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三分龍罡
早年曾拜讀過一位文壇巨擘的著作，那是離自己肩挑夫子二字還有足足數十年的時候。
少年布衣，居於偏僻一隅，每日不過在市井中混個溫飽，遠遠繞開那些鮮衣怒馬招搖過市的貴公子。
雖不懼馬上紈絝的長鞭加身，但也不想無端惹上災禍。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
自己那時候，倒不能說嗜學，只是寒門子弟想出頭，便只有將聖賢書讀出個名堂這一條路。
家貧？一家四口終日能靠粗糠雜料的「饃饃」充饑，已是母親起早貪黑紡線織衣勉強換來的。就算有餘下的碎銀，也給卧病在床的父親換了藥材。至於衣物的縫補，別人織衣時不要的邊邊角角，收集起來也能湊合著用。
彼時的王母，風姿尚存，改嫁他人並無不可，就連床上的父親也時常愧疚勸說。但沉默寡言還有幾分倔強的女人，愣是用十根粗糙的手指紡出了兜住搖搖欲墜之家的一張大網。
女子手指，本該滑如柔荑。
如何不算家貧。
這等境地，非嗜學也不得不嗜學。
好在鄉里的教書先生髮現自己在外挨凍只為隔牆偷聽，並未動怒，反而拿出所有的藏書讓他手抄筆錄，帶回家裡日夜研讀。
接連數月之久。
「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
這一點，自己有所切實體會。
先生離鄉之際，將其筆注心得都交給了自己，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同時贈予的，還有一株精心栽培，已有喜人長勢的小梅樹。
只是後來進京求官，未料想一去復返之時，父親病逝，母親因終日勞累落下病根，只余家中那位正值壯年的同胞兄弟在照料。
父親終究沒能等來自己的最後一面相見。
院落生了滿地雜草，牆屋殘破，入目不見當年梅樹，唯有一段枯木。
做弟弟的是個糙人，能精心照料母親已是竭盡心力，做不來料理院落的活兒。
看著一截壞死枯木愣神，自己心思久久沉鬱。
梅樹的一榮一枯，不曾想便是物是人非……
在父親以「死生有數」四字起筆的絕命書中，除去那些言猶在耳的絮絮肺腑，便是末尾幾句字跡更為潦草似是匆忙寫下的三行兩語讓王浩然潸然淚下。
「死去何所道，滿目蕭蕭，梅樹梅花香不再，所念歸期遙遙……」
最後八字，力透紙背，所握筆桿更是用力過甚攔腰而斷。
「妻子三人，吾俱有愧。」
王浩然在父親墳冢前枯坐三日三夜。
之後劍法有成，龍潛月，即十一月，同樣的雪虐風饕，同樣的天大寒。
宮裡有火盆爐子，院里還有防火禦寒的火牆，腳下踩的是暖腳暖身子的地龍。
研墨提筆，光潤不膠，只是再也沒了年少時手指僵硬不可屈的感覺。
那一天，王浩然褪去光鮮華麗的官服，儒衫仗劍，邁出書房，走進風雪。
於是在大雪紛飛的這天，天下江湖有了浩然劍法的第一劍，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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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迴轉。
劍氣暗生，不復先前浩大明正，冥冥遊動，死氣沉沉。
浩然十劍雖以浩氣凜然的「浩然」二字為名，可這第一劍「枯木」，卻流露出與之截然相反的枯寂意味。
其中劍意，早在王浩然於父親墳冢前枯坐三日三夜之時便生出了一顆種子，後於風雪中，回想起年少時的那一場大雪，回想起在父親墓前枯坐三日，才真正破土而出趨於完整。
打坐可煉丹，禪定可見法，枯坐亦可修劍。
在如魚龍潛躍遊動的劍氣中，聞人昭麟赫然佇立，環顧包圍周身的一片灰濛劍氣，也是覺察到這一劍枯木的不同尋常。
雙拳驟然握緊，剛猛氣勁噴薄而發，在丈許的空間阻攔著灰霧迷濛般的劍氣。
只是這一次，聞人昭麟周身的護體罡氣終於被破開，與其說是被王浩然的劍氣強硬破開，這般逐漸消融瓦解的模樣，反倒更像是罡氣本身的自我消磨殆盡。
的確如此。
在環護全身的罡氣與王浩然的劍氣接觸的一剎那，聞人昭麟便是發現，劍氣所攻之處，皆是氣機流轉的薄弱點，或是氣機銜接的至關重要之處，以點及面，以致全盤枯死衰竭。
聞人昭麟眼神冷冽。
原來這就是枯木。
男子氣勢不頹，單腳猛然跺地，將散未散的罡氣在頃刻間暴漲，一舉將沉沉劍氣以自身為中心向四周轟然震開，如迷霧退散。
先前罡氣只是無主而為，無意識地本能護在聞人昭麟的周身，現在聞人昭麟有意識地去控制運轉，自然大不相同。
否則，自己這以一口先天真氣為底凝練而出的純粹至陽的罡氣就這麼被浩然十劍第一劍輕鬆破去，豈非玩笑？
不過聞人昭麟的臉色依舊算不得太好，原本在他預想中，哪怕自己不去將這純粹罡氣徹底激發，任其遊離周身，也不該是讓王浩然的第一劍這麼輕描淡寫地破開。
浩然夫子沉默看著身前的白髮男子。
此時此刻的聞人昭麟，僅僅是站在那裡，便與先前判若兩人，一股如淵似海的厚重壓迫徐徐襲來。
王浩然眼神微凜，不禁輕聲道：「這便是你的『三分龍罡』了吧……」
在他的視野中，突然有三道白中帶金，金中帶一絲微紫的氣息環繞著聞人昭麟盤旋游弋，皆是近一米長，似蛇似龍，隱隱生有利爪。
三道龍蛇氣息威勢不俗，凝練得近乎於實質，乃聞人昭麟以純粹至陽的罡氣所化，攻守兼備。而那至陽罡氣，又是他以那口至陰至柔的先天真氣為根基，以三分龍罡的煉丹之法，點燃自身陰質，化為陽氣所得。
待到聞人昭麟那三條似龍非龍的護體罡氣真正化龍，一身白金之氣徹底化為紫金之氣，便是修至頂峰圓滿，甚至足以媲美九五帝王的紫金龍氣。
能將一口先天真氣練至這種地步，極為難得，想來只有中原道家的那秉承天地正氣的一口天罡氣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單論這一手，王浩然著實對聞人昭麟有了幾分欽佩，其中艱辛，可遠不是春夏秋冬不間斷去錘鍊這麼簡單的。
浩然夫子也不廢話，再起文淵劍。
「劍二，小陽春九，黃蘆苦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