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714815」

陶愷抬頭望去，熟悉的破碎天空，交織著赤紅閃電。

身邊是一望無垠的斷壁殘垣與焦黑廢墟。

又是這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世界。

陶愷仰面朝天，大腦放空。

他躺了很久，久到似乎連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存在。

「滴。」

「滴答。滴答。」

雨點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臉上。

這個世界居然也會下雨。

雨越下越大，陶愷被淋得睜不開眼，他本能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因為這個動作，他終於恢復了一點知覺與理智。

經歷了剛剛那種殘酷的折磨，他的精神已經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若不是心裡還有一些執念和未盡的承諾，他真的不一定能撐得過來。

即便平靜了這麼久，此刻他的靈魂深處仍是隱隱作痛，時不時會產生一種置身於怪物巨嘴中的恐慌感。

陶愷緩緩地從雨中站起身，他步履蹣跚地走向遠處一棟破敗不堪的建築物。

他找到一處殘檐，在僅剩的一點點遮擋下避雨。

就在他漸漸平靜下來，試圖釐清當前現狀的時候。

一個超乎想象的畫面，在他眼前出現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不遠處。

在多次確認不是幻覺后，他終於是相信了。

他看見一個中等大小的四足身影在雨中不斷向自己靠近。

那是一條……

狗？

「汪！汪汪！汪汪！」

一條黑白相間的狗，一邊吠著，一邊快步跑到了陶愷身邊。

在陶愷驚愕的目光中，它蹲坐在了陶愷面前，尾巴不停地搖晃著，嘴裡發出「嗚嗚」的低吠聲。

陶愷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它，它有著黑白兩色的短毛，耳朵豎起，長嘴突出，一口尖牙，外表很像狼。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淺藍色的雙眼，明亮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這種曾經生活在古地球上的生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陶愷一腦門疑惑，突然，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二狗！？」

陶愷蹲下身，驚呼道。

「汪！汪汪！汪汪汪！！」

聽到這個名字，這隻狗竟興奮地撲到了陶愷懷裡，兩隻前腿搭在陶愷膝蓋上，尾巴狂搖，舌頭不停地舔舐著陶愷的臉。

「真的是你！？二狗！你怎麼真的變成了一隻狗？」

陶愷不可置信地捧著二狗的腦袋仔細觀察，發現它真的跟自己在電子書籍中看過的「狗」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異常之處。

「二狗？怎麼會這樣？二狗你說話啊！」

陶愷不敢相信，這個幾乎無所不曉的高級AI，居然會變成一隻看上去就不怎麼聰明的狗。

然而，此刻的二狗，確實只是一條略通人性的狗而已。

即便它察覺到了陶愷的困惑，它也只能原地轉圈，然後「汪汪」兩聲。

看著一臉痴傻的狗子，陶愷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出於惡搞的目的，給永恆階梯β版取名叫「二狗」了。

如果給它取名「萌蘭」或者「花花」，此刻出現在這裡的，會不會是那個傳說中的華夏族國寶級生物呢？

就在陶愷痛惜扼腕之時，「二狗」卻突然行動了起來。

它咬著陶愷的褲腿，把他往一個方向使勁拽。拽了一會，它又走到陶愷前方，回頭朝他狂吠。

「二狗？你這是……讓我跟你走？」

陶愷試圖理解它的意思。

「汪汪！」

看樣子，它還真的是這個意思。

「可是，外面還在下大——」

陶愷下意識地向殘檐外伸出一隻手。

手伸出去的同時，前一秒還在傾盆而下的大雨，竟然戛然而止。

陶愷愣了愣神。他看向天空，又看了看前面的狗子，突然輕笑出聲。

我在瞎擔心些什麼呢……

這裡是夢境世界，所有一切只是我的想象而已，我居然會擔心二狗不能再變回那個AI了。

看來，自己是有點神經錯亂了。

「走吧，二狗，看看你要帶我去哪。」

…………

在二狗的帶領下，陶愷穿過一片片的廢墟，周圍的景象越走越荒涼，越走越陰森。

陶愷來到了這夢境世界中一片完全陌生的區域。

他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竟全都是光禿禿的墓碑。

「二狗？這裡是墓地？」

看著眼前的場景，陶愷疑惑地問道。

但二狗只是回頭「嗚嗚」地低吠了幾聲，又繼續往前行進。

陶愷帶著困惑繼續跟隨，他開始留心這些灰色的墓碑。

上面沒有記載安眠者的姓名、身份、生卒年，也沒有任何墓志銘。

彷彿他們只是一個個雷同的數字、符號，只用這簡陋的灰石墓碑就能代表他們存在過的痕迹。

陶愷繼續前進。

他路過一塊接一塊的無名墓碑，內心開始越來越震撼。

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肅穆之感從內心深處升起。

這裡究竟埋葬了多少人？

為什麼他們全都沒有姓名、身份？

他們又究竟為何而死？

不知道走了多久，彷彿無限循環的景象讓陶愷感到迷茫，他已經分辨不出方位，他視線能看到的地方，無論遠近，全都是無名墓碑。

終於，在二狗引領他前進的正前方，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短短的豎線。

陶愷彷彿在海上迷失方向的航船看到了燈塔一般。

他不再迷茫，也不再需要二狗的引領，他本能地朝著那條短短的豎線狂奔而去。

隨著距離拉近，那條短短的豎線不斷變長、變大，陶愷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座方尖石碑。

陶愷繼續向它靠近，他用盡自己的力氣奔跑，在這個世界里，他感覺不到累。

終於，他在這座巨大的灰色方尖碑面前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座紀念碑，不過，這上面也沒有太多文字。

只有朝向他的這一面，刻下了一組巨大的數字：

「714815……」

陶愷默默地念了出來。

「這？這……數字是什麼意思？」

陶愷一臉困惑，他看向緊隨自己而來的二狗。

可二狗不僅不能給他任何的解答，反而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特別恐怖的存在一般。它耳朵貼著腦袋，尾巴夾緊在兩腿中間，顫抖著身體躲到了陶愷的胯下。

就在這時，一個女性的聲音在這個世界里響起。

「這是陣亡者的數字。」

聲音彷彿從極遠的天邊傳來，又彷彿正站在陶愷面前陳述，它在回答陶愷的問題。

「誰？是誰在說話？」

陶愷驚訝地四處張望。

可這裡除了他與二狗，只有無窮無盡的灰色墓碑和方尖石碑，以及時不時刮過的蕭瑟之風。

那個聲音好像不打算表明自己的身份，於是，陶愷決定不再追問。

他更在意這串數字。

「『陣亡者』是什麼意思！？」

「『炎龍帝國』終焉之戰的陣亡者。所有覺醒了靈能之力的古代人類，都犧牲在了那場戰鬥中。」

聽到這些陌生又熟悉的名詞，陶愷心神巨震。

炎龍帝國……終焉之戰……靈能之力……古代人類……全部犧牲……

他的腦海中，聯想出一副壯烈決絕又恢宏無比的戰鬥畫面。

一個輝煌強盛的帝國，面對全宇宙敵人的圍攻，最終戰敗，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714815名人類戰士？他們是我的祖先？他們全部犧牲在了那一場戰鬥中？」

陶愷又問道。

「並不全是戰士，也不是在一場戰鬥中。終焉之戰的正面戰場失敗后，所有覺醒了靈能天賦的人類，無論男女老少，都選擇了自我犧牲。」

那個聲音平靜地回答著。

「為、為什麼……七十多萬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炎龍帝國的最後一戰，是反抗高維生物收割靈能的戰爭。炎龍帝國憑藉人類的靈能天賦與遙遙領先的科技水平，原本是無敵於銀河系的。但他們在高維生物『時之魘』的干涉下，最終被歐米伽聖庭與拉姆達帝國的聯合軍擊敗。為了不讓『時之魘』收割人類靈能的陰謀得逞，他們與另一個高維生物做了交易，藉助她的力量，創建了這個世界。」

高維生物，時之魘……

是它？銜尾之蛇！？

陶愷的腦中飛快地閃過這段時間以來經歷的種種，所有的碎片都拼在了一起。

原來如此……

原來前世代文明，炎龍帝國，人類的先祖，他們毀滅的真相，竟是如此悲壯。

他腦海中先前那副恢宏慘烈的戰鬥畫面中，在背景的陰影里，隱隱顯露出了一個高維生物的邪惡嘴臉。

所以，我也是因為這些靈能力量才被它盯上了。

陶愷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他急忙問道：

「另一個高維生物又是什麼？它為什麼要幫助人類？」

「並不是『幫助』，只是交易。她收取了所有具備靈能天賦人類的生命、情感與記憶作為代價，然後把他們的靈能力量化作了一滴滴的『水』，上載到了這個世界。」

一滴水？

陶愷突然想起了剛剛那場瓢潑大雨……

原來，是你們在提醒我嗎？

陶愷啞然失聲。

為什麼……

他不明白，自己的祖先們會有如此剛烈、決絕的行動？

就不能苟延殘喘下去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他們當時到底經歷了什麼？

那個女性聲音似乎感應到了陶愷的困惑與震驚，她繼續娓娓道來：

「炎龍帝國的人類在覺醒力量的漫長歲月中，與高維生物經歷了無數次抗爭。在種族滅亡的最後時刻，他們終於知道了僅憑自己無法戰勝『時之魘』。於是，他們便在與另一個高維生物的交易中加入了『復仇』計劃。他們儲存在這個世界的力量，就是一把深埋的『復仇之劍』。」

「他們以身鑄劍，只待未來那個持劍復仇的英雄前來。」

聽到這裡，陶愷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雙拳緊握，身體微微顫抖。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凝視著遠處的地平線，他高聲向著碎裂的天空問道：

「那個人是誰？那個復仇者，他叫什麼名字？我也可以把我的力量給他！」

那個女性聲音沉默了。

良久，她溫柔地說道：

「看看你身邊的墓碑吧，英雄的名字就寫在上面。」

陶愷訝然，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墓碑。

光禿禿的灰色墓碑一個接著一個，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延伸向無窮無盡的遠方。

它們好像一個個充滿期待的眼睛注視著陶愷。

陶愷的靈魂深處開始顫抖，他感覺自己從頭到腳都在發麻。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感到這整個世界在與他產生共鳴，一股一股憑空產生的力量開始湧入他的體內。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誰都可以是那個人。誰也可以不是那個人。」

陶愷喃喃自語。

「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是他。只要還有最後一個人類存在，英雄就永遠不會失敗。」

「你確實領悟了。」

那個女性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陶愷點了點頭。

他站起了身，他看了看身後的方尖石碑。

「714815。」

陶愷的聲音變得平穩而堅定，他的眼中飽含淚水，但他的目光沒有一丁點的渙散。

「我明白了，你們為什麼要犧牲自己。」

「我也明白了，為何你們的墓碑上都沒有名字。」

「真正的英雄都是無名之輩。你們需要的不是後人記住你們的名字，而是記住你們做過什麼……」

陶愷頓了頓，他用手摸了摸腳下二狗的腦袋。

「以及你們為什麼而做。」

說完這句話，他與二狗的身軀開始虛化，漸漸消失在了原地。

…………

剩下的空空蕩蕩的世界里，那塊方尖石碑前，出現了一個婀娜多姿的女性。

她的身體由各種流轉著奇異光澤的金屬構成。

她看向巨大的方尖碑上那組數字，紫色的眼眸里滿是柔情。

「去吧，龍的傳人，炎黃血脈。舞台已經為你搭好。」

「去吧，握住你的命運之劍。」

「去吧，我的愛人。」

「去弒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