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封塵往故(五)
「滴答,滴答。」
是夜,洛寒的指尖上一滴一滴的鮮血滑落,滴在懸崖上,原本鋒銳的三尺劍上,幾個細小的缺口在月光下顯得異常耀眼,原本潔白的劍袍,如今卻綉上了幾朵妖艷的血花。
原本持劍的右手無力的下垂著,甚至可以看見刺眼的白色骨茬和破碎的血痂,早已是毫無血色,只剩下一聲一聲的滴答聲。
左手拖著破損的青色靈劍,劍身上的血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敵人的。劍尖劃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線,一直延伸著,歪歪扭扭的畫著。
罕見的,他有些累了,原本澄澈的眼中此時已經寫滿了疲憊。甚至視線都有些模糊了,回到這裡也算是花光了他最後的幾分力氣。他太累了,以至於身形都搖搖晃晃的。
「咣當。」靈劍失去了他的牽引,率先被丟在了地上,他也像失去了拐杖一般,如風中殘燭,向前倒去。
「噗通。」一聲,洛寒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眼皮彷彿有千斤重一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墜入了一片冰冷的海水一般,在其中起伏,還伴隨著濃郁的苦澀的藥味兒。
「還好沒晚。」易楚墨仔細的調配著修復生機的藥液,再一股腦的丟進葯桶里。
各種名貴的藥材不要錢一般丟下去任他也有些心疼,可誰讓這傢伙的第一時間選擇的是他這裡,甚至離他更近些,他的小徒弟那裡他都沒去。
想到這廝居然如此信任他,他的心中彷彿有暖流淌過,但轉念一想,這傢伙不會是擔心半夜驚擾到他的小徒弟也說不定。這種想法一旦出現,就像雨水過後的雜草般瘋長,以他對洛寒的了解這種事並非不可能。
「說不定是看我是個醫師,怕他的小徒弟救不活自己呢,才來這裡的,一定是這樣,嘿嘿,一定是這樣。」易楚墨安慰著自己。
畢竟這麼晚了,興許認識他的人除了自己外,也就仇人還醒著呢。說不定夜裡做夢都恨得牙痒痒吧。
易楚墨望著桌上的佩劍,劍身破損了,劍刃上的缺口都快趕上凡人伐木的鋸子了,簡直無法想象他拿著這把破劍在怎樣的圍剿中逃脫。
「這劍柄想必連抓都抓不穩了吧,幾乎是泡在血里,滑膩到無法緊握。他也沒捨得丟掉。真是不怕死。」易楚墨指尖撫過劍身,劍身上銘刻的陣法幾乎被全部震碎。這把劍如今只能算是一把比較鋒利的鐵片罷了。
月落烏升。
易楚墨百無聊賴的翻看著枯燥的卷宗,並時不時瞄一眼洛寒是否醒了過來。
「請問,易先生,在家嗎?」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緊接著,一個靈巧的身影加快,來到易楚墨的身前。
來者十七八歲左右,一身制式的宗門服飾,整體為雲白色,寬鬆得體,袖口,領口以及下擺都綉著一指寬的金色雲紋,胸口前是一座拳頭大小的藍金相間的天宮刺繡,背後背著一柄僅僅露出劍柄的劍。頭髮有些潮濕,可以看出是以極快的速度飛過來的。
「葉輕萱?」易楚墨聯想到洛寒那傢伙最近經常掛在嘴邊的小徒弟,不難猜測眼前人的身份。
少女點了點頭,也打量著眼前這位書卷氣十足的醫師,衣冠楚楚手捧卷宗,青色衣袍,遠遠感應像是一顆生機勃勃的古樹,周身散發著生機與治癒的氣機,身上還留著濃郁的藥味,並不難聞。
「你師傅最近有沒有和你提起過什麼,比如他外出幹什麼?為什麼會讓你來找我?」易楚墨看了一眼還在昏迷不醒的洛寒,右臂自肩膀開始有一道金色的絲線編織向下覆蓋了整個右臂,倒是手腕處,有一環九色的禁制,向內靠近胸口的一環是,藍色略有磨損,外環九色禁制倒是完整的很。
葉輕萱來到洛寒身邊看著,師傅有些蒼白的臉色,握住了他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渡進一縷柔和的靈力,但還未仔細探查,便被他體內狂暴凌亂的劍氣攪碎,讓她不得不退出來。
師傅常常用袖子遮住右手腕就是因為這個嗎?儘管洛寒還昏迷著,那禁制也沒有停止運作,散發著微弱的光,一縷縷靈氣從這裡順著金線鑽進洛寒的身體,想來是在為他療傷。
「師傅很少向我提起這些事,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受過傷后,情緒都會冷漠一陣子,有時候是幾個時辰,有時候是一天,他以為我不會注意到,很多時候只是匆忙的找一處無人的地方療傷。」葉輕萱其實都是知道的。
每次師傅回來時都會刻意用緩和的語氣,叮囑她,自己需要獨處一陣子,她又不傻,她能看出師尊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冷漠的一面,那種眼神中刻滿了主宰萬物,睥睨天下的冰冷,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那時候的師傅會變得很陌生,眼中沒有人的情感,只帶一種神性,冷漠的,萬物為芻狗的目光。
她又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呢,那時的師尊僅僅是在崖邊盤膝坐著,就像是扭曲了空間般,讓周遭都覆上一層鋒芒的劍氣,她看不懂,她也不敢去問。
她猶如受傷的小獸一般,下巴抵在膝蓋上,蜷縮著,抱著蜷曲的雙腿,如數家珍的嘟囔著她和洛寒的故事,一件又一件,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洛寒聽。
易楚墨,看著這溫馨感人的的一幕,竟然有些酸楚,自己為何沒有這樣一個乖巧的弟子,但是他回過神來細聽了一下,她念叨著的內容,不禁冷汗直流。
他被這眼前的一幕欺騙了,洛寒牽著她的手,從七殺的包圍中,一路殺出重圍,宛如殺神附體,鮮血順著晶瑩的劍器如小溪般流淌,神情冷漠的師尊,卻會溫柔的對她說。
「別害怕,有我在。」易楚墨儘管無法想象洛寒會有這深情的一面,但可以想象,這一幕會對他的小徒弟留下怎樣無法磨滅的印象。
白衣勝雪,血劍無雙,邪如其名,冷若冰霜,執子之手,深情許諾。
「他把所有的溫柔和特殊都留給了他的小徒弟。」易楚墨有些恍惚,一個人對待不同的人居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么?
莫說是那不諳世事的小徒弟,恐怕自己也會陷入其中吧。
此時易楚墨也是無心再看那捲宗,只當是一個安靜的聽眾,默默的聽著葉輕萱的講述,沒再打擾。
東天域,千帆城。
原本喧囂熱鬧的千帆城,此時如同陷入了沉睡一般,悄無聲息,一身金甲的的高大男子,站在城主府最高建築的頂上,俯瞰著這座血流成河的城池,他的下方是一排排,手持制式長槍的金甲士兵,他如同皇帝般掃視著被押送上來的三人,兩男一女,男子大概三十多歲,女子與他差不多年歲,中間則是他們的兒子,被挑斷了筋骨,被兩個士兵粗暴的摁在地上,彷彿手下不是人,而是一個待宰的羔羊。
「你就是這城的城主?抬起頭來,我有話要問。」高大男子冷漠的發號施令。手下士兵抬手將他架起,抓著他的頭髮向後拽著,讓他不得不仰起頭來。
「最近一次,這裡渡劫的是什麼人,又去了哪裡?」男子的臉在面具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冷冷的問。
「我,不知道,大人說的是什麼。」城主的臉上因為疼痛的變得有些扭曲,回答到。
「呵,有趣,打碎他兒子的腿。」話音剛落,兩個士兵將中間的少年提起,一腳踢出,一身慘叫,森白的骨茬和血沫濺在城主的臉上,他兒子的膝蓋以下已經踢碎,只剩下斷骨處汩汩的鮮血,在地上化作一攤,如同扔死狗一般將他丟在地上,高大男子滿意的點了點頭。
「現在可以說了嗎?」看著眼前生死不知的的兒子和嚇破膽的妻子,城主臉上浮現出悔恨和怨毒。
但,他還是沒有說,或者說不知道說什麼,高大男子問的問題,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城主無可奈何的回答。
「殺了他的妻子。」高大男子不耐煩的說。
鮮血在地上淌過,浸濕了他的雙腿。也像是抽去了他的靈魂和理智。
「殺了我,殺了我。」城主歇斯底里的吶喊著,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
「砰。」一掌拍下,城主癱軟在地,失去了生機,高大男子隨手抽出城主的靈魂,開始搜魂,片刻后靈魂轟的炸開,高大男子冷哼一聲。
「鎖魂鏈,看來沒找錯人。餘孽果然在此地。」高大男子,甩甩手上的鮮血,擺了擺手。
幾朵鮮紅的火焰丟在屍體上,火蛇貪婪的席捲著這座死城,愈演愈烈。所過之處,片葉不留。
金甲軍隊離開后,一縷青煙飄過,一個白鬍子老頭,嘆息的看著這片還有著餘熱的廢墟,拿出了紙和筆。
天元歷,七三二年,九月,東天域,千帆城,覆滅,原因:未知。
隨後靈力捏出一個小鳥將紙條綁在它的腿上放飛。
「這次是千帆城,上一次是鸞鳳城,都是大城啊。全部屠滅,不留活口,這是多大的罪孽啊。他們就不怕天譴嗎。」白鬍子老頭走在城中的廢墟,看著印象中繁榮的城池,只留下幾聲嘆息。
洛寒,還未睜開眼睛,就聞到濃郁的葯香包裹著自己,儘管身上還時不時傳來陣陣刺痛,右臂確抬不起來,彷彿有重物壓著,睜開眼時,正對著的是古色古香的雕刻壁畫,正是易楚墨的宅子。
轉頭便看見葉輕萱伏在他的床邊,一隻手還搭在他的身上,他沒有抽出些許麻木的右臂,只是靜靜地看著還未睡醒的小徒弟,伸出左手,摸了摸她的頭。
「也不知道她來了多久,倒是害她擔心了。」洛寒眼中有著愧疚之色,隨手揮下一道禁封,將一件衣袍披在她的身上。
隔絕了聲音后,易楚墨打著哈欠來到床邊。
「你醒了?身體沒什麼大礙了吧。希望沒有枉費我花的珍貴藥材。」易楚墨心滿意足的看著他。
「這是第幾天了?」渾渾噩噩不知時日,昏迷了幾天,他也不確定。
「第三天,你回復的還算不錯,你的小徒弟第一天早上就來了,這幾天的藥液和治療都是她負責的,看不出來她還挺有天分。冷靜,溫和,細心,至少是一個做醫生的好苗子。」易楚墨對於葉輕萱熟練的手法都不禁讚歎連連。
「天分,或許是熟能生巧吧。」洛寒心想。經常有自己給她練手,積攢下不少經驗也是應該的吧。
「說說吧,哪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易楚墨很清楚洛寒的戰力,尋常雜碎絕不至於將他傷成那個樣子。
「對方有多少人?多少忘道者。」易楚墨對於他出去一事,了解的倒是比葉輕萱多了不少。
「十二個,全部都是,似乎是以黑色靈力的人為首,這一次他們派出了七名黑衣人。我盡全力也只是斬殺了九個而已,重傷兩個。其中一個青色靈力的跑的飛快,興許是去通風報信了。」洛寒回憶片刻,回答道。
「你的封印,不要緊吧。」易楚墨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右手腕處。
「第六層是什麼時候被侵蝕的的,戰鬥之前還是之後。」被易楚墨看的有些不自然,洛寒伸手颳了一下鼻子。
「戰鬥之後,我來你這裡時解封的,如果是戰鬥之前,我有把握將他們都留下。」洛寒不著痕迹的輕握了一下拳頭,又馬上放開。
「這封印有沒有再對你產生什麼負面影響。」易楚墨認真記錄著與他的對話。
「沒有,新的藍色劍氣已經在逐漸代替過去的青色劍氣了,也沒有什麼不適應和其他的異樣,彷彿它們天生就與我契合一樣。」洛寒還是隱瞞了一些,只是一些時不時出現的噩夢罷了。他只當是自己精神緊張了。
「那就好,所以你能確定自己不是忘道者了?」易楚墨想到他最初的目的問道。
「八九不離十,至少你沒看見我性情大變吧,而且沒有失控。」洛寒看著易楚墨的眼睛說道。
「如果說有,也是你對你的小徒弟很寵愛吧。哈哈哈哈。」易楚墨打趣道。看一眼還未睡醒的葉輕萱和滿眼寵溺的洛寒,轉身離開了。
只剩下洛寒一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