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此間少年
「白三少爺怎麼姍姍來遲了?再晚上一日,我可就要自己先走了。」任軒柯突然高聲喊話。
白三少爺?
我一愣,難道是那個御景山莊的白家?
連忙轉過身朝騎馬人看去,但見寬闊的街道上,一年輕公子身著一身黑衣乘駿馬而來,還未將面容瞧得真切,他已然從我身邊呼嘯而過。
疾風掠起了我耳邊的髮絲。
一切彷彿似曾相識。
「靈耀山莊的少主子林少禎,御景山莊的三公子白景楓,可都是相貌堂堂,武藝高絕的少年公子。」我突然想起了氈帽小子的話。
難道……
他就是御景山莊的三公子,白景楓?
我死死盯著那黑衣少年的身影,只見他越過我之後,在任軒柯面前勒住了韁繩,利落地下了馬。
身手矯健,乾淨利落。
我暗自讚歎:不愧是名門後裔,僅僅是個背影,也令人心生驚艷。
之前為了活命,在白面女鬼一行人面前,我曾謊稱是他妹妹白青璃。
如今看來,我也不算虧。
黑衣少年翻身下馬時,隱約見得他領口腰間,繡的是紅黑色寬邊祥雲花紋,黑髮如墨,以白玉簪束髮,一身難掩的貴氣。
我在心底嘖嘖讚歎。
中原武林,果然有不少俊朗少年!
「路上一些事情耽擱罷了。」那白家三少爺顯然沒有注意到我,他下馬後頭也不曾回,直接將手中的韁繩甩給了任軒柯,「不過是遇到些麻煩的傢伙,雖耽擱了些時間,但已經解決了。」
他說話的語氣輕快散漫,我很容易就聽出了裡面的不以為意。
「解決?」任軒柯癟癟嘴,雖接了他手中的繩子,卻忍不住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道:「你的解決辦法不用猜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聽得一頭霧水。
這白家少爺難不成犯了什麼大事兒,被麻煩的傢伙給纏上了嗎?
「不過作為兄弟,容我提醒你一句——」任少爺補充道,「凡事適可而止,上次見到譚夫人時,她可是過問起你跟知樂的事情了。」
「問便問吧,不過跟母親解釋兩句便罷了。」黑衣少年不以為意地道,「我暫時不去客棧,你幫我把馬遷過去。」
他隨口安排著自己的馬匹,完全沒注意到一旁近乎獃滯的我。
一場突如其來的打鬥,讓大街上散開的人漸漸溜回了家。我的身後是一家酒樓,樓上看熱鬧的人偷偷伸出脖子,察覺危險已經不再,又開始再次喝起了酒。
其中也有人仍舊趴在窗戶邊,打量著樓下的我們,亦或是說,方才騎馬而來的黑衣少年。
從方才起,我就略略看見了他的模樣,目光忍不住隨著他呼嘯而過又戛然而止的身影移動,直到這一刻,我清楚地瞧見他回過頭。
——眉眼上挑,隱有銳利之色,那天生傲氣肆意的面容,似叢記憶中的畫面里復活……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跳亂成一團。
是他!是他!
那個在噩夢中糾纏我多年的罪魁禍首,那個在月夜裡闖入我世界的黑衣少年!
我分明聽見自己心口的聲音,「噗通!噗通!」彷彿要從心口跳出來。
黑衣少年渾然不覺,他方才說完一堆話,把韁繩甩給任軒柯之後,便單手拍了拍自己的馬背,後退兩步撒手不管了。
這立馬惹來了任少爺的不悅,「我看你只會把我當僕人使喚。要去哪兒?就不怕把那件事鬧大了?」
「鬧大了又如何?我白景楓難道是怕了他不成?」跟任軒柯說了兩句話,那個人歪頭看向旁邊,視線終於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看向我的目光帶了些厭煩,眉頭微蹙。
我心中一顫。
這算什麼?本姑娘可是西域高高在上的明若宮宮主的妹妹,你難不成是看不起我?嫌棄我不成?
心情又是一陣起伏。
「總之,此事是對方先招惹的我,我總不能忍著,誰若是丟了性命,也不過是技不如人。」他的視線掃過我,很快便落回了任少爺身上,「與其怪我下手太重,倒不如怪自己運氣不好!」
黑衣少年說到這裡,竟然冷笑了一聲,那語氣里的不屑和冷銳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讓人心中發寒,「這天下間的習武之人,哪有一輩子平安順遂的。」
是啊,既然習武,恐早該做好了與人搏命的準備。這出身不凡的少年,倒有不錯的覺悟。
任少爺終於不再弔兒郎當地靠在牆壁上,反而站直了身子,真就乖乖地給他當了牽馬的僕從,「我是替你嫌麻煩,這一次究竟不同往日,要我說,靠你自己壓得下來才怪。」
這個只會勾搭小姑娘的任軒柯,全然不曾察覺我的失落和憤懣,一邊笑一邊搖頭,好似對他這個好友的錯處能夠無限包容和忍耐。
此時瞧見自己那好兄弟正皺眉瞥我,姓任的好歹說了句多餘的話:「這是路上撿來的小姑娘,要跟我們去靈山。」
「什麼撿來的,我是東西么?」在足夠長久的獃滯后,我終於找回了聲音,「我有名字的,我叫茉兒。」雖然音色依舊很弱,卻是我人生第一次,在那個少年面前,開口說出了話。
時過境遷,我從未想到過,在蜀中這空蕩蕩的街道上,在任少爺和紅芙姐姐陰差陽錯的牽引下,我會和他不期而遇。
訣別那日月夜,已整整三年了。
再次見到他,他已長高,已長大,面容成熟了不少,桀驁的氣質更添幾分。
可該死的無能懦弱的我,為何還是如當日一般?不能在他面前說出一句話來,只能如一隻嚇呆的傻鳥,傻愣愣盯著他……
這是何等的失態!
一直沒吱聲的紅芙姐姐也終於結束了沉默,上前為我解釋道:「這是我在路上認識的小姑娘,她家住青州,又與我十分投緣,便決定與我們同行。」
「對了,她喜歡熱鬧,所以我答應帶她去靈山瞧瞧。」她說話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任軒柯。
我心想,紅芙姐姐心裡是有氣的呢。
「熱鬧?」那白景楓瞥了我一眼,說道:「我倒是瞧著,這丫頭不大像喜歡湊熱鬧的。」
我傻乎乎問道:「為何這樣說?」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竟難得開了金口:「渾身透著股寒氣兒,一看就是少與人接觸的,瞧著也不像太聰明的樣子,莫被人欺負了才是。」他隨口說著,語氣里是千萬個看不起,眼睛也沒再正眼看我,仍是拍了拍自己的馬兒。
我聽了心中拔涼拔涼,暗道這是什麼鬼道理,他分明是對我有偏見。
哦不,不是我,瞧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應是對所有人都有偏見才是。
火上澆油的是,任軒柯那廝竟也附和說道:「這世上聰明人太多也不好,我倒覺得人有時候沒必要那麼清醒,笨些也挺好的。」
白景楓說話不看我也便罷了,任少爺這廝說話竟還是沒看我。
他倒是沒去看馬,看的是紅芙姐姐。
呵!他這話顯然是說給紅芙姐姐聽的,偏還要借我的由頭,默認了我是個什麼都聽不懂的笨蛋。
真當我愚蠢無知么?
真是討厭!
對了對了,你們都是聰明人,就我一個是傻瓜好了嗎?
我受夠了他們兩個的陰陽怪氣和話中有話,索性閉眼喊道:「我才不笨呢,寺里的師父都說我有靈氣,有慧根,是個好苗子。」
我當然不敢說是大波羅寺里的喇嘛說的。
那邊終於捨得偏過頭來的白三少爺,斜著眼睛瞥了我一眼,竟然笑了:「那你不如趁早出家當個尼姑,正好修成正果,報了這份佛緣。」
「什……」氣死我了!我才十五歲呢,他竟然叫我出家當尼姑,我還要嫁人的呢!
然而還來不及待我反駁,那個叫白景楓的少年很快又說要走了,還不忘叮囑他的好友任某人,把他的馬匹安置好,房間訂好。
聽任軒柯說,他還要去別的地方解解悶兒。
看看,除了諷刺調侃我,他連了解我的半點興趣都沒有,多麼可悲!
這大街上因方才的打鬥而人煙稀少,不再熱鬧,幾株粉色的芙蓉花開在街頭,花瓣一片片落下來,這景緻竟也有一絲詩意。
可惜黑衣少年卻頭也不回,徑直走遠了。
「他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些不大高興地道:「怎麼不帶上我——我們呀。」
只見紅芙姐姐在樹下笑得淡淡的,又彷彿帶了些諷刺的意味說道:「這你就不懂了,男人有時候就喜歡找新鮮人解悶兒,哪裡會想帶上我們呢?」
她分明是在跟我說話,眼神卻從始至終都不曾看我,反而直直落在任軒柯身上,看得人心涼。
我又朝任少爺看去。
奇了怪了,往日里散漫慣了的任軒柯,此時居然悶不吭聲地埋頭摸起馬背來,似個悶葫蘆一般。
真是天下奇觀!
平日里溫柔好言的紅芙姐姐開始話中帶刺,邪肆散漫的任軒柯開始悶不吭聲,每個人都好像變了性子,古古怪怪。
我討厭這樣的氣氛。
然而,再多的疑惑都只能憋進肚子里,問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