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容器

陶愷人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作「驚心動魄」。

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二狗會判斷他此行的勝率為零。

只有真正面對這艘「主宰級」星際母艦時，才能體會到，作為一個生物，力量還是過於渺小了。

哪怕是「神血」形態下的陶愷，心中依然充滿了無力感。

即使離著上千公里的距離，那宛如神跡、橫亘寰宇的星際母艦也能遮蔽陶愷眼前所有的視界。

更有一種近距離直面行星時才會產生的壓迫感。

「二狗……這玩意……真的是人力造出來的嗎？」

「對於碳基生命的文明而言，戰爭是科技的第一推動力。當『戰爭』的利劍懸於頭頂時，你們往往能爆發出驚人的潛力。」

二狗這番言論，讓陶愷沉默了。

確實，據陶愷所知的歷史，自從銀河系三大主宰勢力鼎足之勢形成以來，各個文明的科技發展似乎都陷入瓶頸。

冥冥之中，就像有一個監管者在控制著一切，無論多少年過去了，銀河系的科技水平依舊維持一個原地踏步的現狀。

「難怪……三大勢力都要搶奪『永恆階梯』。」

即使以陶愷的智力，他也能理解這背後的動機了。

三大主宰勢力，尤其是歐米伽聖庭，作為目前掌握最多神秘科技的勢力，與其說是為了什麼信仰才一定要毀滅永恆階梯，倒不如說，他們是擔心自己的統治地位受到威脅。

他們不允許一個超越自己科技水平的存在，帶來顛覆他們種族和科技優勢的可能性。

所以同樣，拉姆達帝國出兵進駐艾林星，以及與麗芙星訂下婚約，都只是為了永恆階梯這個高維科技而已。

「索菲亞……」

陶愷面色凝重地看著眼前的星際母艦。

「二狗，能跟他們通訊嗎？」

「可以嘗試。不過據我分析，通過談判取回索菲亞公主的可能性為0%，我們並沒有談判的資本。」

「試試看吧，替我發送通訊信號，我要求與他們的最高長官對話。」

「訊息發送中……」

…………

「什麼？對話？」

「他有毛病吧？他憑什麼覺得自己有資格跟我對話？」

另一頭，拉馮將軍收到陶愷發來的通話請求，又好氣又好笑。

「報告將軍，他說……他知道我們要空間跳躍，必須進行躍遷引擎充能，如果您不答應跟他對話，他就一直尾隨我們進行騷擾。」

「…………」

拉馮將軍顯然低估了這個人類的「無賴」程度。

如果不使用空間跳躍，慢慢地航行回拉姆達星也不是不行。可是，萬一陶愷真的一路尾行，導致他帶了這麼個瘟神回帝國首都，也確實不好向皇帝交代。

然而，陶愷也低估了拉馮將軍的驕傲，他是不可能輕易接受這種脅迫的。

「哼！帝國絕不會與一個通緝犯談條件！命令全艦遠程武器充能，鎖定目標，只要他進入射程，立即開火！」

「是！將軍！」

拉馮將軍的這道命令傳達下去，陶愷並不知曉，他還在火急火燎地朝星際母艦靠近。

「怎麼樣，二狗？對方有回應嗎？」

「……」

二狗罕見地沉默了一會。

就在陶愷準備再呼叫它時，二狗說話了。

「回應了。你自己看吧。」

陶愷一臉疑惑，看什麼？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二狗的意思——

正前方那艘遮天蔽日的巨型星艦，它的表面，正在一個接一個地亮起光輝。

那些光點越來越亮，很快就猶如漫天璀璨繁星一般，把陶愷晃得眼睛都睜不開。

這是星際母艦上的能量武器正在充能。

「喂喂！不是吧？這是多少激光武器瞄準了我啊！？」

「正在計算中……」

「6446管等離子激光炮，2112管光能裂解炮，還有886管強能電磁炮。」

「…………」

陶愷啞口無言，以他現在的體力，他創造出的引力場，真不知道能不能頂得住這麼密集的攻擊。

「二狗，我的『引力護罩』能擋住嗎？」

「很難確定。我沒有這艘星際母艦的武器強度數據，不過大概率是頂不住。」

「什麼！？」

陶愷心中大駭。萬一頂不住，他自己倒是沒什麼害怕的，他擔心的是這艘飛船里尚處在昏迷中的里莎。

不過，他並沒有猶豫多久，對方的集火便已經到來。

陶愷只能咬著牙，在二狗的協助下，將引力場撐開，覆蓋銀翼號。

一瞬間，近萬道粗細不一的能量光束劃破宇宙空間，轟擊在同一個目標上。

整片區域里所有的物質，無論是什麼，全部被分解，就連空間本身也因為能量恐怖激增而產生了扭曲。

強烈的閃光堪比超新星爆炸，狂亂的電磁射線暴讓數百公裡外星際母艦上的儀器都受到了波及。

母艦指揮室里的監視器信號也因此暫時中斷，拉馮將軍有點期待地在屏幕前等待著，他下意識地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短毛。

然而，最終顯現出來的結果卻讓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隨著電磁風暴的影響漸漸消失，屏幕中那艘銀色的小飛船毫髮無損地懸浮在原地。

「可惡……他到底是獲得了什麼鬼力量？為什麼這樣都打不死？為什麼這麼陰魂不散！？」

拉馮將軍雙拳重重地錘在指揮桌上。

「報告將軍！那個通緝犯又發來了通話請求！」

「……他說什麼！？」

「他說：『放棄吧，你們干不掉我，但我還有機甲沒動用，我能耗死你們，今天我不想把場面搞得太難看，我只是要求對話。』」

這個傳令官，乾脆把陶愷的原話複述了一遍。

「……可惡！」

拉馮將軍的尖牙狠狠地交錯在一起，他恨恨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把他的信號接進來。」

通訊信號終於接通，陶愷長舒一口氣。

看來，之前「手撕艦隊」的虛張聲勢和剛剛的拚死苦撐成功唬住了對方。

他現在已經是精疲力竭，全身的細胞都像放在火上烤一樣劇痛無比。

如果對方不信他的邪，還要再次攻擊他的話，他就真的只能狼狽地逃跑了。

「我是拉姆達帝國禁衛軍最高統帥，諾伊·龐·拉馮將軍。通緝犯陶愷，你死到臨頭，還有什麼話想說？」

拉馮將軍威嚴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他一上來就彷彿宣判陶愷死刑一般，來了個下馬威。

「別來無恙啊，拉馮將軍，一段時間沒見，您吹牛的功夫還是不減當初啊！要是真能幹掉我，您還在這裡跟我廢什麼話？裝什麼大尾巴狼？哦……不對，抱歉啊，大尾巴狼您是真的，不用裝。」

陶愷挖苦諷刺著對方，他是故意要激怒這位性格暴躁的將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他是真的有底氣，並不懼怕帝國，也才能讓對方有所忌憚。

「廢話少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拉馮將軍的語氣里已經有了明顯的怒意。

「別擔心，我只是想跟索菲亞公主說幾句話，我有個問題想問她。」

「索菲亞公主？你要說什麼，我可以幫你轉達。」

「你？將軍大人，您這麼高貴的身份，當個傳話筒多不合適。再說了，萬一我跟公主有些情侶間的悄悄話要說，你也能幫我傳達嗎？」

「你……小子！你真的是想找死嗎？」

本來，當初帝國皇子的未婚妻被人從自己手中擄走，這件事就已經是拉馮的一根肉中刺，是他這輩子都難以啟齒的屈辱了。

如今，陶愷又當面出言調戲，這讓拉馮將軍的怒氣直接爆炸，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地搞死陶愷了。

見激怒的差不多了，陶愷立刻見好就收。

「別激動，將軍大人，我只是想問她一個問題而已。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在旁邊聽，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說。」

「哼！」

對面傳來一聲冷哼后，沉默了幾秒。

「去傳索菲亞公主。」

拉馮將軍終於妥協了。

等一小會，那個銀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從陶愷的耳機里傳了出來。

「陶愷？真的是你嗎？你沒事吧？」

「索菲亞，是我，我沒事。你呢，你還好嗎？」

「我也沒事，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

二人終於重新通上話，真的像一對久別重逢的小情侶般互相傾訴著關心，完全無視了臉色鐵青的拉馮將軍。

「陶愷……你是來救我的嗎？」

寒暄一番之後，索菲亞問出了這個關鍵的問題，她的語氣里有了一點少女的羞澀，似乎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既期待，又害怕。

「當然啦！我這一路狂奔，可不就是為了來救你嗎。不過，可惜……我面前這玩意實在太猛，我暫時可能幹不過。所以，我才打算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仔細聽好，仔細思考，認真地回答我。」

索菲亞得到對方肯定的答案，內心說不出的欣喜，又聽到陶愷似乎有什麼重要的問題想問自己，她的心裡開始小鹿亂撞。

「你、你想問我什麼？」

「我想問你，你是真的願意嫁給那個帝國二皇子嗎？」

「你……你這問題……是什麼意思？」

聽到對方直球奔著自己心中最敏感的那個問題而去，索菲亞心跳瘋狂加速，她已經面紅耳赤，呼吸困難。

他真的問我這個問題了！？

難道……

她的心裡想到了那最令人害羞的可能。

「就是字面意思啊，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嫁給那個皇子？如果你是自願的，那我就不再過問你的事了。如果你不是自願的，那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

果然……他果然是那個意思！

等等！他這是在向我表白嗎！？

被人當眾表白，索菲亞公主害羞地捂住了臉，她內心充滿了戀愛的喜悅和少女的羞怯，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不過，這個問題，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拉馮將軍就怒不可遏地「搶答」了：

「放肆！通緝犯陶愷，你再敢胡言亂語，蠱惑人心，我立刻下令將你就地正法！」

陶愷並不理會他，他只是安靜地等待著索菲亞的回答。

「我……我……」

索菲亞內心極為複雜，她把自己細長的尾巴揉在手裡，卷了一圈又一圈。

在她的理解里，陶愷這是要她也當眾表白啊！

這太讓人害羞了吧！

「我……」

猶豫了半天，索菲亞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她一咬牙，閉上眼睛，大聲地喊了出來：

「我不是自願的！我不要嫁給什麼帝國皇子！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陶愷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微微一愣。

這個答案，雖然是回答了他的問題，但怎麼感覺怪怪的呢？

其實陶愷的意思很簡單。

他當初答應過索菲亞，一定會把她送回麗芙星，所以，這次帝國軍隊突然出現劫走索菲亞，相當於阻擋了他完成自己的承諾。

而且，在陶愷看來，以帝國這幫傢伙的德性，肯定是脅迫了麗芙族的王才訂下的婚約，相當於強搶民女。

所以，他才會生出奪回索菲亞，並把她送回父母身邊的俠義念頭。

也因此，才會有剛剛那一問，為的是確認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

果不其然，帝國與麗芙星訂下的婚約是違背了索菲亞意志的行為。

「好！索菲亞，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嗯！我等著你！」

索菲亞淚光閃爍，她的心中沒有了任何憂懼，完全被幸福填滿。

眼看著這出離譜「愛情劇」上演的拉馮將軍，此刻，卻一改先前的憤怒狀態。他微微思索，略帶玩味地看向索菲亞公主，然後冷笑了一聲。

「呵呵……公主殿下，我真是不得不誇你。你的心性真是單純啊，單純的……令人同情……」

感受到拉馮將軍陰陽怪氣的調侃，索菲亞皺起眉頭，沒好氣地回懟道：

「那還真是謝謝了，拉馮將軍。本公主就是這麼單純，大家都喜歡我這麼單純，哼！」

「公主殿下……難道你就沒想過，這個叫『陶愷』的劣化種人類，他跟你非親非故，萍水相逢，他為什麼這麼執著地要把你留在自己身邊呢？」

拉馮將軍意味深長地朝索菲亞笑了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陶愷才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以為他想利用我的『無界繁殖』繁衍後代是吧？我告訴你，你想錯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溫柔體貼，禮遇有加，從來沒強迫我做過任何我不想做的事！」

索菲亞挺起小胸膛，驕傲地說著。

「哦？呵呵……那就更有意思了……」

拉馮將軍的笑意漸盛，他不懷好意地引導著索菲亞。

「作為當初在格利澤星系的當事人之一，我很好奇，如果他不是為了自己繁衍後代，那他為什麼寧願得罪拉姆達帝國也一定要把你從我手上奪走呢？趁著他在線上，你不妨也替我問問，我很想知道答案。」

「問就問！怕你啊！」

索菲亞不服氣朝他做了個鬼臉。

「陶愷！陶愷，剛剛的話你都聽到了吧？你來告訴他，讓他死心吧！」

「……」

索菲亞朝著陶愷傳話，可另一頭卻只有死寂般的沉默。

「陶愷？陶愷你不在了嗎？」

「……」

聽不到陶愷的回答，她以為是通訊信號出了問題。但看到通訊連接一切正常，她開始隱隱有些不安。

「啊！我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個時候拉馮將軍突然假裝恍然大悟地樣子，帶著似笑非笑的語氣，開始說道：

「如果這個『劣化種』不是為了他自己的族群繁衍，那有沒有可能，他是想利用你『無界繁殖』的另一種特性呢？」

聽到這個，索菲亞突然如遭雷擊，她不自禁地腿一軟，向後退了一步，一臉驚駭。

「據我所知，你的『無界繁殖』除了可以讓你成為所有碳基生命的育母外，還可以成為無機、硅基生命轉換為碳基生命的容器。比如，某個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AI，在把你的意識抹除后，就可以藉助你的身體，成為真正的碳基生命呢……呵呵……」

拉馮將軍說完，看向索菲亞公主的眼神里，已經只剩下了對一個可憐蟲單純的憐憫。

「你……胡說……你胡說！不可能！不可能！！」

索菲亞公主臉色煞白，雖然她極力地忍耐著，但她的淚水還是不受控地滾滾而落。

「陶愷！！你快說話啊！你告訴他！他在胡說八道！你說話啊！你怎麼可能把我當成什麼容器！？不可能啊！！你說話啊！」

索菲亞對著通訊儀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可對面卻始終只有靜默的電流聲。

「陶愷……你說話啊……嗚嗚嗚……你說話啊……你告訴他……嗚嗚嗚……你不是……我不是……」

索菲亞趴在通訊儀上已經泣不成聲。

良久，對面終於傳出了一個聲音。

「對不起……索菲亞……」

索菲亞聽見這個熟悉的，已經銘刻進了心裡的聲音，整個人狠狠地一哆嗦。

她感到自己被人強行摁進了一個冰窟里，那種刺骨的冰冷讓她打起了擺子。

她的意識在碎裂，彷彿自己被全世界背叛、拋棄了。

她那雙碧湖一般美麗的眼眸里，所有的光彩，在一瞬間全都失去了。

她的表情凝固在臉上，那張可愛的小臉蛋上，只剩下了麻木與冷漠。

她任由自己的淚水一滴一滴從臉頰滑落。

「陶愷。」

「索菲亞……」

「這一生，這一世，不，以後的生生世世。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見到你。」

「索——」

通訊被切斷了。

陶愷的耳機里只剩下「嘟——」的刺耳提示音。

「我很不解。你明明早已經放棄了最初的那個計劃，為什麼不跟她解釋清楚？」

面對二狗的質問，陶愷只是緩緩地把耳機摘下，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一臉落寞地將身體靠向了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