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輩子張口的第一句話
常樂大長公主真的是個非常剛的人。
同患為忠,不同為逆這話一出,簡直是橫掃一大片。
但她剛的過頭了。
壓根兒沒想到,不是每個人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使者還要說話,就被韋氏喝止住了。
「住口,今上乃承天受命,其容爾等議論。」韋氏黑著臉站起來,「你走吧,今日之事,我們就當沒有聽到。」
使者被韋氏一個女人打斷了話,感覺十分羞辱。他憤怒的瞪了韋氏一眼,又將目光投向李顯時,沒想到李顯卻釋重負,點頭如搗米的說道,「王妃說的對,你,你趕緊走吧!我就當沒見過你。」
這怎麼行!
李裹兒在旁邊一聽,當下急了。
韋氏和李顯不願意牽扯到李唐諸王的叛亂中,這個是對的。
但這個處理的方法,是大大的不對。
現在才撇清關係,太晚了。
要處理這種事情,最好的就是壓根兒不見。
我根本不知道你這人,自然不會與你摻和到一起去。
既見面,就已經落了下乘。
見面之後,又任人把話說完,又已經是下下之策。
如今,母親竟然要把這個人放走,這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萬一這人出去,聲稱他已經獲得了廬陵王的授權要怎麼辦?
自古以來,矯詔的事情還少嗎?
再說了,即便這個人庸碌無為,什麼都不做,空手而歸,那父親也如何向祖母證明自己自己並無謀反之心?
已經失去了信任的他們一家,要如何自證?
祖母可不缺兒子,她手中還捏著李旦一家這張牌。
反正,李裹兒可不希望自己一家,用血幫李旦一家穩固位置。
李裹兒飛快的思考著,雖然她對這段生活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了,近乎兩百年的宮廷內亂也讓她明白,她們周圍的任何一雙眼睛,都有可能是祖母的探子。
今日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永遠瞞住。被祖母知道是早晚的事。
到時候自己一家人的生死,也就取決於祖母看信的心情罷了。
人不能將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別人的仁慈上。
那人憤憤的看了李顯夫妻一眼,正準備走時,李果兒攥緊了母親的衣領,用九牛二虎之力吼出了一個字,
「殺!」
她這聲音一落,在場眾人都呆住了。
嬰兒的聲音雖然稚嫩,但是卻格外清晰。
韋氏還在震驚之中,李顯卻已經笑了起來。
他興奮的從韋氏懷中舉起女兒,高興的呈給所有人看,「裹兒說話了,裹兒會說話了!我最近一直在教她說話,卻沒想到在這會兒出聲。」
「不過,這字不太吉利。」
李顯還在絮叨著孩子會說話了,李裹兒卻是已經急得臉都紅了,在李顯手中掙扎著,含糊不清的提醒道,「殺!」
韋氏沒有笑,那個殺字提醒了她。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做錯了。
出於不想惹麻煩的心態,她想趕走此人,但卻忘了此事落在婆婆眼中會又什麼後果。
所以,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厲聲喊道,「來人,拿下此人。」
別宮的侍衛們離得並不遠。韋氏凄厲的聲音在安靜的宮殿中傳的很遠,侍衛們還以為廬陵王夫婦倆遭遇了不測,當下立刻撲來。
那使者急智平平,遭遇這種變故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到侍衛的腳步逼近,他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最佳逃跑機會。
本能之下,他做出了今天第二個錯誤的決定,拔出腰間佩刀往前一撲,想要抓住同樣沒反應過來的李顯當人質。
侍衛們趕到門口,恰好看到使者手持利刃撲向廬陵王,當下就急了。
他們是奉命看管李顯的人,萬一李顯出事,一個都跑不掉。
當時中有一人便甩出了佩刀,直接一刀戳入此人背心。
這侍衛的武力值太過驚人,李裹兒見到使者猙獰的面孔幾乎快要挨到自己的腳了,以為自己這輩子要提前命喪於此,就見那張臉轟然倒地,直接把他與李顯之間的案幾都壓翻了。
這驚險的情景令韋氏本能的尖叫了起來,來人被這聲音一刺激,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更加激動的一陣乒乒乓乓。
在李顯反應過來用手捂住李裹兒的眼睛前,那畫面已經相當少兒不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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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的事件,以一種詭異而荒謬的方式落幕,但是他帶來的麻煩還遠遠沒有結束。
「這封信要怎麼辦?」李顯抱著女兒,看著案上那封被他拆開的信,詢問韋氏。
簡單的一件「私下」勾連,因為意外變成了有匪徒意圖「行刺」,最後還死了人,那肯定是要往上面報的。
按照李顯的習慣做法,就是掩耳盜鈴的縮起頭來,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反正那些人會彙報,就讓他們說去嘍。
「唉」韋氏坐在那裡,長長的嘆了聲氣。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剛才場面匆忙,侍衛們殺了「刺客」之後,就以場面太過血腥為由,讓「受驚」的二人暫避。
李顯這回難得聰明了一把,離開時偷偷的拿走了使者送來的信。
「那些侍衛我在路上時就已經試探過,是十分忠心的,沒辦法用賄賂讓他們幫我們。」韋氏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們一定會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彙報給太后的。而這個人並沒有隱藏行蹤,查明他的來意不難。」
「那我們豈不是兩頭都得罪了?」李顯十分煩惱。
他已經被貶謫了,他只想好好的當他的廬陵王。現在是李家的人要拉他造反,他答應了,得罪母親,小命不保。他拒絕吧,又得罪了李唐皇室諸人。
在母親已經不看好他的同時,在失去諸王的支持,他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沒辦法。殿下,不是我們心狠,而是諸位王叔實在是不頂用。」韋氏看了看信,心一橫,準備燒掉,「這信只有我們兩個看過,反正別人不知道,不如把它燒了,這樣母后即便能查出王叔派人來聯絡我們,也不知道跟我們說了什麼。到時候咱們只要咱們咬死不認,說不定也就過去了。」
糊塗!
小嬰兒精力有限,李裹兒今天經歷了這麼一番冒險,困得隨時可能睡過去,她這是在強打精神聽壁角,沒想到母親竟然比父親也強的有限。
上位者要殺人時,是從來不會聽你辯解的。
如果毀了那封信,那李貞跟他們說的話,就會被不斷放大,甚至說不定落到武則天眼裡,都變成李顯準備與越王勾結復辟了。
「呀呀!」她憋著一口氣,在韋氏正要燒信時,忽然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
韋氏手一抖,停住了伸向火苗的手,有些啞然的看著李顯懷中的李裹兒。
李顯這也才回過神來,低頭看女兒正目光炯炯的盯著那封即將被毀滅的信。
「不能燒?」李顯試探的問道。
他想起了女兒今天的驚人之舉。
「呀呀呀。」李裹兒揮舞著手臂,咿咿呀呀,顯得很急切。
小嬰兒太麻煩了,根本不會說話。剛才那個殺字已經是得天之幸了,如今冷靜下來,她發現自己又恢復成不管想說什麼,都只能咿咿呀呀的亂哼哼的狀態了。
「她一個孩子,懂得什麼。」韋氏鬆了口氣,不以為意的說道。
女兒剛才的反應也嚇到她了,但七八個月的孩子,偶爾蹦出一兩個字來也不是沒有的事,多半是在哪兒聽到學到,剛才又恰逢其會的說出來了吧。
「裹兒剛才還說話了呢。」李顯不這個覺得。他經常帶孩子,總覺得女兒今天的反應不同尋常。
起碼剛才那個字,就點醒了他們。
所以此刻他堅持道,「裹兒說不能燒,那就別燒了吧。這封信,這封信……要不然就寄往長安,我再修書一封,說明來龍去脈吧。」
「殿下,」韋氏聽完大驚失色,「這太危險了吧,萬一母后認為我們是狡辯之詞呢?我們並沒有和越王合作的打算,這事你知我知,但外人怎麼可能相信?」
「就是因為外人不可能相信,所以才要寫信說清楚。」李顯任性起來,也是很可怕的,「事情總是要說清楚的,她是我的母親,難道還真的能殺了我不成?」
韋氏跪坐在那裡,沒有敢說話。
她始終只是李家的媳婦。
上面兩個大伯是怎麼沒的,外面人都傳瘋了,但這話別人說得,她說不得。
最後,韋氏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低聲應到,「好吧,那我去準備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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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太初宮徽猷殿
忙碌了一天的武則天,接到了來自房州的彙報。
她對此並不意外。
相較於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這個帝國還有太多的事務等待她處理,所以這封奏疏被壓在了最下方,等她處理完今天的朝政之後,才無聊的打開。
她原本是想看看自己那個蠢兒子又作什麼不著調的事情了,卻沒想到裡面還夾著一封李顯寫給她的信。
「什麼時候,膽子變得這麼大了?」武則天挑了挑眉,饒有興趣的打開。
自從李顯離開長安后,便再沒有任何書信,所有的消息都是她安插的人手傳來的。
雖然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反正她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也沒有多餘情緒,但不得不承認,在接到這封信時,她的手還是微妙的停了一秒。
「又生了個孩子……嗯,還挺能生的……會說話了?這還不到十個月吧,挺早慧的,比他這個父親強……謀反?」
看到關鍵的兩個字眼,武則天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