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道長在此處休息,我去。……
前院賓客盡歡,江采霜和江采青在後院八角石亭下,跟幾個年輕小姑娘同飲梅子酒。
伯府人丁凋零,府上連個姑娘小姐都沒有,只有於文彥一根獨苗。與江采霜同桌而坐的都是伯府的親戚。
旁邊的小姑娘熱情地招呼:「霜兒妹妹怎麼不喝?可是這梅子酒不合口味?」
江采霜羞赧地道:「我不擅飲酒。」
「這是新釀的梅子酒,剛用酒爐溫過,還熱著呢,你不妨嘗嘗?」
盛情難卻,江采霜只得淺嘗了兩口。
酒液甘甜清冽,入喉溫和,並不辛辣,怪不得是京城少女最喜愛的酒。
不過江采霜還是不敢多喝,怕自己酒量不佳,喝多誤事。
涼亭中不時傳來女眷們的歡笑聲,後來其他人玩起了飛花令,江采霜趕緊躲到一邊,坐在美人靠上吹風,倚著亭柱發獃,順道醒醒酒。
夜風吹拂,微醺的臉頰逐漸降溫。
前院酒過三巡,就快要散場的時候,江采霜忽然嗅到空氣中存在著不尋常的氣息。
她頓時精神一凜,殘存的醉意迅速消散。
有妖氣!
江采霜整個人從美人靠上彈了起來,朝著新房而去。
江采青原本在和其他人一起玩耍,注意到她的動靜,也連忙拂開身邊人,跟在她身後離開。
賓客親朋都在前院和隔壁園子的涼亭里,新房四下無人,靜悄悄的。
江采霜來到石階前,摸出桃木劍拿在手中,試探地喊了聲:「採薇姐姐?」
頭頂的大紅燈籠靜謐燃燒,投下昏朦朦的陰影,罩在窗格貼的紅色喜字上。
房中寂靜無聲,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
江采霜懷中的捉妖星盤開始發燙,她催動桃木劍變大,徐徐推開房門。
吱呀一聲。
屋中燭火晃動了一瞬,很快歸於平靜。
布置喜慶的新房內,身穿嫁衣的少女坐在床頭,喜被上綉著大紅鴛鴦戲水的圖案。
「採薇姐姐?」江采霜再次喊出聲。
床頭的少女始終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她的頭耷拉得很厲害,脖子抻長,尋常人擺出這樣的姿勢不可能會舒服。
江采霜緊張地環顧四周,視線一一掃過緯紗,櫥櫃,桌椅,梳妝台……最終定格在梳妝台上打開的盒子上。
那是個檀木錦盒,裡面擺著珠光寶氣的首飾,可吸引住江采霜視線的,是旁邊的一片翠竹葉。
竹葉……難道是那隻螳螂妖捲土重來?
江采霜立刻用法力催動捉妖星盤,石針快速轉了幾圈,劇烈顫動后,指向床頭的方向。
見此,江采霜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正要施咒把藏在採薇姐姐身上的螳螂妖打出來,就見江採薇胸口一道白色光芒亮起,緊接著一隻青影便被打了出來。與此同時,江採薇的身體無力地倒了下去。
那青影在半空中飛速掠過,裹挾著滾滾妖氣,朝門外逃去。
門口剛好出現一道匆匆趕來的身影,正是江采青。
江采霜扶住姐姐跌落的身體,剛將她扶回床上,便看到青影直衝江采青而去。
她瞳孔驟縮,脫口而出:「堂姐小心!」
江采青剛踩上台階,看到有東西朝自己飛過來,嚇得驚叫一聲,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江采霜安置好姐姐,連忙追出門。
只見江采青狼狽地趴在花圃邊,髮髻都散了一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采青姐姐,你沒事吧?」江采霜說話間,急忙朝她走去。
江采青彷彿沒聽到似的,眼睛只顧盯著地面,一動不動地半趴在那裡。
江采霜心裡不免咯噔一下。
那螳螂妖竟想借著最後的力量,附身於人。方才附身採薇姐姐不成,難道它又盯上了堂姐?
「堂姐……」江采霜這次喚她的時候,手心已經在暗暗聚集法力。
一旦發現采青姐姐被妖物奪舍,她會立刻出手把妖物給逼出來!
這一次,江采青終於有了反應。
她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小臉嚇得煞白,聲音帶著顫,「霜兒,我抓到它了。」
江采霜掌心的法力卸去,看向方才被江采青擋住的花草。
只見茂盛的草木間,一枚青銅葉凌厲射出,將螳螂妖死死地釘在地上。
江采霜心上懸的巨石落地,妖物還欲掙扎,被她一揮袖收進星盤。星盤光芒大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須臾歸於平靜。
伯府叢生翠竹,常年不見天光,本就形成了天然的聚陰陣,怪不得這妖物法力強橫,難以對付。須得收入星盤中,好生凈化它身上的邪氣。
收服妖邪,姐妹兩人回到喜房中。
「採薇姐姐沒事吧?」江采青關切地來到床邊。
「放心,姐姐沒事,只是受到了驚嚇,一會兒便會醒來。」江采霜安慰道。
她在屋裡大致走了一圈,從妖氣判斷出,那妖物應該是躲在箱籠里,被人抬進來的。
「這些嫁妝箱籠,可是從假山那條路被抬進來的?」
江采青想了想,「正是呢。」
之前江采霜在竹林附近設下陣法,不過竹林和假山之間有連通的暗道,怪不得那螳螂妖能悄悄躲進箱籠中,而她手上的三清鈴卻沒有反應。
「霜兒,我們先出去吧,免得待會兒採薇姐姐醒了不好解釋。」
江采霜點點頭,將打開的箱籠蓋上,撿走了梳妝台上的那片翠竹葉。
臨走前,她想起什麼,又從身上摸了枚安魂玉,掛在姐姐胸口。
她們走後不久,江採薇扶額悠悠轉醒。
方才嚇昏過去之前,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看到了一隻妖怪,一隻竹編的螳螂妖怪。那妖怪朝自己飛撲過來,經過燭台時,身後的影子龐然巨大,映滿了整面牆。
她因此被嚇得失去了意識,身軀陷入冰冷,不過迷迷濛蒙間,感覺到胸前佩戴的東西散發出暖意,幫她驅散那妖物的寒冷。
緊接著,便是有人闖了進來,胸前靈玉自碎,迸發出一陣玄妙的力量,將身體里的妖邪給逼了出去。
是霜兒送她的安魂玉!
想到這裡,江採薇立刻摸向胸前的吊墜,可出乎意料的是,那枚溫熱的安魂玉還在。
可她的記憶里,安魂玉明明碎掉了……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霜兒來過,又救了她一命?
江採薇不免想起,她從妹妹那借走的兩本書。她在閑暇時翻看過了,裡面用硃筆塗塗改改,密密麻麻地記滿了錯處,還有修正後的咒語和術法。
霜兒寫得很認真,自成體系,就像確有其事似的。而她剛從江南被接回來的時候,也時常把「妖邪鬼怪」掛在嘴邊。
娘親覺著霜兒小孩子心性,只是鬧著玩,從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可江採薇卻隱隱有種預感……萬一,霜兒說的是真的呢?
萬一這世上當真有妖邪呢?
門外,江采霜和堂姐躲在暗處,直到看到伯府婢女敲門,裡面傳來採薇姐姐的聲音,才放心地離開。
江采青長舒了口氣,「呼,還好我們走得及時,不然姐姐醒了,我們不好與她說。」
「我們不能跟採薇姐姐說實話嗎?」
「我怕採薇姐姐聽了害怕,影響了今日的好心情。」
江采霜覺得有道理,轉而想到另一件事,滿臉認真地道:「對了,采青姐姐,這次的妖物可是你親手抓到的!」
提起這個,江采青的興奮勁又上來了,臉頰紅撲撲的,手舞足蹈地說道:「我當時看到妖怪朝我撲過來的時候,可是嚇壞了呢,嚇得腿都軟了,後仰著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回憶起方才驚險,江采霜忙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就是擦破了點皮,」江采青語氣激動不減,「幸好在最後關頭,我想起來宋公子給我的千葉殺,把妖怪給釘在了地上。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后怕非常呢。」
江采青撫摸著綁在手臂上的機關,心底的雀躍和自豪難以言表。她平時那麼害怕妖怪,這次居然在這麼緊要的關頭,把螳螂妖給抓住了,這可是很大的進步。
或許從今往後,她也可以跟霜兒一起捉妖,可以幫上她的忙了。
從內院出去,迎面撞上了宋允蕭兄妹倆。
「青青,什麼事啊這麼高興?」宋允蕭打了個酒嗝,笑呵呵地問道。
江采青正因為捉了妖心情好,這次便沒與他計較稱呼的問題。
「螳螂妖已經被我們收服,從今天開始,伯府再也不會有妖邪作祟了。」
「喲,那我們青青現在也是道長了?失敬失敬,小的見過青青道長。」宋允蕭嬉皮笑臉地拱手。
江采青被他臊得不輕,鬧了個大紅臉,「去去去,一邊去。」
宋鶯挽住江采青的胳膊,「咱們別理他。你跟我說說妖怪的事。」
江采霜沒見到燕安謹,猶豫地捏了捏指尖,還是問了出口。
從密道里出來,他們兩個人就分開了,也不知道燕世子後來去了何處。
宋允蕭隨口應道:「你說謹安啊,他早就打道回府了。今晚不是那什麼日子嗎……頭七,頭七是吧?他得回家待著。」
宋鶯聽了一耳朵,柳眉挑起,嫌棄地罵道:「呸呸呸,什麼頭七?你能不能不要在大喜的日子,說這麼晦氣的話?過了今夜是初七,不是頭七。」
她有這麼個蠢哥哥,夢裡都得生氣。
「哦對,初七初七。對了,白露道長,上次按照你的圖紙,我回去又試了試,怎麼那鳥兒還是飛不起來?」
上次江采霜並沒有告訴宋允蕭最關鍵的部分,他自然沒這麼順利就成功。
「你自己琢磨去,別老是騷擾江家妹妹。」宋鶯一胳膊挽著一個,把江家姐妹倆都拉走了。
經他們兄妹倆一提醒,江采霜才想起來今天又是初七。
她聽著宋鶯和堂姐嘰嘰喳喳地議論今夜的事,想到宋公子喊燕世子也是稱作「謹安」,便問了宋鶯一個問題。
「你問這個做什麼?」宋鶯其實對那人也有點發憷,下意識環顧了四周,帶著忌憚,「雖然我哥哥與他是好友,但我與他接觸並不多。不過名字還是知道的。」
「燕世子名諱,應當是——燕安謹?」
「我知道了。」江采霜抿了抿唇。
過了會兒,她跟堂姐說了聲,便悄悄離開了。
江采霜再次來到定北王府。
門房一看是她,直接將人放了進來。
「書房重地,我等不得靠近,姑娘若是識得路,可自行前去。」
江采霜便順著上次的路往裡走,一路上都沒遇到一個人。
她從咯吱咯吱的小木橋上跳下來,瞧見前頭書房門大敞。
回想起上次燕世子所說的話,江采霜徑直走了進去。
屋裡燃著綺麗香甜的徘徊花香料,令人聞之迷醉。可書房裡靜悄悄的,似乎並沒有人在。
江采霜環視一周,視線最終定格在窗欞上。
及頂的花梨木半窗大開,斜月映照進來,朦朧的銀輝灑在……一隻漂亮的白狐身上。
那狐狸通體潔白如雪,沒有一分雜色,只除了耳朵尖和尾巴尖透著緋色,像是落了櫻花瓣在上頭,又像是沾染了凡間的胭脂。
它安安靜靜地趴在窗上,蓬鬆的尾巴繞過來蓋住大半邊身子,似乎正在月色下酣睡。
江采霜屏住了呼吸,放輕步子,慢慢朝它走去。
白狐身畔落滿了各色花瓣,有片山茶花瓣翩然落下,剛好落在白狐頭頂,它似是覺得癢,動了動耳朵,將花瓣給抖了下去。
「好漂亮的小狐狸……」江采霜滿眼都是它毛茸茸的大尾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剛一碰到柔軟的毛髮,手指便陷了進去,比最柔軟的棉花還要軟和。
她輕輕撫摸它的尾巴,胸腔里被甜絲絲的滿足感漲滿,有種想將它抱進懷裡的衝動。
以前她抱師姐家的貓,也是這樣的感受。
江采霜正要將它從窗台上抱下來,白狐卻提前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在她伸手過來的瞬間,縱身一躍,從窗子跳了出去。
它靈巧地躍入花叢中,白色身影很快就藏在艷麗的徘徊花中,消失不見。
「呀!」
花叢中可是生有密刺的。
江采霜擔心它受傷,急忙從書房裡跑了出去。
她來到院子里,面對一眼望不到頭的緋紅花海,有些無從下腳。
江采霜只能站在廊下,拿著桃木劍在花叢里撥弄尋找,「小狐狸,小狐狸……」
花叢中沒傳來任何回應,反倒是聽見身後有人輕笑,氣息聲夾雜著愉悅,「道長在找什麼?」
江采霜聞聲回頭,可動作幅度太大,腳下不小心打滑了。她整個人朝著花圃跌去,眼看就要摔進花叢中。
徘徊花的花莖可是遍布尖刺的,這麼摔下去——
江采霜眼眸睜大,手臂胡亂在半空中揮舞,就在她以為自己這次要遭殃的時候,背後被人用硬硬的東西托舉了一下,這才緩住下墜的勢頭,抱著廊柱站穩在花圃邊。
低頭一看,方才托她的是一柄玉扇,怪不得隔著衣衫都覺得涼。
順著節骨分明的手向上看去,望進一雙溫柔多情的笑眼。
燕安謹將玉扇別在身後,含笑道:「剛澆過水,地面濕滑,道長要小心些才是。」
他身上有很濃烈的徘徊花香氣,絲絲縷縷鑽入鼻尖。
江采霜有些窘迫地鬆開手,解釋道:「我、我方才看到一隻白狐鑽進了花叢,擔心它受傷,所以過來看看。」
燕安謹溫聲開解:「萬物有靈,它們既然敢在花叢中穿行,自然有法子避免受傷。」
江采霜想了想,覺得他的話有道理。
方才她拿桃木劍撥弄了半天,的確沒見到血跡或毛髮,想來那狐狸有自己的法子躲避花刺。
江采霜這才發現自己和燕安謹之間的距離過近,她的臉頰幾乎要貼上面前人的胸膛。
她不自在地往旁邊躲避,卻忘了旁邊就是廊柱,不小心被柱子撞了一下肩膀。
江采霜:「……」臉上頓時更熱了。
燕安謹看出她的不自然,桃花眸微挑,嗓音溫柔道:「道長可是有話要說?」
江采霜瞥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開口:「我,我來之前,見到了宋鶯姐姐,跟她問了你的名字。」
燕安謹唇邊笑弧擴大,說話間他的胸腔輕微震動,嗓音低沉且有磁性,「道長的意思是……」
江采霜咬了咬嫣紅的菱唇,「你並未用化名騙我,只要我去打聽你的名字,很快就能知道,你和謹安是同一個人。」
謹安,燕安謹。
起表字如此不用心的人,怕是也只有他一個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名字和表字如此相像,他肯如實相告,便證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一直瞞她。
以他的聰慧城府,若真的想騙她,怎會讓她輕易看穿?
燕安謹寬大的緋色綉金袍袖墜下,緩緩向她作揖,「在下並非故意欺瞞道長,只是身份多有不便,所以才用謹安的身份與道長相識。在下本就打算尋個合適的時機,向道長稟明身份,只是……」
「只是什麼?」
燕安謹語調悠慢,眸底笑意點點,「道長聰敏過人,在下尚未來得及找到恰當的機會,身份便被道長看破。」
江采霜平白又被他誇了一通,心情一躍而起,努力想要壓制嘴角的弧度,可最後還是高高揚起。
「既如此,那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江采霜頓了頓,繼續說道,「你身負重傷,想得到菩提子來療傷無可厚非。就算你是為了菩提子接近我,我也不怨你。」
她之前一直都是彆扭氣惱,卻從來沒有因此怨恨。
「師父教我論跡不論心,不管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你幾次救我幫我都是事實。」江采霜認真地說道,「就算你沒有救過我,也不是我的朋友,只要是個心性純直的人,我都會幫你尋來這味葯。更何況,你道法高深,若是治好了傷,能幫助更多的人。我相信師父知道了,也會同意把菩提子拿出來救人的。」
就算今天誤會沒解除,她還是會幫他找到菩提子來療傷。只是並非出自朋友之誼,而是把他當成一個陌生的好人來對待,她認為自己在做「對」的事情。
只是既然誤會解除,那他們還是朋友,找菩提子這件事便更要抓緊些了。
江采霜並不知道,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眼底的光亮有多麼驚人。
燕安謹長睫垂下,嗓音里壓著低嘆,「道長才是這世間,最為純直勇敢之人。」
江采霜從懷裡拿出一個藥瓶,「這是我最近煉出的養氣丹,對你的傷勢應當會有好處。」
她這次過來,主要就是來送葯的。
燕安謹笑容帶著暖意,「多謝道長。」
「待會兒我再給你施一次針,這次便不用貼符了。」
燕安謹心底微動,「敢問道長,小金符是如何貼在身上的?」
「跟普通的黃符一樣啊,」江采霜轉身朝書房走去,「只要舔一下就可以貼在任何東西上面,遇水遇火都不會掉,除非用靈力才能取下。」
說罷,身後遲遲沒傳來回應。江采霜一隻腳已經邁過門檻,扶著門框回頭看了一眼,就見燕安謹俊逸身形立在花樹旁,神情若有所思。
結合方才說的小金符,江采霜福至心靈,突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她臉頰唰一下漲得通紅,支吾道:「你,你不會在想上次我幫你貼的小金符吧?」
燕安謹桃花眸微彎,神情輕鬆帶笑,「道長與在下,還真是心有靈犀。」
江采霜原本沒覺得有什麼,可被他當面戳穿,不知怎的,心裡的不自在怎麼都揮之不去。
那天她就是將小金符那什麼了一下,然後貼在他……平坦的腰腹間。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昏黃的燭光下,男人結實白皙的胸膛,腹部壁壘分明的肌肉,觸碰到的時候溫潤如玉,手感很有彈性。
她的腦子在想!什!么!
江采霜只覺渾身的血液都朝著頭頂涌去,臉頰霎時滾燙如火。她趕緊甩了甩腦袋,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我是修道之人,也是醫者,眼中並無男女之分。上次只是為了救你,你別胡思亂想!」江采霜紅著臉,腳步匆匆地走進書房,語氣透著慌亂,「快點進屋,脫衣服,我給你施針。」
想到待會兒要寬衣解帶,燕安謹倒是半分都沒覺得不好意思,微微勾唇,煞有介事地應了句:「遵命。」
書房裡,層層幔帳如流金墜淌而下,平添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等江采霜為他施完針,月上中天,已是初七。
江采霜收起針包,正打算離開,卻看上了滿屋子浩如煙海的案情卷宗,頗想帶回去一觀。
見她望著那幾排書架,燕安謹猜出幾分,「道長想看卷宗?」
「嗯。」江采霜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我想長長見識。」
上回謹安還說,她沒有那麼快破案的原因,就出在見識和經驗不足上。所以她想多看看燕世子的破案經歷,從而開闊自己的思路,往後再遇到案子就會順手許多。
燕安謹慢條斯理地穿衣,「回頭我讓人送到侯府,道長記得去後門接應。」
「你答應了?真的能拿給我看嗎?」江采霜驚喜道。
她還以為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卷宗,不能輕易給官府以外的人看呢。
燕安謹低眸淺笑,腰帶一收,「道長既是我懸鏡司的人,自然沒什麼不能看的。」
江采霜略有些遲疑,想起自己囊中羞澀,「那……我這次要付多少銀子?」
上次她可是拿出了叮鈴啷噹一大堆東西,才跟燕安謹換走了花茶。
燕安謹將她的緊張收入眼底,嗓音里蘊著笑意,「道長為我療傷,足夠相抵了。」
江采霜長長鬆了口氣。
她身上法器符籙不少,但就是沒有銀子,如果他開口跟自己要報酬,她還真拿不出來。
臨走前,江采霜問道:「我第一次來王府,是為了追逐一隻狐妖。可我下在狐妖身上的追蹤術法被人中斷,是不是因為你?」
燕安謹已經穿戴整齊,如瀑墨發散在背後,「是。」
「你為什麼要幫狐妖隱瞞蹤跡?」江采霜不解地追問。
「那隻狐妖修的是正途,從未靠吸食人的精氣來修鍊。」
江采霜的確沒在那隻狐妖身上,感受到讓她不舒服的氣息,可是……
「萬一他哪日妖性大發,出來害人怎麼辦?」
「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妖都是惡妖。倘若他有朝一日為了提升修為主動害人,在下會第一個將他斬殺,絕不容情。」
江采霜猶豫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後點點頭,「好,我信你。」
可能因為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江采霜回到家的時候,家人都還沒睡。主屋亮著燭火,隱約傳來爹娘唏噓感嘆的說話聲。
江采霜回到自己的小院,披著月色偷偷溜進屋,反手關上門,抵靠著門扉長舒了口氣。
夜裡,她夢到了那隻漂亮的白狐。
白狐迎著月輝,身影消失在徘徊花叢中的一幕,始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採薇姐姐成親后,江采霜有好幾次都覺得不習慣。
她想拿自己新繡的帕子,去找採薇姐姐看一眼,到了卻發現採薇姐姐的院子已經空了,只剩幾個粗使下人在打理院落。
更重要的變化是,姐姐一出嫁,娘親就開始盤算她的婚事了。
「我娘天天拿旁人的小像來問我,這是誰誰家的公子,這是哪一家的青年才俊,問我喜歡哪個,我頭都大了。」江采霜跑去找堂姐江采青,蔫巴巴地趴在桌上,小臉寫滿了無奈。
她還是趁娘親見客的功夫,偷偷溜過來的,不然還要被娘親扯著挑人。
江采青吃了顆蜜餞乾果,好奇問道:「有沒有你看得上眼的?」
「采青姐姐,」江采霜從交疊的胳膊里抬起頭,「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修道之人,不成親的。」
「可是娘親和哥哥都不聽,哥哥還張羅著,要幫我在太舍找個品學兼優的同窗。」想到這裡,江采霜又垂頭喪氣了起來。
「你放心吧,你若是真的一個都看不上,伯父伯母不會逼你的。」江采青笑了笑,把蜜餞籃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來吃個糖漬烏梅。過兩日就是端午,到時候金明池上可熱鬧了,我帶你認識新朋友。」
江采霜眼睛一亮,「太好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出府了。整天悶在府里,哪裡都去不了,可把我悶壞了。」
要不是還有燕世子送來的卷宗可以解悶,她早就忍不住翻牆偷溜出去了。
端午那日,天朗氣清,風和明媚。
一大早,江采霜和江采青的手臂便被家人綁上了漂亮的五彩繩,寓意是平平安安,辟邪除災。家家戶戶屋檐下都掛著艾草菖蒲,有驅蚊蟲的功效。
侯府一家人圍坐在涼亭下,有說有笑地包粽子,快晌午的時候提上東西,出門遊玩。
金明池上有賽龍舟水鞦韆盛事,兩岸鑼鼓喧天,人流如織。不只是世家權貴過來觀景,百姓也偕同家人歡暢遊樂。
金明池原本是個鴨蛋形的大湖,一眼望不到邊,官家命人從岸邊修了條長長的棧道出來,直通湖中央。又在湖中央建了一座高樓,名曰「望天樓」。
整幢樓宇懸於水面,下方以漆紅的方形雕龍石柱支撐,結構精巧而華麗。望天樓與岸邊唯一的連接,便是那條紅木棧道。
江采霜和堂姐走在通往望天樓的棧橋上,棧橋開闊,人來人往,腳下便是澄澈的金明池水。
江采青介紹道:「望天樓建於五年前,耗費白銀數百萬兩,能工巧匠數千名,才終於建起這座屹立於湖心的高樓。到了夜裡,點燃這八角飛檐下的琉璃燈,整座樓都好似懸浮在半空中。每到端陽節,滿京城的郎君娘子都會來這裡看賽龍舟,可是不一般的熱鬧。」
江采霜望著前方懸在水面上,雕欄玉砌的水榭高樓,滿眼驚嘆,「這棟樓可真是奢華,當得起『望天』之名。」
「不僅僅是從外面看起來奢華,裡面更是藏有乾坤。甚至不同樓層的雕梁紋樣都是不同的,有龍鳳麒麟,天馬狻猊……」
「姑娘說錯了,這樓里的紋樣可不是常見的龍鳳麒麟,而是松鶴玄鹿,這望天樓是當年官家命人建造,獻給太後娘娘祝壽的。」
插話進來的是一個農戶打扮的中年男子,臉和脖子被曬得黝黑,臉上遍布飽經歲月風霜的溝壑,瞧著頗為滄桑。他扛著裝饢餅的扁擔,走路時微跛。
「誒?這你都知道?」江采青目露詫異,「難道你經常進出望天樓?」
「在這附近賣餅賣了好幾年了,望天樓每層有幾根柱子,幾個窗欞,小人都一清二楚。」農戶放下扁擔,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臉,老實憨厚地開口,「姑娘可要買兩個花餑餑?待會兒看龍舟戲餓了,拿來墊肚子正好。」
他掀開上面蓋的厚棉布,氤氳的白色熱氣翻騰,筐里擺滿了花餑餑。有魚形,荷包形,粽子形,還有捏成龍舟的。每個餑餑都塗了彩,顏色艷麗,畫得惟妙惟肖。
江采青驚嘆了聲,贊道:「你這餑餑倒是比別處的好看,顏色也鮮亮,栩栩如生的。」
江采霜看得眼花繚亂,又見男人扛扁擔辛苦,便多要了幾個。
和堂姐逛完一樓,兩人正欲往上走,迎面正好遇上江採薇夫妻倆。
兩人挽著手臂,於文彥白衣溫潤,低頭說話時唇邊都帶著笑。江採薇髮鬢間簪著艾葉石榴花,臉頰紅潤,眉眼溫柔。看上去,夫妻關係很是親密。
江採薇看到娘家妹妹,自是歡喜,同丈夫說了一聲,便過去跟妹妹一同遊覽。
江采霜和江采青亦是興奮驚喜極了,「今日出門前,我讓小廝給伯府送了帖子,一直沒收到回應,還以為採薇姐姐你不出來了呢。」
「我們出來得早,還沒看到帖子就離府了。這不是正好遇上了?」
「是啊,這麼熱鬧的日子,要是見不到你,那可就太遺憾了。」
姐妹幾個說笑著往樓梯上走,江采青打趣道:「我們就這麼把你拽走,留姐夫孤零零一個人,他不會生氣吧?」
江採薇面頰暈起緋色,赧顏道:「文彥……他又不是沒自己的朋友。」
「怎麼只有你和姐夫,伯府的長輩沒有來望天樓嗎?」
「來了的,只是沒和我們一起。」
「姐姐,你成親后在伯府的日子過得可還順心?公婆可是好相與的人?待你如何?」江采青關心道。
「伯府人丁少,就只有主脈一支,平日里我也不和許多人打交道,公婆都是好相與的人。」
江采霜也十分挂念她,「採薇姐姐,沒人欺負你吧?」
江採薇不由失笑,寬慰道:「沒有,別擔心了,我好著呢。家裡怎麼樣?一切都好吧?」
「嗯,一切都好。爹爹公務上還有事,晚些時候再和娘親哥哥一起過來。」
望天樓越往上走越是繁華,賣面人糖人蜜餞乾果的攤販挑著扁擔來樓上叫賣,酒店夥計面前掛著個小木托盤,裝著乾果點心,遇到人就招呼對方往自己店裡走,還有許多供客人休息的雅座茶室。
江采霜和兩位姐姐坐在臨湖雅座,正好能看見下方金明池的熱鬧場景。
這會兒龍舟賽還沒開始,兩個隊在舞獅鬥彩,引來岸邊眾人叫好。
江采霜正看熱鬧,忽然底下兩個爭執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少年的臉像個大大的白面饅頭,五官都擠在中間,彷彿熱包子被揪起了褶,全堆在一處。正是俞靜衣的弟弟,俞金亮。
他帶了個隨從,江采霜也曾見過,是俞家綢緞鋪的夥計劉全。劉全是個老實本分不敢與人爭執的,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與俞金亮推搡的那人,則是一個身量高大的醜陋男人。
江采霜沒見過那人,但憑藉他面中一顆大瘊子,一下就想起來他的身份——難道是之前宋鶯所說的二世祖崔興?
這兩人怎會混在一起?
江採薇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皺起了眉。
江采青問道:「姐姐認識他們?」
「那個年長些的是你姐夫的表弟,崔興,借住在伯府。素來是個愛闖禍的。」提起此人,江採薇明顯不喜。
因著此人私底下時常對她出言不遜,屢屢調戲,若不是看在於文彥的面子上,江採薇早就將此事揭開了。
「他就是崔興啊。」江采青小聲嘟囔,「原來鶯兒姐姐沒騙我們,還以為她說得誇張了呢。」
那崔興生了一雙往下的吊三角眼,看人時總是色眯眯的,神情猥瑣,厚嘴唇,面中還長了個大瘊子,跟宋鶯的描述一模一樣。
崔興正跟俞金亮拉扯,兩人似乎起了爭執。
俞金亮比崔興矮,但勝在體格壯實,一把抓住崔興的衣領,「姓崔的,我可算找著你了,你還想跑哪兒去?」
崔興有些氣短心虛,「俞小少爺,是你啊。你也來看龍舟戲?」
「別跟我裝,這段日子你東躲西藏,故意不見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俞小少爺,我這還有別的事,咱倆的事改日再說。」
「改日?要改到什麼時候?」俞金亮怒意勃勃,臉紅脖子粗,咬牙切齒道:「姓崔的!當初可是你拍著胸脯說,有個門路能帶我賺銀子,我才把鋪子的地契交給你,讓你抵押出去了。你要是敢把我祖傳的鋪子給弄丟,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不就是個綢緞鋪嗎?看把你急的。當初還是你求著我把地契收了,怎麼這會兒又換成這副嘴臉?」
少年急得臉龐猙獰,「那可是我們家最後的祖業!鋪子沒了我就什麼都沒了!姓崔的,你別太過分!」
偌大的家產只剩下這麼一個鋪子,連老宅都賭輸抵出去了,現在他吃住都在鋪子後面連通的小院。要是連鋪子都沒了,那他以後吃什麼喝什麼?
俞金亮的大嗓門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圍觀。
見他態度決然,崔興心裡也發憷,自然不敢跟他再嗆聲,「俞小少爺,你先別急,先別急,我趕緊想想法子,定會把鋪子還給你。」
「現在就還我!我不要你承諾的大錢了,把鋪子的地契房契還給我,不然你休想好過!」
崔興湊近俞金亮,小聲道:「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背靠伯府,難道還能貪你一間小小的綢緞鋪?傳出去不得讓人笑話死。你放心,這事我一定給你解決了。」
見後者神情鬆動,崔興再接再厲道:「既然你急用,那我就先把地契房契還給你,不過你得先把我鬆開,不然你這麼抓著,我怎麼給你拿?」
崔興好說歹說,終於讓俞金亮暫且鬆開他。
他整了整衣領,作勢要從袖筒中取東西,忽然一抬腳,就跟泥鰍似的,呲溜一下消失在了人群中。
「王八蛋!別跑!」俞金亮惱恨不已,壯實的身軀在人堆里橫衝直撞,追他而去。
一直沒敢插手的劉全,愣了一下,也趕忙追了上去。
「看上去,像是崔興惹到了那個小胖子?」江采青猜測道。
江採薇搖頭嘆了口氣,「這人在外花天酒地,四處闖禍,每次都是伯府給他收拾爛攤子。崔興是伯夫人娘家的侄子,伯夫人對他多有縱容,為了此事,你姐夫還和她鬧了齟齬,母子兩人冷若冰霜。」
「啊?」江采青詫異道,「伯夫人為什麼要這麼護著他?」
「誰知道。那崔興行事荒唐,還未成親,便不知從哪弄出個孩子來。我婆母是個愛孩子的,將他的孩子接來自己膝下養著,百般照顧。崔興這個做親爹的倒是一點不上心。」
江采霜想起之前夜探伯府時,在後院見到的那個嬰孩。看上去,伯夫人對那嬰兒的確嬌慣。
說起這事,江采霜便多問了一句:「對了姐姐,你有沒有聽到屋中傳來奇怪的動靜?」
雖然已經將通往姐姐寢屋的門給封上了,但江采霜還是有些不放心。
「什麼動靜?」
「就是……地板下面有聲音?」
江採薇語氣自然,笑道:「你姐夫之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還覺得奇怪呢。屋裡地磚鋪得平平穩穩,能有什麼動靜?」
江采青私底下聽江采霜說過暗道一事,怕江採薇起疑,連忙插話進來,「前兩日我屋裡跑進去一隻老鼠,把霜兒嚇到了,所以她才這麼問。」
「噢,原來小道長也有害怕的東西?」江採薇打趣。
聽到這個稱呼,江采霜一愣,詫異地看向姐姐。後者笑著朝她眨了眨眼,心照不宣。
過了會兒,於文彥上樓來請,說是長輩在一樓設宴,他來接江採薇過去。
於文彥扶著江採薇,彬彬有禮地邀請道:「待會兒水上熱鬧,一樓離得最近,兩位妹妹可要同行?」
「我們就不去了,還約了其他朋友。」
四樓是高門世家的地盤,一邊是男賓,另一邊是女賓,中間以竹簾隔開。沒多久,京中的大家閨秀便來得七七八八,聚在一處說話。
江采青眼睛一亮,「走,我帶你去多認識幾個人。」
江采霜羞澀點頭,「好。」
相比較江采青的落落大方,遊刃有餘,江采霜則顯得拘謹羞赧,不擅交際。好在這些姑娘們都是伶俐洒脫的性子,倒也沒人因此瞧不起她,反而對她多有照顧。
「開始了開始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方才還端莊溫婉的大家閨秀,頓時一哄而上,全都嘰嘰喳喳地圍到了欄杆附近,朝下方看去。
湖面上傳來震天的擂鼓聲,江采霜和江采青擠進人群中,見舞獅已經結束,數只彩繪的龍頭船停在西岸邊。龍頭船上各自豎著兩根高高的桅杆,上面綁著一截粗壯的橫木,橫木下方吊著個鞦韆。
「那個鞦韆是做什麼的?」江采霜問道。
「這叫水鞦韆,待會兒船開了,會有人站在水鞦韆上跳躍騰挪,最後再跳進水裡,跟魚兒似的,可好看了。就連當今官家都交口稱讚,頗為喜愛呢。」
江采霜和江采青聽見聲音,同時回頭看去,「鶯兒姐姐,你也來了。你快過來,這裡能看得清楚。」兩個人讓出位置,讓宋鶯站在中間。
出言解釋的人,正是宋鶯。她輕聲細語道:「今早宋五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叫了大夫來給它看病,所以來得晚了些。」
江采青招呼道:「不晚不晚,你來得正是時候,剛好趕上。」
「方才我在棧橋上,看到崔興和一個胖子追逐拉扯,不知道這廝又闖了什麼禍。」宋鶯語氣有些幸災樂禍。
她最看不上崔興那等浪蕩子,見他被人追著罵,心情自然好。
江采霜道:「那個胖子是俞家幼弟,我在俞家鋪子里見過,不知道兩人生了什麼矛盾……」
說話間,下方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三人便暫且收了話頭,專心看龍舟戲。
鑼鼓聲響了三遍,十數名頭戴不同顏色彩巾的壯碩漢子,手撐著船舷跳上龍舟。齊齊握住船槳划動,龍頭船破開水面,在整齊的號聲中昂揚向前。
龍頭船競相向前,有人赤/裸上身,站在船尾敲鑼打鼓。另有十三四歲的綵衣少年跳上水鞦韆,高高盪起。江采霜本以為只是簡單地盪鞦韆,沒想到少年盪到最高處,忽然鬆開了雙手。
江采霜頭一次觀看這樣的表演,頓時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他怎麼……」
話音還未落下,少年便在半空中翻了個跟斗,眼看著就要掉進水裡。就在所有人忍不住為他捏了一把汗的時候,少年卻又如飛燕一般展開雙臂,雙腿輕巧地勾住鞦韆,盪了回去。
江采霜這才鬆了口氣,同其他人一起為他拊掌喝彩。
龍頭船互相較勁,船上盪水鞦韆的綵衣少年也鉚足了勁比賽,一個比一個翻的花樣多,讓人目不暇接的同時,一顆心也隨著這些危險的動作七上八下。
船行至望天樓前方,江采霜瞥見一樓月台附近,有一處獨立的涼亭。
此刻涼亭外被家丁看守著,靠近人群的地方落下了帷帳遮擋視線,另一側則是正對著金明池,視野極佳。
望天樓下設有大大小小的涼亭數處,這一桌坐的正是伯府一家,姐姐江採薇和姐夫於文彥就在這裡。
「姐夫還挺會挑地方。」江采青也認出了涼亭里的人,笑道。
金明池上,十數艘龍舟還在烈陽下熱火朝天地比拼,舟上少年使盡渾身解數騰躍表演,引得路人爭相擲彩花瓜果。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天色卻忽然像是拉上了一塊幕布,迅速黑沉沉地暗了下來。
許多人仰頭看向天空,「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剛才還風平浪靜的湖面,毫無徵兆地掀起數丈高的波濤,一下將龍頭船上所有人掀進水中。浪潮席捲而上,瘋狂地拍打著望天樓。
腳下的地板一陣陣晃動,身處四樓,都有濕漉冰涼的水汽撲面而來,周圍尖叫聲此起彼伏,人群推搡騷動。
江采霜忙招呼江采青和宋鶯,「我們先回屋裡躲躲。」
「好。」二人揚起衣袖擋濺上來的水花,互相攙扶著走回廳中。
江采霜正要跟她們一起進去,回頭一看,卻剛好看到無比驚險的一幕——採薇姐姐被浪潮卷進了湖水中!
於文彥本想抓住她,可最後只抓住了碧綠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她整個人消失在翻湧的湖水中,他目眥欲裂地大喊一聲:「採薇!」
他當即便想跳進水裡救人,可被身旁的家人強拽著回到瞭望天樓里。
「採薇姐姐!」
江采霜扶著欄杆往下看,見樓下的人群都回屋躲避,便撐著欄杆一躍而下,跳到了三樓。腿腳震得發麻,她沒時間休息,又再次翻越欄杆跳到了二樓。
二樓的地板被湖水打濕,江采霜跳下來的時候腳下一滑,腳腕不慎扭了一下,差點跌倒。
就在這時,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扶她站穩。
江采霜抹了把臉上的水,揚起臉,意外地看到了燕世子。沒時間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江采霜指著金明池,急匆匆道:「我姐姐被湖水捲走了。」
燕安謹看向湖中,「能站穩嗎?」
「我沒事,可是我姐姐……」江采霜眼眶發紅,急得嗓子都破音了。
湖水一浪浪地朝他們打過來,燕安謹脫下緋色外袍披在她身上,「道長先在此處休息,我去。」
他縱身一躍,直接從二樓跳進了湖水中。
江采霜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她握住右腳,用力一擰。
咔噠一聲,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疼了這一下之後,腳踝倒是不再腫痛了。
江采霜想從樓梯下到一樓,可是其他人都是往上走的,擠得幾乎水泄不通。等她終於下來,一樓幾乎已經空了。
金明池中雷雨大作,水位不斷上漲,很快就來到胸口附近,江采霜直接悶頭扎進了水中,朝著姐姐消失的方向追去。
越靠近無風起浪的中心,就越有陰冷的涼意順著骨縫鑽進來。
江采霜的心不斷下沉。
江采霜游向湖中心,想要找尋姐姐的身影,可是在樓上尚且能捕捉到一絲蹤影,到了水裡視野降低,便怎麼都找不到她的蹤跡了。
還有浪潮不停地迎面拍來,裹挾了風浪的湖水浸得眼睛生澀,她看不清太遠的地方。
游到湖中心,江采霜終於看到了一抹綠色衣衫。
她追著綠衣游過去,隱隱約約看到江採薇被一個綵衣少年救起來,帶回了岸上。
江采霜懸著的心剛放下來,就察覺腳下一陣發涼。有絲絲縷縷的陰氣彷彿藤蔓一般,順著腳踝纏了上來。
江采霜在冰冷的水裡泡了太久,體力有些不支,便想速戰速決。她一頭扎進水裡,將變大的桃木劍握在手中,試圖斬斷像水草一樣纏住自己的陰氣。
可水下阻力頗大,她揮舞出去的力道會被削弱個七八分,剛斬斷一部分陰氣,又會有更多凝成實質的陰氣連綿不絕的纏上來。
江采霜的身體被拉著下墜,沉入寒冷刺骨的水中。她努力仰頭,卻無法探出水面。
肺里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壓殆盡,強烈的悶窒感傳遍全身,頭腦也因為缺氧而陣陣發暈。
她解下腰間的小葫蘆,還沒來得及打開,黑暗的視野便陡然一亮。
在她腳下,燃起了純正的丹火。
火焰浩盛磅礴,燦烈的金紅色交映,彷彿一條巨大的火龍,勢如破竹地斬斷她腳下的陰氣。緊接著,火龍乘水而上,以保護的姿態將她一圈圈圍繞在內,所到之處怨靈陰氣紛紛消散。
一簇火苗落在她的腳踝處,將殘餘的陰氣凈化殆盡,卻沒有傷到她半分。
江采霜閉眼昏過去,身體無力地下墜,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