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不可說
「當你站在岸邊時,向河水望去,河水中是你的倒影,可當你踏進這條河時,倒影才會破碎。」
「因為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當我望向河水時,泡影已經遠去了對么?」
銀髮女子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而後指向少女的胸口:「不要過分相信你所看見的東西,因為你不知道那是否是幕後的人想讓你看到的。」
「也包括你么?」
尚青衣伸手觸碰到銀髮女子冰涼的指尖,一瞬間心頭一閃而過一絲顫動,莫名的熟悉感從指尖傳遞過來。
「當然。」
銀髮女子默默的注視著雙眼泛紅的尚青衣,她不知道對方在那一滴血液之中看到了什麼,可尚青衣眼底的淚花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們認識么?」
尚青衣好奇的伸手觸碰了銀髮女子的臉,對方並未表現出絲毫的抗拒,甚至連半分躲避的意思都沒有,這種毫無防備的接觸,是她從未經歷過的。
「認識,但不是現在。我們見面的機會恐怕不會太多,也許你很快便會忘記我,不過只要我還記得就好。」
銀髮女子握住尚青衣的手,:「這話也同樣適用於你和雲家小子,也許有一天你們會忘記彼此,也許是因為某種契約,總之,你們都有忘記彼此的可能,也可能只有一方記得彼此,你應該明白何為遺忘。」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尚青衣下意識的鬆開了銀髮女子的手,她的心思有些亂,她能感受到銀髮女子的話滿是真誠,只是對於對方神秘的身份,總歸是有些困惑。還有她最後的一句話,真切的刺痛了尚青衣唯一的弱點。
忘卻。
我怕我忘記你,我怕你忘記你,我怕我忘記自己。
忘卻了一個人,是不是意味著將那人永遠的殺死在了記憶里。
年關將近時,尚天郡的府城來了一班戲檯子在城中的戲園之中表演了一齣戲,是一個文弱書生與扇中精怪的故事。
扇妖寄托在一柄畫著典故的紙扇中,書生一身清貧卻在路過一個扇面小攤時停下腳步,攤主神秘一笑,卻是像書生介紹起了諸多扇骨,唯有最後一柄攤主只是搖了搖頭,:「此扇不賣,只送有緣人,公子若是喜歡拿去便好。只是有一日公子若是覺得與它無緣,不要阻攔我收回便好」書生一時好奇,便追問何為有緣無緣,那攤主一笑回應道:「若是無緣公子自會知曉。」那書生遲疑片刻,卻是欣然收下了這奇特的空白扇骨,帶走的還有一張空白的扇紙。
書生親手為那空白紙扇繪製了一副圖,是一妙齡少女,亭亭玉立,夜半書生伏案睡去,換醒扇中沉睡的精怪,精怪化作少女模樣現身,而後投身進入書生夢中,待得書生夢醒時分,看向紙扇上的少女,以為神異。
書生對少女一見傾心,一時之間茶飯不思,只求夢中再與少女相見,扇中精怪唯恐書生熬壞了身子,只好入夢相約願與書生京城見,待得書生金榜題名時便是二人相見之日。此後書生勤於學業,心生懈怠之時便取出紙扇摩挲一番,而後繼續苦讀。書生進京趕考,卻見同行之人驚嘆書生何時買了一柄新扇子,書生才留意到這紙扇仍然如初,扇上少女愈發栩栩如生,並未磨損破壞。書生笑笑應付同行好友,卻是好奇這紙扇來歷。
金榜題名本就在意料之中,書生站在榜前,如願以償。逃離人群之外,卻無意之間瞥見一少女,只有三分眉眼相似,只覺眼熟。時值梅雨季節,書生在書箱之中尋到那紙扇,雖被雨水打濕卻並未將字跡暈染,唯有紙扇之中少女的畫像被暈染,再加上紙扇邊緣細微的磨損,書生只當是尋常並未在意,書生看著紙扇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少女的臉,卻也突然驚醒自己似乎許久未曾做夢了。
又一年書生平步青雲得朝中大員青睞,定下婚約將獨女許配給他。郎才女貌,一見鍾情,書生只覺少女幾分眼熟卻不知從何想起。春去秋來,直到與妻子閑談時才說起曾在夢中見過書生,也算是緣分使然,書生聽聞只覺有趣,卻又有幾分遺憾,朝中瑣事紛紛擾擾,書生已經許久未曾做夢了。不承想夜裡書生便做了一夢,一中年男人站在他的面前說到有一物遺落在其手中,不日便會取回,而後再也不會入書生的夢。書生醒來好奇這遺落之物是何時,卻被下人伺候著梳洗,打斷了思索。
待得書生早朝歸來時,卻見髮妻正在擺弄一精緻的扇骨,扇骨微涼,似乎是玉片,書生只覺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妻子詢問,為何不在提筆畫一副扇面在上面,書生卻好奇這扇骨從何而來,妻子卻笑道,這扇骨不一直都在書生的書房之中。
書生打量扇骨,接過手中仔細查看一番,只覺這扇骨上本應有著一副扇面,如今想要補全卻不知畫些什麼好,只好將那扇骨收起。
又五年,書生和妻子已有一子,幼子頑皮偷偷跑到書房玩耍,卻無意之間翻到這奇異的扇子,對著扇子喃喃自語,拿在手上玩耍,卻見扇子跌落在地,落入塵土之中,摔了個四分五裂再也難以復原,幼子惶恐不知所措,碎片收起卻是偷偷扔進了灶火之中,許久過後卻未見父親追究,只留下一片扇骨,串了一截紅繩做了一個平安符,帶在手上,夜半時刻扇中精怪再次被喚醒,只是少女身形虛幻,殘缺不堪,幼子也不害怕,與少女攀談,少女並未多言,只是給幼子哼了一首歌,便消失不見。
翌日,幼子哼著那歌謠擺弄著手上的平安符獨自玩耍,卻一腳踩空摔破了手掌,折斷了那最後的扇骨,血沾在平安符上,書生只覺平安符上沾染了草屑泥土和血液,甚是不吉利,便命下人將那平安符燒掉。
雨幕之中,乞丐站在草木灰堆之中拾起一枚平安符,吹去塵土擦擦灰塵,卻見那平安符材質奇特入手竟然有些微涼,中心卻有一暗紅色痕迹。
「老先生,我願買下你這平安符,不知三兩銀子可好?」
老乞丐警惕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衣著華美,氣質不凡,便隨口一句「五兩。」
那人也不惱,伸手取出五兩銀子,想要接過那平安符。
「這是玉符嗎?」
老乞丐咬了一口銀子隨口問道。
那人悠悠嘆了一口氣:「骨符罷了。」
「你為何願意出五兩?」
老乞丐將信將疑的撇了一眼那人。
「因為這是我一好友的遺物,早些時候遺落了,如今失而復得,倒也值得五兩銀子。」
「十兩。」
老乞丐眉毛一橫。
「也好。」
那人依舊不惱,只是這次卻不容分說的接過了那骨符。
老乞丐轉身離開,那人才悠悠開口。
「將你送出時,你說與那人有緣,如今將你取回卻是花了我十兩銀子,我這精明的商人倒是敗給你了。」
輕輕摩挲著那骨符,那人又開口。
「以往將你收回,至少你還算是個扇骨,兜兜轉轉如今卻是變成一枚平安符,這下倒是有些不好賣了,真是讓人為難啊。」
那人取出一截紅繩,穿過骨符,才慢悠悠的撐開紙扇離去。
「若是將你記在心上,便可水火不侵,如今你卻只剩下了這小小的一片,可惜那紙妖了,輸得好像比你還要慘一些,你這一次倒是害死了一個無辜的紙妖,讓人有些頭疼啊。」
那人翻開一本書冊,思索一番提筆寫下一個數字,三千一百零七。
而那數字的上面,也同樣是一個的數字,不過並無一個超過三千一百零七。
一個生意慘淡的小攤前,一個瘦弱的年輕人,站在了小攤前,拿起一枚骨符便問道,:「多少錢。」
攤主只是一笑:「此符不賣,只送有緣人,公子若是喜歡,拿去便好。」
那年輕人遲疑了片刻,從懷裡摸出了三個銅錢,放在了桌子上,將骨符戴在了脖子上。
攤主翻開書頁,在上面寫下了一個「一」字。
「希望這一次,你不會被人遺忘了。畢竟,死亡的滋味並不是那麼好受的,罷了,還是下次再問吧,下次再見是九年,還是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