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文章是山水化境
正是一年秋。
「黃蘆苦竹繞宅生。」
發黃的蘆葦，青苦惡竹，還有遍地野草，久未打理的宅子便只能被此類之物圍繞。
二度回鄉，故人游故地，故人不再，所見唯黃蘆苦竹，空餘老宅。
形影相弔，劍法作伴。
出劍更快，枯寂之意更甚，但依舊未能破去聞人昭麟環化在外的三分龍罡氣，不過那三道徐徐盤繞的氣息開始陡然急劇飛旋，震動不已。
聞人昭麟僅僅三拳便將周身千百劍氣砸得破碎不堪，所化碎片如雨灑落人間，四處緩慢飄散卻並未消逝。
王浩然突然放聲大笑。
「劍三，仲陽三，逢春。」
人空宅空，煢煢孑立，天地一行人。
久旱自有一場春雨。
此後所求，劍與修身，治國平天下而已。
劍法有成，讀書有用，金鑾殿外儒衫劍客仗劍摘星斗，帝王身前才子詞人字詞露鋒芒。
既是用劍之宗，亦得天子尊師。
文淵劍脫手而去，化長虹奔掠。
一劍當空又飛去，洞庭驚起老龍眠。
如此氣勢驚人的一劍，遊走在天空，直奔聞人昭麟俯衝而下。
「嗯……」
聞人昭麟先是頗有興緻地審視一番，隨後面色冷淡地前踏一步，接著兩步、三步……
最後男人旱地拔蔥，整個人屈腿彈射而上，如同沙場上最是身先士卒的將士，以悍不畏死的姿態似流星衝撞上王浩然的這一劍。
人劍相撞，聲重如雷。
三道龍蛇狀的罡氣順其手臂交旋而下，三首匯於一處，與浩然夫子這一劍三逢春點對點正面相抗。
文淵劍自身飛速劇烈地轉動，想要突破聞人昭麟手中固若雷池的龍蛇罡氣。
沙石飛震，一圈又一圈的波紋狀氣機急劇震蕩，以劍尖罡氣相接處向外擴散，攪動周遭百里氣象。
天地塵沙高卷數百丈，撐天拄地。
氣力之強足以稱霸整個東離江湖的白髮「老人」，在這一劍之下顯得猶有餘力，面色如常。
這一堪稱當世頂尖，氣象之盛武力之高僅次於浩然夫子與曹元罡交手的戰場外，此刻悄然浮現一道身影。
其實早在他之前，戰場外不同方向都出現了幾道人影，遠遠遙望。
「豁！人還不少，倒是我來遲了幾步。不過還好還好，正巧碰上時候，瞧這模樣才剛要動真格的……」
「我說這夫子也是忙人一個，剛和曹元罡對上不久，轉身又跟聞人昭麟打上了，厲害啊……」
王浩然接連兩次舉動，無疑是將自己一身所學的所會的赤裸裸地展露出來，將一身武學造詣如同攤書翻頁一般任人翻閱。
畢竟對手是曹元罡，是聞人昭麟，王浩然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敷衍應付的。
尋常人看不出門道，他們這些人還是能品出一點兒東西的。
「只是嘛……」
來人捏住下巴思索。
「看明白幾分了也打不過啊，真鬧心。夫子曇花一現的劍十問江湖，那日看不太清切，今天可算是能再見一回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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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王浩然輕聲說道：
「你南下的速度不慢，但路遠，而且我知道有些人會先我一步攔你的路。」
「所以我不急，一路上走走停停，有些地方我是一腳一腳踩著步子走來的。在趕赴此地的路上，過峽中，游瀟湘，登臨山水。」
「所見四圍山趾，稜稜礪礪，濡足入水，尤為奇峭。」
「果然，山水山水，還是要在一起才能相得益彰。若是獨見其雄險，或者只見其碧闊，好像都缺點什麼。」
尚有餘力的聞人昭麟自然還能開口，一邊抵擋住文淵劍，一邊漠然道：
「浩然夫子與我說這些做什麼？莫不是中原的夫子當久了，也想與我談一談道德文章？聽聞你與曹元罡交手那日，便留有幾句話給他，難道今日也有幾句話要送與我聽？」
「先說好了，我聞人昭麟只是個粗鄙的武夫，可不懂嚼那些文字。有些話，我覺得你還是用劍來說更好。」
王浩然面帶笑容搖頭道：「仁義道德，可教化，可傳悟，卻不是用作嘴上束縛。」
「我說這些，只是因為劍道、修身、翻書、登山臨水，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我這一劍，名為逢春，枯木逢春，萬物逢春。」
只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聞人昭麟正欲開口怒斥，才愕然驚覺王浩然這一劍根本未完！
先前兩劍劍氣被聞人昭麟砸得支離破碎，化作漫天碎片灑落天地，遊離四周卻並未消散。
此時此刻，所有劍氣碎片如同雨後春筍一般瘋狂生長，勢無盡頭！
一道又一道的劍氣不停地與文淵劍一同撞向聞人昭麟。
春風生又生，劍氣聚攏復聚攏。
白髮男子身軀一震，臉色微沉，手臂青筋暴起，三分龍罡氣運轉到極致。
臉色雖然算不得太好，但聞人昭麟身子在短暫調整后依舊紋絲不動，穩如磐石。
王浩然嘴角翹起。
自己是什麼時候意識到，劍法浩然，山水風光，道德文章，其實別無二致，可歸一途？
是了。
是在自己於閣樓內，提筆於潔白宣紙上寫下那句話的那天。
「文章是山水化境。」
王浩然笑意更甚，柔聲道：「劍四，玄月十八，兩開花。」
聞人昭麟一雙眼睛赫然瞪大，身前的文淵劍劍尖劍尾之處，竟然當真開出兩朵花狀虛影！
此一幕豈不如傳聞中的聖人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天地劍氣如鶴衝天，千百久歷風沙的石柱頃刻間坍塌化作齏粉，砂石眨眼間凝滯半空。
開花之時，聞人昭麟那穩如山嶽的身軀便已被一劍頂去天外，劃破雲霄留下沙地一道頗為壯觀的筆直巨溝。
雲層亦有一道開天溝壑。
東離江湖名副其實第一人，在面色泰然接下浩然三劍后，終於是讓第四劍破去了周身罡氣，被一劍撞飛不知多遠。
王浩然身子一動，化作長虹追著聞人昭麟的方向遠去。
另一邊，先前來得稍晚的那人呆楞了片刻，才陡然回神收起下巴咽了咽口水，閉眼細細品味起方才浩然夫子那句輕言輕語。
「文章是山水化境……」
「唉……不愧是浩然夫子！妙極妙極！就是不知道聞人昭麟那老匹夫能不能懂其中真意。」
眼見所有人都跟了上去，男子也不甘其後，連忙一同追了出去。
今日不再見一眼劍十問江湖，誓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