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30 章 果真是狐妖!
宋允蕭大步流星地走進屋,一進來就看到兩人親昵地坐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眉梢一挑,視線來回在燕安謹和江采霜身上游移。
燕安謹不冷不熱地瞥他一眼,宋允蕭清了清嗓子,這才正色道:「剛才碰見梁武,他說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過去看看?」
「走吧。」
江采霜起身,和燕安謹一同過去。
路上,她小聲說道:「方才我過來找你的時候,總覺得暗中有人窺探,可一回頭,什麼都沒發現。」
燕安謹眉宇微凝,「這種情況何時開始的?」
「今天是第一次,」江采霜不解地咕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我多派些人在暗中守著,你獨自走動時多加小心。」
樓里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得不防。
來到二樓,林越和梁武出來迎接,宋允蕭傳完話就跑了。
梁武神情興奮,「主子,剛才那小子在暗處鬼鬼祟祟,偷窺我們辦案,我假裝不知,讓人偷偷去後面包抄。誰知剛好被這小子發現,他拔腿就跑,慌不擇路之下還想跳湖,被我們攔下來了。」
「這人肯定與案子脫不了干係!」梁武聲如洪鐘地下了決斷。
燕安謹和江采霜一進雅間,守在外面的懸鏡司人員便關上了門,杜絕其餘人打擾。
一個年輕人被五花大綁著站在中間,身後一左一右站著林越梁武。
江采霜打眼一看,認出了他,「劉全?」
這不是俞家綢緞鋪的夥計劉全嗎?
她之前跟謹安去綢緞鋪訂衣裳,就是他來忙活的。
劉全不認得恢復容貌的燕安謹,不過對於江采霜印象還是挺深刻的,畢竟綢緞鋪生意不好,少有客人上門。像江采霜和那天那位男客這樣容貌出眾的客人,就更是稀少了。
「姑、姑娘,小人是好人,您跟官爺說說,快把我放了吧。」劉全哭喪著臉請求道。
他嚇得面如土色,幾乎快要尿褲子了。
「白露道長,您認得他?」梁武問道。
「嗯,他是俞家綢緞鋪的夥計。」
「俞家綢緞鋪?」
這不是之前主子吩咐他們查的那一家嗎?好像有個女兒叫俞靜衣。
昨天夜裡,主子讓他派人查俞金亮是否在望天樓里。只是樓里人多,人員混雜,暫時還沒找到。
「俞家綢緞鋪的少東家叫俞金亮,跟崔興認識,最近還鬧了矛盾。」
「原來如此!」梁武猛地拍了下手心,「那我這次豈不是正好抓住了?」
與死者有仇,又派僕人暗中偷看官府辦案……這事鐵定與他有關。
「破案哪有這麼簡單?」林越看他一眼,「你別添亂了,一邊呆著去。」
梁武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氣得臉上的大鬍子都在抖。
從旁看他二人鬥嘴,江采霜小聲問了句:「燕世子,從前我捉的那隻狐妖,是他們二人中的一個嗎?」
既然能得燕安謹出手相助,說明那狐妖應該是他身邊得力之人。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燕安謹身邊用的最多的就是林越梁武,狐妖會在他們之中嗎?
一個瘦高沉穩,一個黑壯魯莽。會是誰呢?
燕安謹暗中打出一個指訣,裹挾著靈力。
林越和梁武毫無所覺,還在那裡小聲地鬥嘴。只有一直在看他們的江采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只見二人身後,都浮現出了一人高的半透明狐影。
林越身後的狐狸是瘦長白狐,梁武的本體似乎是一隻黑胖狐狸。
狐影活靈活現,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後搖來搖去。狐狸尖巧的下巴抬起,姿態睥睨,像兩隻看不上彼此的高傲狐狸,隨時都會跟對方打一架似的。
江采霜猜了半天,萬萬沒想到結果是這樣的,「他們都是狐妖?」
「嗯,你在江南遇到的是林越。」
燕安謹散去靈力,狐影消失不見。
思緒回到案子上。
江采霜代替燕安謹問道:「劉全,你是跟俞金亮一起過來的?」
劉全大著膽子抬頭看了眼,又迅速低下頭,「是、是,小人跟少東家一起來的。」
「你們的鋪子不開了?」
「這……」劉全面露難色,「小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前兩日有人拿著房契地契,說是那鋪子已經歸他們所有,把我和少東家給趕出來了。」
「那俞金亮住哪兒?」
「他、暫時住在小人的家裡。」
俞金亮早就敗光了祖產,連個住處都找不到,除了暫住劉全家裡以外別無選擇。
打聽完這些,江采霜終於聞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俞金亮在什麼地方?」
「小人也不知道啊。」
「你跟他一起來的望天樓,你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劉全哭喪著臉,「從昨天夜裡,少東家就消失了,小人也沒見到他。」
江采霜詫異地看向燕安謹。
俞金亮消失了?
燕安謹沉吟道:「他昨夜什麼時候走的?」
「差不多……快到子時吧。」
「你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劉全苦笑著,「東家去做什麼,我這個做夥計的哪裡清楚。」
「走之前沒有任何交代?」
「……沒有。」
「你昨夜宿在何處?」
劉全伸著脖子示意外面,「小人昨夜跟其他農戶一起,在大堂里睡的。」
他身上穿的褐色布衣凌亂,頭髮也亂糟糟的,眼睛疲倦無神,嘴唇乾得脫皮,不像是在床上好好睡了一夜的樣子。
江采霜想起昨日見到崔興和俞金亮推搡爭執,便問道:「俞金亮跟崔興是什麼關係?他們兩個是不是起了矛盾?」
劉全囁嚅著嘴巴,沒吭聲。
「問你話呢!」梁武從背後推了他一把,「知道什麼就快說!別在這裡磨磨蹭蹭的。」
「崔少爺來過幾次鋪子,他跟少東家經常一起去歪柳巷,金銀巷……」
歪柳巷是秦樓楚館,金銀巷則是賭坊所在地。
江采霜追問:「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自從我來鋪子里,兩個人就已經熟識了,具體什麼時候認識的,小人不知道。」
「俞金亮為什麼與崔興起爭執?」
劉全嘆了口氣,「我聽說是因著鋪子的事。崔少爺自稱跟鹽商搭上線,能從贛南鹽戶手中低價收鹽,再轉手賣到汴京便能發財。只是手頭一時周轉不開,便跟兄弟們借銀子,我家少東家被他說動,把鋪子的地契都抵了出去。」
燕安謹長眸微眯,語氣沉冽,「崔興想倒賣私鹽?」
「這事沒成。後來好像說是崔少爺被金銀坊的人騙了,根本沒什麼鹽戶,騙子捲走他的銀子就跑了。因為這錢原本是用來做私鹽生意的,不敢擺在明面上,所以少東家也不敢去官府舉告,只能一次次跟崔少爺討要。」
崔興就是個潑皮無賴,但他腦子還算精明。他自己沒往裡投一文錢,用的全是從別人那裡「借」的。若是門路通,他便能藉此發財,若是門路不通,損失的也不是他自己的銀子。
俞家家產快被俞金亮敗光了,鋪子的生意也每況愈下,根本拿不出多少銀子。俞金亮還想過吃喝嫖賭,花天酒地的日子,一聽崔興說能賺錢,立馬被蒙了心神,急忙把鋪子抵了出去,生怕吃不上這口肉。
當初上趕著要分一杯羹,可誰知卻被騙走了最後一點家產。
俞金亮也算是被崔興逼得走投無路了。
梁武本以為抓到了關鍵證人,誰知道是個不中用的,關鍵問題一問三不知。
他氣勢洶洶地走上前,喝問道:「你為什麼暗中窺探官府辦案?有何目的!」
劉全被他震懾到,嚇得六神無主,「小人、小人聽說出人命了,所以好奇想來看看。」
「只是好奇?」
「是是。」
「哼!來人,把這廝押下去打板子!打到他說實話為止!」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劉全跪地求饒,「少東家一夜未歸,小人害怕少東家被牽連進去,所以才想打探打探情況。」
「既然只是想打探情況,為什麼看到我們就跑?你還想跳河?」
「官爺神威,小人嚇得肝膽俱裂,便、便只想著逃脫……」
劉全也是被嚇蒙了,一看這麼多人來抓自己,慌不擇路就要往欄杆外面跳。
金明池水湍急,暗流旋渦無數,他一個不通水性的旱鴨子,若是真的跳下去,這條命怕是就交代在這兒了。幸好梁武出手快,及時把他從欄杆上提了下來。
燕安謹低聲問:「你們少東家在望天樓可有住處?」
劉全滿臉頹敗,「我們主僕二人身上一文錢都不剩了,哪還開得起雅間?」
他並不知道俞金亮的下落,暫時與案子無關,燕安謹便先讓人把他放了,只派了兩個人悄悄跟在劉全身後。
若是俞金亮露面,立馬將其捉拿。
梁武不滿地道:「我還以為案子這就破了呢,誰知道遇到一個膽小如鼠的,見到爺就跑,有什麼好跑的?」
林越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般相貌,總是容易嚇到百姓,下次出門還是戴上帷帽吧。」
「你!」梁武吹鬍子瞪眼,「那也比你這瘦竹竿強!」
江采霜深深呼了口氣,倒是沒覺得多沮喪。
她看過的卷宗里,有許多案子都是詭譎複雜,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勘破的。
「也不算毫無收穫,起碼找到了劉全,就證明俞金亮也在望天樓里。只要找到俞金亮,案子也就離真相大白不遠了。」
林越見縫插針,不忘踩一腳梁武,「你都而立的人了,還沒道長一個小姑娘心性來的沉穩。」
江采霜絲毫不被他們的小吵小鬧所動搖,仍在全神貫注地思考案子,「一樓被淹,二樓,三樓,四樓都搜過了,俞金亮還能藏在什麼地方?」
外面狂風暴雨未歇,棧橋又被沖斷,俞金亮能躲在哪兒呢?
「總不能……是上五樓了吧?」林越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梁武反駁,「不可能,五樓一直都有禁軍把手,他俞金亮憑什麼能闖進去?」
燕安謹一直沒出聲,思慮片刻道:「藏物間可搜過了?」
望天樓為皇家所建,有一些房間單獨留出來,用作儲藏皇家的各種用品,這樣皇帝每次出行,就不用搬來搬去了,只需從藏物間中取出便可。
「可藏物間都上了鎖的……」
「跟齊鵬拿鑰匙,進去搜。」
「是!」
江采霜趕在午膳前回到了四樓,同家人一起用膳。
席間,江水寒狐疑地盯著江采霜,江采霜察覺到他的視線,只當不知,埋頭吃飯。
「我有個同窗也在望天樓里……」
江采霜抬起頭,聽江水寒繼續說道:「叫段靜遠,你初來京城之時見過的。」
當時江采霜為了追蹤狐妖,從虹橋跑了下去,江水寒正好看到段靜遠在河對岸,便隔水喊他幫忙追人。
江采霜點點頭,「怎麼了?哥哥。」
「他方才跟我說,似乎在燕世子身邊見到你了,只是離得遠,不能確定。」
江采霜剛吃了一筷子菜,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差點被噎著。
她連忙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水,心跳得飛快,「怎麼可能呢?我一直跟采青姐姐和採薇姐姐在一起,怎麼會跑到燕世子那裡?」
江采霜偷偷眨眼,給採薇姐姐和堂姐使眼色。
「我上午總有些心神不寧,想躺床上休息又被吵得睡不著,采青和霜兒在屋裡陪我說話。」
「段公子看錯了吧?端陽節出來玩的姑娘可不少,都跟霜兒差不多年紀,遠遠看著也認不出誰是誰。」江采青也跟著幫腔。
江水寒半信半疑,但在他心裡,最該防備的人是那個槐街遇見的讀書人,暫時扯不到燕世子頭上。
……不對。
「霜兒,你跟燕世子什麼時候認識的?他將你救起來之後,怎麼立刻就找到了我?」
燕世子怎會知道,這是他妹妹?
江采霜大腦飛快轉動,卻一時間也想不出應對之語,便只好埋頭吃菜,一副「我沒聽見你別問我」的模樣。
江水寒看向另外兩位妹妹,江採薇垂著眼吃飯,江采青則是快速夾菜,兩個人都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怎麼感覺……這三個妹妹有秘密瞞著他?
吃完午飯,江采霜自稱困了,躺床上假寐。
等聽見門外江水寒的腳步聲遠去,她才偷偷溜出門去。
這次跟燕安謹一碰面,便得知了兩件事:
第一,崔興房中的斗笠找到了。
第二,有個伯府的小廝聲稱,他在夜裡子時前後,聽到崔興房間傳來敲門聲,聲音持續了不短的時間。
「斗笠是在哪裡發現的?」江采霜迫不及待地問道。
「金明池中,有人發現斗笠飄在水面上,」燕安謹撐著傘,領她到二樓欄杆處,「剛派人打撈上來。」
不遠處,懸鏡司的人順著繩索爬上欄杆,將身上綁的斗笠取下,獻給燕安謹。
林越招呼人回屋裡換衣服烤火,與其他室內看守的人換班。
枯黃的斗笠早已濕透,一直往下滴答著水。竹篾編織細密,桐油味被泡得很淡。
江采霜將其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並未發現有什麼線索。
她垮起小臉,嘟囔道:「這斗笠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好像沒什麼用,白費勁打撈了。」
燕安謹早在她接過斗笠的時候,便眼疾手快地提起了她的袖子,不然衣裳袖子肯定會被斗笠打濕。
「斗笠本身便是線索。」
江采霜不解,「什麼線索?」
燕安謹抽絲剝繭地分析:「斗笠又不是兇器,上面也沒有任何線索,兇手為何要特意將它帶走?若是為了遮雨,為什麼只戴斗笠,不穿蓑衣?」
江采霜指尖摩挲著斗笠邊緣,陷入沉思。
兩人同撐傘,相依立在欄杆邊緣,有些許雨絲被風吹進傘下,烏黑的發梢泛起淡淡的濕意。
江采霜忽然福至心靈,「我知道了!」
「嗯?」燕安謹低頭,認真地望向傘下的她。
「因為斗笠可以護住頭髮。」
「頭髮濕了很難立刻恢復乾爽,但若是身上濕了,擦乾身子再換身衣服就是了。」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兇手的範圍便能縮小,「也就是說,兇手起碼有個單獨的雅間,因為他要將濕衣服換下來。還有,兇手身上得帶著換洗衣服。再者,他既然能敲開崔興的門,跟崔興必然是認識的。」
一般來說,世家出門都會各自帶一兩套換洗衣物,放在馬車上,以免遇到意外情況。
因著端陽節熱鬧,棧橋外面車馬擁堵,人流比肩擦踵,到時候回馬車上拿東西怕來不及,所以他們才從馬車上將東西都拿了下來,交給下人提著,暫放在望天樓的雅間。
江采霜滿眼興奮,「世家子弟,與崔興認識並且結仇,還要有個單獨的雅間……照這個範圍查下去,沒準能查到人。」
燕安謹不著痕迹地提醒:「道長有沒有發覺,以上這些推測,其實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
「什麼?」
「兇手需要如其他人一樣,出現在我們面前。」
只有兇手需要出現,他才會這麼大費周章地折騰。
若是兇手像現在的俞金亮一樣人間蒸發,便怎樣都無所謂了。
「對哦。」江采霜咬了咬下唇,陷入沉思。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一抬頭,目光繞過燕安謹,湊巧看到一個眼熟的人。
正是江水寒的同窗段靜遠!
段靜遠的視線朝著這邊飄過來,江采霜嚇得丟了斗笠,連忙往燕安謹身前躲。
斗笠落在地上,濺起水珠無數。
水霧氤氳,燕安謹的視野迷離一瞬,隨即就感覺胸口被人輕撞了一下。
江采霜扯著他的衣袖做遮擋,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正往燕安謹懷裡鑽。
燕安謹長睫微顫,握著傘的長指收緊,節骨分明。
他略低下頭,輕聲問:「看到什麼了?」
江采霜恨不得縮成一團,以免被看到,「我看到我哥哥的同窗好友了,他今日還跟我哥哥說,在你身邊看到我。」
燕安謹瞭然,微微側身擋住她的身形,引著她往後廊走去,「從這邊走。」
江采霜抓著他胸前的衣襟,小心點頭。
傘面稍稍下放,將二人的身影擋住大半。雨珠砸在傘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從後面看,二人一高一矮,彷彿親密無間地依偎,悠閑漫步在雨中廊道。
好一對有情人。
傘外暴雨聲勢浩大,傘下,二人衣擺交疊,竊竊私語。
江采霜好奇地打聽:「你今日打的那個指訣是什麼?就是你給林越和梁武打的那個。」
「引靈訣。」說罷,見她一臉嚮往,「想學?」
小姑娘抓著他的袖子,點頭如搗蒜,「嗯嗯。若是我學會了這個,往後遇到修成人形的妖怪,便能以此來驗證了。」
要是她能學會他今天那一手就好了。
「下次有空了教你。」
江采霜迫不及待,「那我今晚就去你房間!」反正今夜要幫他施針貼符的,順便把這個指訣學了。
燕安謹語塞,素來淡然從容的神情有一絲破裂。
「……好。」
燕安謹護著江采霜,避開段靜遠的視線,繞到鏤空藤紋長窗後面,合傘,豎立在一旁。
江采霜扒著窗戶縫往外看,確定段靜遠已經走遠,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自從來到京城,她想要捉妖破案就太難了,還得時時刻刻躲避家人。
江采霜眉間堆起小山,嘟囔道:「要是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光明正大地捉妖就好了。」
有個半大少年冒雨急匆匆趕來,「主子,有船來了!」
順著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畫舫穿過湖上升騰的雨霧,從遠處駛來。
燕安謹霜玉般的面容浮現出幾分凝重,「我讓人送你回房間,暫時莫要出來。」
「怎麼了?」
「晚些時候再與你細說。」
江采霜見他神色肅然,料想應該有什麼重要的大事,便點頭回去了。
報信的少年親自送她回去,他自稱叫「小虎子」,是林越的徒弟,麥色的肌膚,笑起來會露出一顆虎牙,看起來很活潑好動。
另一邊,燕安謹迅速吩咐下去,所有人回到雅間,不得擅出。
暫住在二樓的平民百姓,則是都被集中在大堂,不可隨意走動。
一時間,整棟望天樓都被重兵看守。到處都是懸鏡司的人,一個個腰間佩刀,冷冰冰地杵在那兒,讓人見之膽寒。
五樓的神秘人終於露面,浩浩蕩蕩地走下來一群人,帶刀禁衛護送左右。被簇擁著保護的是一個身穿錦袍的中年男人,濃眉大眼,額方鼻闊,一看便頗具威嚴。
宮人撐傘,中年人來到二樓露天的廊道。
「我聽玄烏說,你要搜查藏物間?」
他所說的玄烏,便是當今國師裴玄烏,此刻正一身仙氣飄飄的白衣,手持拂塵,立在雨中。
裴玄烏並未撐傘,但身上卻無半分濕意,他眼神平和慈悲,望向湍流不息的金明池水。宛如一位不染凡塵俗世,超脫物外的高人。
「正是。」燕安謹答。
「一個不成器的世家子,死了也就死了,何必大動干戈?」中年人輕飄飄地說道,根本不把一條人命看在眼裡,「懸鏡司的人我帶走一半,你可要跟我一起走?」
燕安謹語氣平和,不卑不亢道:「臣想留在此處,將案情查明了再走。」
「那你便留在這裡吧。待風雨停了,自會有船來接。」
中年人其實也不想讓燕安謹隨行,懸鏡司各個驍勇善戰,還都忠誠於他,若是在小小的畫舫上生了事端……他帶的禁軍未必是懸鏡司的對手。
雖說燕安謹暫時還沒有不臣的舉動,但該防的還是要防。
禁軍已經在二樓欄杆處,鑿開了一個丈寬的缺口。
畫舫上的人迅速用木板搭起聯通橋,將船與廊道連接在一起。
中年人在眾人的簇擁保護下,順著木板上了船。
「仙師,請。」宮人諂媚地上前,給裴玄烏撐傘。
裴玄烏走上木板橋,回頭看了眼燕安謹。他揚起唇,方才還高深莫測的目光,忽然變得意味深長,深處還藏著幾分興味。
燕安謹身如玉樹,不動聲色。
裴玄烏在心底哼笑一聲,收回視線上了畫舫。
找了個合適的機會,裴玄烏湊到官家身邊,獻上自己新煉製出的「仙丹」。
趁官家服下仙丹,神思飄飄欲仙之時,他狀似無意地開口:「玄烏夜裡起壇卜算,算到世子紅鸞星動,該有一樁好姻緣了……」
皇帝一走,懸鏡司的人被帶走大半,五樓也徹底空置下來。
燕安謹吩咐人守在缺口處,以免有人不慎從這裡掉入河中。
想到裴玄烏臨走前的挑釁眼神,燕安謹回想起,小道長早上還跟他說,覺得暗中有人窺探。
修道之人六識敏銳,若非武林高手,很難避過探查。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同為修道之人,專門學過隱匿的身法。
難道……是裴玄烏的人?
他既派人跟蹤,卻又故意露出破綻,究竟是為何意?
皇帝走後,懸鏡司剩下的人將藏物間搜查了個遍,沒找到任何人的蹤跡。
但卻有個意外收穫——藏物間丟了不少東西,還都是不常用到,但卻價值昂貴的器物。
皇家的東西自然看管嚴密,門上鎖頭又沒有被撬過的痕迹。無論如何,齊鵬這個監守自盜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夜裡,一道嬌小的身影從黑暗中躥出來,悄無聲息地摸到燕安謹的雅間,推門鑽了進去。
守衛的眾人卻彷彿沒看見似的,各個眼觀鼻,鼻觀心,彷彿一個個木頭人。
此刻子時過半,正是交替的時刻。
房間里燃著燭火,燕安謹盤腿坐在蒲團上,江采霜在他身旁,為他施針,貼符。
微涼的符紙剛貼上來,帶著還未散去的潮濕,男子勁瘦白皙的腰不由得緊繃。
正欲作亂的妖氣,還沒來得及破壞經脈,就直接被壓了下去。
江采霜擦了擦額頭的汗,倒不是累的,而是緊張的。
「現在可以教我引靈訣嗎?」
燕安謹最近幾次初七,都過得格外平穩,基本上與平常無異。
他調息了片刻,「可以。」
燕安謹放慢了速度掐訣,手指修長漂亮,宛如經大師雕琢而成的美玉。濃密如扇的睫羽垂下,被燭光鍍上一層金色。
燭光昏暗,江采霜看不清楚,便往他身邊靠了靠。
妖冶好聞的花香侵入鼻尖,讓她的心境放鬆下來,暫時忘了外面的紛擾,手指隨著他的教導,宛如蝴蝶翻飛。
有時她做得不對,燕安謹便虛握著她的手指,輕輕擺正。
他的指腹溫熱,伴隨著一次次觸碰,引得她的心跳也時不時漏上一拍。
奇怪,師兄們教她法術的時候,她也從沒這樣過。
江采霜下意識摸了摸發燙的耳垂。
「莫要分神。」
溫柔好聽的嗓音隨即響起,近在耳畔。
江采霜偷覷了他一眼,身旁之人面如霜玉無暇,容顏絕世,堪比畫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人真的能生得這般漂亮嗎?
不知怎麼想的,她剛學完的法術,直接對著他揮了出去。
燕安謹不露聲色,幾息之後,他身後也並沒有浮現出狐影。
江采霜咬了咬唇角,暗自嘀咕,難道是她想錯了?
還是她的法術學得不到家?
可她的手無意識碰到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摸起來柔軟得像棉花,還很溫暖。
江采霜輕輕摸了摸,將那物拿到眼前。
卻是一截蓬鬆潔白的狐尾,只有尾巴尖才透出些許緋色,像是淺色的徘徊花落在上頭。
狐尾在她手裡,要兩隻手合抱才抓得住,卻輕飄飄沒有半點重量。
江采霜瞳孔一點點放大,呼吸也變得急促,驀地抬起頭,「你果真是!」
果真是狐妖!
怪不得他生得一副如此惑人的皮囊,還擅長勾引人!
燕安謹不以為然,唇畔笑意不減,嗓音低柔,「道長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江采霜的確對他有所懷疑。
首先是能變換的容貌,還有上次在定北王府看到一隻白狐。
那是他的書房,尋常白狐怎能出現在那裡?
正好燕安謹暴露出了引靈訣,江采霜便想學來試一試他。
他竟是躲也不躲,就那麼任由法力打了上去,還大大方方地露出狐狸尾巴給她看。
真是豈有此理!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收你?」江采霜氣得從蒲團上站起來,簡直氣急。
燕安謹寬大的綉金衣袍曳地,懶洋洋地以手支頤,撐在桌上,微挑的桃花眸望向她。
粗大的狐尾抖了抖,分明纖塵不染,像剛從樹上落下來的白梨花,乾淨得緊。
狐狸尾巴搭在茶桌邊,燕安謹的手指一下下輕撫著,語氣慢悠悠的,聽不出絲毫慌亂,「在下雖是狐妖,卻從未做過害人之事,道長又不是不知。」
江采霜氣鼓鼓,「那你也是妖!居然欺瞞我這麼久。」
「道長若是生氣,便揍我一頓出出氣。」
說罷,狐狸尾巴朝她探去,碰了碰她的手背。
「走開!」江采霜不客氣地抬手拍開,「妖孽!休想亂我道心!」
燕安謹眼眸含情脈脈,嗓音低磁輕緩,「在下任由道長處置,可好?」
尾巴又伸了過來,軟乎乎的絨毛直往她手心裡鑽,痒痒的。
江采霜不自覺地動了動手指,咬牙,「你這可惡的妖物!休想讓我幫你得到菩提子!」
「都相處這麼久了,我待道長之心,道長還不知嗎?」
被拍開的尾巴再接再厲,這次直接纏上了她的手腕。
「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壞心!」
說完話,過了兩息,她才把狐尾丟開。
「在下能有什麼壞心,無非是想與道長一起,蕩平妖魔鬼邪,還人間一個太平清凈。」
江采霜一邊暗罵他可恥,一邊卻被伸進袖子的狐尾擾得心神不寧,「你別忘了你自己就是妖。」
她臉頰早已紅透,幾乎能滴出血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因為別的。
狐狸尾巴沒被躲開,燕安謹自然得寸進尺,順著往上爬,「人有好惡,妖也有好妖。在下若是起了歹意,還能瞞得過道長的眼睛嗎?」
「你……」
「道長何必執著於人與妖的分別,若是在下不露出這尾巴,不也與尋常男子無異?」
「道長……」
他一聲比一聲溫柔,一聲比一聲懇切。
江采霜也一次比一次動搖。
無數畫面浮現在眼前,刺激著她的知覺。
精瘦勻稱的軀體,瑩白無暇的肌膚,多情似水的桃花眸,還有始終縈繞在鼻尖的徘徊花香……
胸中心跳亂撞。
小道長閉上眼睛,額上沁出細密的汗,不停默念清心咒。
外面傳來敲門聲。
梁武粗聲粗氣地道:「主子,您快過來看看吧。」
江采霜彷彿大夢初醒,胸口上下起伏著,呼吸急促而劇烈。
她還從沒經歷過這樣的考驗。
就像是進了傳說中的幻境,在幻境中,妖怪都幻化成你最喜愛的東西,無數次貼上來誘惑你,誘得你神思迷濛,飄然欲仙,把什麼都給忘了。
只想與他共沉淪,永遠沉溺在溫柔鄉里。
幸而及時中斷,不然還真的要著了這臭狐狸的道。
他分明就是以狐尾為餌,誘她動搖。
真是狡猾!
可即便如此,在燕安謹收回狐尾的前一瞬間,江采霜還是不受控制地快速摸了一把。
幸而他被敲門聲吸引去了注意力,似乎並未發覺。
燕安謹眼底笑意一閃而過。
二人從雅間出來,由梁武引路。
梁武憨憨地出聲:「白露道長,您怎麼出了這麼多汗?臉也這般紅,不會是生病了吧?」
江采霜本就意亂,被他這麼點出,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在燕安謹及時出聲解圍,「道長方才與我討論案情,情緒激動,所以才表現了出來。」
「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
江采霜只好順著話頭說下去,「我、我在崔興房裡沒看到他的外袍和鞋履,若是他洗完腳就睡覺,在睡夢中聽到敲門聲,打開門與那人起了爭執被殺,屋裡至少應該留下他的外衣。」
從小梅送完洗腳水離開,到有小廝聽到敲門聲,中間隔著不短的時間。
這段時間裡,崔興怎麼都把腳洗完,躺床上休息了。
這就是江采霜在他屋中發現的,第四個線索。
「可房中卻什麼都沒有留下,我覺得這其中定然有其他緣由。」
要麼是來人身份重要,要麼就是有其他事情要做……總之一定有特殊的理由,讓崔興重新穿上了外衣和鞋襪。
「您的觀察還真是細緻,」梁武豎起大拇指,「我們剛剛找到一個人,正好能佐證您的猜測。」
「找到了誰?俞金亮?」
梁武嘿嘿一笑,還賣起了關子,「到了您就知道了。」
原來是夜間,有人聽見樓道里傳來咚咚聲,心下覺得奇怪。可一樓被水淹,黑布隆冬的,那人又不敢貿然去查,只好猶猶豫豫地在大堂里溜達。
他的行為引起了懸鏡司的注意,將他捉住,盤問一番,得知此人想偷偷去一樓撒尿,意外聽到咚咚的撞擊聲。可他打眼一掃什麼都沒瞧見,嚇得提上褲子轉身便走。
懸鏡司的人提著燈籠走下樓道,發覺聲音似乎是從水下傳來的。
眾人大駭,還以為是水怪作祟,叫來林越梁武仔細一查,樓梯下面居然掛著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