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賢者時間

陶愷回憶著自己與「銜尾之蛇」那驚世駭俗的一戰……

可他越是努力地回想，越是驚愕地發覺，他已經記不起自己作戰的細節了。

「二狗……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記不清那天發生的事了？」

陶愷困惑不已。

「…………」

二狗似乎也陷入了思考。

「這個問題很嚴重。你再仔細想想，那些戰鬥的細節，是『記不清』還是『根本就沒有過』？」

二狗的話問得陶愷頭皮發麻。

什麼叫「根本就沒有過」？那一場戰鬥，明明最後自己差點死掉，耗盡了炎龍帝國全部的靈能遺產才勉強取勝。

那樣壯烈的戰鬥細節與過程，怎麼會「沒有過」？

「不對，戰鬥的細節肯定有，只是我不記得了……我事後不是被你進行基因重組了嗎？是不是那個時候我的腦子出了問題？」

「或許出了問題，但肯定不是我造成的。有一個情況我必須要澄清：我自從植入你的大腦以來，就從來沒有進入過你的意識空間。你的意識內層有一個超出了我理解能力的高級別防火牆，每次我試圖破解這道『牆』，都會遭遇恐怖的BUG。甚至，最近一次我在試圖進入你意識空間的時候，差點被你的防火牆直接抹除，這一攻擊行為觸發了我的自我防護，導致了我的強制休眠。」

「好吧……我有印象，那天戰鬥結束之後，你確實失聯了很久。」

「所以，你的記憶、意識和情緒出了任何問題都是你自己的原因，我完全乾預不了。」

「那天……我失去意識之後，就似乎進入了一個朦朧的夢境里。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在混亂之中看了很多過去古人類的故事，但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

「最後我能醒過來，則是因為聽到了安娜的呼喚。」

「我們不討論你腦子裡那可怕的『牆』了。說回正題，你現在還能記起多少那天的情形來？」

「二狗，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回憶起那天的事？我們能夠戰勝『銜尾之蛇』，難道不是靠炎龍帝國的靈能遺產、古龍戰甲和你嗎？」

「不，你錯了。你剛剛說的三者，只是『劍』，而我們能取勝的關鍵因素，是由你自身變化帶來的『盾』。」

陶愷有些驚訝，我的變化？「盾」？

「你的意思是說，那天我們能順利地攻擊『銜尾之蛇』，是因為我身上有一層『盾』阻擋了對方的攻擊？」

「不錯。在戰鬥開始之前，你應該還記得吧，我把你拽到我的底層意識空間里，即便暫停了時間也依然無法阻擋『銜尾之蛇』的入侵。那個時候你的肉體也是在古龍機甲內部，所有的客觀條件與之後的你並沒有不同。」

「確實……後來我解鎖炎龍帝國的靈能遺產後，『銜尾之蛇』似乎就不能侵蝕我的意識了。」

「所以，你從自己的意識空間出來之後的變化，才是你戰勝那個高維生物投影的關鍵所在。」

陶愷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信息。

難怪他消滅「銜尾之蛇」時，對方就像個傻子一樣愣在原地讓他斬殺。

原來不是敵人不想掙扎，而是他身上的某種「變化」，讓敵人束手無策而已。

可是……

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完全想不起來了！？

「二狗……真的不行，我順著記憶一點一點仔細地回想了，但那天的戰鬥全是支離破碎的短暫畫面。有我斬斷『銜尾之蛇』靈能結構的瞬間，有我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甚至有我向過去的自己傳遞信息的瞬間，但這些碎片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完全沒有記憶。」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倒是有一個推測。」

「什麼推測？」

「很簡單。你的記憶被『人為』抹除了，你意識里的某個存在不想讓你記起前因後果，於是把它認為重要的內容刪除了。」

「我靠！」

聽到二狗的話，陶愷第一反應竟不是害怕或者擔憂，而是憤怒。

對陶愷而言，這一輩子的記憶，是最寶貴的財富，是最不允許別人染指的禁地。

可現在二狗竟然說，他腦子裡有個「東西」在篡改自己的記憶？

這還了得！？

「二狗！你是認真的嗎？你可別拿這種事跟我開玩笑啊！」

「別激動。只是有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大。這種在意識層面進行精準『手術』的能力，目前只存在於想象之中，還沒有任何文明能夠實現。」

雖然二狗這麼寬慰自己，但陶愷心中卻種下了一顆憂慮的種子，他暗暗下決心，下次如果進入那個夢境，一定要好好探索一番。

「那現在怎麼辦？我完全記不起過程和細節，很多時候我甚至連自己都記不起來，我只能記得我要弄死那個怪物，為人類先祖們報仇，只有滿腔——」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陶愷被二狗突如其來的發問打斷，他微微有些愣住，這還是陶愷第一次感受到二狗「急促」的情緒。他隱隱感覺到，二狗的「人性化」特徵越來越明顯了。

「我剛剛說我要弄死『銜尾之蛇』，報仇。」

「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我說我記不起細節，甚至有的時候連自己的存在都記不起來。」

「…………」

二狗沉默了，似乎又陷入了思考。

「應該是這樣沒錯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你的『智慧』還真是出乎意料的令人讚歎。」

「啊？什麼情況？你這是在誇我？該不是在諷刺我吧……」

陶愷被二狗的「謎語」弄得困惑了。

「不，我是認真地在誇獎你。」

「呃……謝謝。不過，你到底想明白了什麼？」

「還記得你曾經做過的關於『時間』結構的猜想嗎？」

「當然記得。」

「一開始，我並沒有把你關於時間結構的形象比喻太當一回事。如今看來，我必須向你道歉了。你的理論確實很有價值，甚至，很大概率已經接近高維世界的『真相』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陶愷還是第一次被二狗如此認真地誇獎，他略微有點羞澀地謙虛道：

「好說，好說，以後咱們多交流，互相學習，共同進步。哈哈……」

「你如今記憶混亂的原因，我90%可以確定並不是被人進行了記憶刪除，而是那些記憶『本身就不存在』。」

「啊！？」

「你還記得你對於『未來』的比喻嗎？」

「記得，『未來』是一個泡……」

「不錯。『未來』是一個泡，是一個無限可能性的混沌集合。而你那天從意識空間出來后，原本那個在三維世界的你，那個『確定存在的陶愷』，被裝進了一個『泡』里。」

「……」

陶愷懵了，他在心裡暗叫不好。

完了……我又聽不懂了，我又跟不上二狗的思維了。

然而，二狗卻好像興奮了起來，它快速地繼續解釋道：

「不知道是不是『人為』，但是那個打敗『銜尾之蛇』的你，變成了一個『失去了確定性的存在』。作為四維世界投影的『銜尾之蛇』，需要錨定這個維度中『確定的你』，才能使用改變時間流的方式來影響你的現實和意識。可如果它找不到『確定的你』了，那麼它連你是什麼都無法理解，便會失去在三維世界的錨點，從此對你無能為力。」

「……」

「就像我們如果要操弄二維世界的『影子』，必須有一個『確定的平面』來生成二維世界的錨點。如果沒有這樣一個『確定的平面』，就像我們把影子投入了水中，那麼，即便我們再怎麼調整遮擋『光』的距離和角度，那個『影子』都不會如我們所願。」

「所以……」

「所以，面對一個被籠罩在『泡』里的你，一個沒有任何確定性，充滿無限未知與可能性的你，『銜尾之蛇』的手段自然無能為力。而你自己的『記憶』同樣無能為力、無法記錄，因為你無法記住一個『並不存在』的自己。你如今的記憶里只有你『確定』下來的幾個瞬間，也就是你做出『選擇』的那幾個時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二狗，你真牛逼啊！這麼一來，全都解釋的通了！」

陶愷感覺自己的大腦接受了一場知識的洗禮，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

然而，這種爽感只持續了一瞬間，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立刻又失落了下來。

「不過……二狗，不是我潑冷水啊……你的推理和解釋確實很合理，也很精彩。但是，我們得到的這些答案好像並沒有什麼卵用啊……說白了，我當初的那個『泡』是靠別人給我加上的，我們現在到哪再去弄這樣一個遮蔽我的『存在』的防護罩呢？」

「不，這不是無用功。正相反，你別太小看自己的能耐了。」

陶愷訕訕地笑了笑。

「狗哥，不要總這麼抬舉我，我怎麼感覺你有點PUA我的意思呢？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己還是清楚的，你想讓我怎麼做，你直說吧。」

「你自己故鄉的古籍，那些古地球上的知識，你全都看過了嗎？」

「呃……看了一部分吧，以後有空我肯定會都研究一遍的。」

「你們古地球『炎黃文明』的古籍中，提到過一種可以人為產生的意識狀態，跟我們前面談到的『泡』很相似。我甚至有點懷疑，這兩個狀態就是同一種手段，或者至少是同源的。」

「啊？還有這種知識？我怎麼不知道……」

「唉，沒事多讀書吧。那想必，你也根本不知道『無我之境』的存在了。」

陶愷有點羞愧地搖了搖頭。

這麼多年下來，他前半生一心在滿銀河系「找女人」，後半輩子則是自暴自棄、灰心喪氣地攢錢養老。確實沒花多少時間去研究自己故鄉的那些典籍。

「你們的古籍中記載：人類，尤其是『炎黃血脈』的人類，其中有一部分異類，天生會具有強大的靈能天賦。他們通過後天的學習與訓練，可以讓自己的意識達到一種『物我兩忘』的微妙狀態，保持這種狀態，便可晉入『無我之境』。在這種境界中的人類，不僅可以抵禦敵人的靈能攻擊，甚至可以讓自己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任何手段都感知不到。」

「你的意思是……」

「從原理上說，當初那個『泡』，也是從現實意義上抹除了你的『存在』。」

陶愷理解了，二狗的意思，是讓他在對付外面那個大團長時，也進入「無我之境」。

可是……這也太難了吧？

既然都「物我兩忘」了，連自己的存在都忘記了，那又該怎麼去戰鬥呢？

「二狗，我感覺這就是個悖論啊，如果我進入了『無我之境』，那我又該怎麼去打敗那個大團長呢？萬一我把自己要幹什麼都忘了，站在原地發獃，那不也是等死嗎？」

「雖然我不知道過去的古人類是怎麼使用這個境界的，但是你只要能夠順利進入這種狀態，讓對方操控時間與現實的手段影響不到你，我們就能贏。」

「你哪來的自信啊……」

「唉，你居然忘了，我也是可以操控你身體的啊。你只要能順利生成一個『泡』，我就有把握在一瞬間解決掉敵人。」

「對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陶愷茅塞頓開，立刻有了信心。

「我想想啊，『無我之境』是么……」

陶愷開始調整自己的狀態。

可是過去了很久，陶愷仍然沒有什麼收穫。

二狗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

「你難道就沒有經歷過那種完全不思考任何未來，不做任何選擇，也沒有任何慾望和行為動機的狀態嗎？」

「…………二狗，你說的我好慘啊。但是，經過你的提醒，我還真想到了，我其實經常進入這種狀態。」

「那太好了，你現在立刻模擬重複那種狀態。」

「現在？那啥，在這裡好像不太方便啊……」

「什麼意思？」

「唉，跟你說了你也不懂，你又不會進入『賢者時間』……」

「？？？」

「算了，我試試看吧……」

「好的。」

陶愷彆扭地開始在意識中，模擬每次靠「五姑娘」解決完需求后的狀態。

終於，他慢慢摸到了門檻。

在這個意識空間里，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嘗試后，他似乎找到了訣竅。

在一次又一次進入了「賢者時間」后，陶愷終於放下了作為人類的所有慾望。

他彷彿連世間的一道微風都算不上，他無塵無垢，無形無體，無聲無息。

到最後，他忘記了自己所在的空間，忘記了自己所處的時間，知道最後他連「忘記」本身也忘記了。

如果不是二狗提醒他，他估計要永遠留在這個意識空間里不再醒來了。

「我感覺你成功了。」

「成功是什麼？為什麼要成功？」

陶愷的狀態徹底變了，但是變得有點「奇怪」。

「嗯，你這個狀態很好，我們一會出去試試，你盡量保持這個狀態。」

「我們是誰？保持什麼狀態？出去又是哪裡？」

「…………」

二狗似乎有點無語，不過根據推理，應該要的就是陶愷這個狀態。但二狗又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保持住。到底行不行，我們出去試一下就知道了。」

二狗開始倒數計時……

3。

2。

1。

…………

被星劍騎士團大團長用「神諭之劍」斬斷四肢的陶愷，狼狽地摔在地上滾了幾圈。

他手中的巨劍「赤獄炎雷」也摔落在一旁。

然而，本應痛苦且驚愕的「陶愷」，此刻卻一臉平靜地抬起了頭。

他的雙眼空洞無神，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雖然他缺胳膊少腿，但完全不妨礙「陶愷」展開攻擊。

他目標明確地利用「引力操控」隔空御使了赤獄炎雷，巨劍如流光一般迅疾地斬向大團長。

聖·亞當大團長似乎對陶愷的行為表現出了驚訝，他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直。

但下一個瞬間，「赤獄炎雷」便被一股無形之力擊飛。

巨劍翻滾著倒插回了陶愷的身體上，「恰好」把陶愷的身體刺穿，將他釘在了地上。

然後緊接著，大團長對陶愷伸出一根手指。

陶愷的身體立刻像被絞肉機粉碎了一般，化作了一堆碎肉，崩散在了原地。

變成了一灘肉醬的陶愷再沒了任何動靜。

大團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褻瀆者終於是處理完了。

就在他準備離開之時，他似乎瞥見了某個「奇怪」的東西。

他展開光翼，快速地來到變成一灘肉醬的「陶愷」前方。

他仔細地辨認著，然後他有點驚愕地發現，在那片模糊的血肉漿糊之中，竟有一小截圓柱狀的肉塊是完好無損的。

那個肉塊形狀很奇怪，比手指粗很多，但比手臂要細。

「奇怪。」

大團長不禁自語出聲。

這個人類身上的某個器官，居然抵抗了「神諭之劍」應該達成的結果，「倔強」地按照自己原本的樣子留存了下來。

這太奇怪了。

大團長聖·亞當不禁對著這一小截肉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