和竟然直接表示此事應該交給刑部處理,可依照《大明律》,不必顧及自己的身份。
正當大家沒反應過來之時,楊廷和再次丟出道驚雷。
「陛下,臣已老邁,此番教子無方實愧對朝廷,懇請陛下允許臣致仕,回家鄉了此殘生。」
朱厚熜此時已經驚呆了,要知道現在可不是他剛繼位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完全要倚仗楊廷和。如今自己羽翼漸豐,正是培養自己班底的時機,可是楊廷和四朝元老,又是首輔,功勞與權力實在太大,他不能貿然將其趕走。所以即使是今日,也只不過是想從他手中分化一些職權。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然就這麼退了,愣了片刻后,下意識開口挽留。
可是楊廷和卻像鐵了心一般,無論朱厚熜或者是旁人說些什麼,都一定要辭職。
朱厚熜心中又喜悅又防備,高興於就這麼成功奪權,但又害怕對方憋著什麼壞水兒,同時還有一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
想到自打進京,事事都被楊廷和管束,但卻處處要仰仗他。如今,這個自己身前最大的障礙就這麼要走了,不由一時間門百感交集。
雖然朱厚聰覺得,此事另有蹊蹺,但對於楊廷和來說,他是真的想退了。
他太累了。
年少時,為了光大門眉刻苦讀書,在科舉上使勁,進入官場后,又斗奸臣斗皇帝斗內侍。
他的一生都是在鬥爭中度過的。
今年已經快要70歲的楊廷和,真的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當知道楊慎出事的那一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之後則是有些茫然。楊廷和有時候不禁在想,這一生的爭鬥到底給自己留下了什麼?倘若兒子真的因此喪命,那麼自己這一生又剩下了什麼?
在書房裡靜坐了一夜的大明首輔終於決定保護兒子。放下手上的權柄,從此遠離京城這個漩渦。
楊首輔主動退讓如此,朱厚熜也必須要讓一步,於是第二天楊慎等人就被放了出來。此時的朱厚熜事情頗多,要找人代替楊廷和的位置,還要處理對方手頭上的工作。
要知道楊廷和可是堪稱政治機器一般的人物,每天經其手的大事小情不計其數,即使是現在內閣的幾位閣老全加在一起,也無法承擔他的工作量。
忙的焦頭爛額的朱厚熜看著手底下人的彙報,心中不由一陣憋悶,他覺得楊廷和就是知道會如此,等著看自己的笑話。
「朕就不信了,朕沒有你還成不了事!」朱厚熜憤恨地拍了拍桌案。
此時的他又改變主意了,原本只是想將楊慎貶到邊錘之地做小官,現在他必須要讓楊慎留在京里。
朕要讓你們楊家人親眼看看,朕是如何治理整個大明的!
皇帝這邊無論怎樣都與楊廷和無關,在離經的這日,他特意沒有通知任何人來相送,除了剛剛從刑部大牢里走出來的楊慎。
如今的楊大才子已沒有了當初的意氣風發,他看著父親斑白的兩鬢,有些佝僂消瘦的身軀,悔恨充斥了自己的內心,上前兩步跪在地上,痛苦道:「是孩兒不孝,連累你受苦了。」
楊慎低著頭,甚至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突然,他感覺有一隻手拍了拍他。
「好好做官,為父一直都以你為傲。」
自打記事起,楊慎第一次聽到父親如此溫和的聲音。他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