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江采霜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比她高出許多,身形修長挺拔,長相更是稱得上一句仙姿玉貌,昳美穠麗。膚若凝脂,肌膚透著病態的蒼白,唇色殷紅如血,十分惹人憐惜。
最漂亮的是那雙眼睛,彷彿桃花瓣似的。看人時,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眼裡像籠著霧氣,帶著笑,書上說的眉目含情,應該就是這般。
「是、是樹藤上結的小葫蘆,差不多……」江采霜被他的相貌所惑,一時有些恍神,慢吞吞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大概比劃了一下,「這麼大吧。」
因為不經常說謊,她的臉頰微微發燙,幸而有面紗遮擋,看不見。
燕安謹再次掩唇咳了幾聲,面色冷白如雪,煞有介事地問了一圈:「你們可有誰,看到了這位姑娘的葫蘆?」
侍衛們紛紛回答:「沒有。」
燕安謹瀲灧的桃花眸看向她,聲音低醇磁性,帶著淡淡的沙啞,「姑娘,這麼小的葫蘆,怕是不好找呢。」
他這般認真地幫忙,更讓江采霜不自在極了,臉龐愈加紅潤,「那就……」算了吧。
燕安謹揚唇淺笑,好心提議道:「不如這樣,姑娘先去府上坐一會兒,我派人再在附近仔細找找,說不定就找到了。」
尋常女子自然不會貿然去陌生男子府上,可江采霜是個不通世故的,她一想便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她可以先進府上,再慢慢找那隻狐妖躲到了什麼地方。
「好啊。」江采霜眼睛一亮,欣然應允。
燕安謹唇邊弧度加深,眼眸深邃,笑得意味深長。
「姑娘請。」
江采霜靦腆地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
一旁的管家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自家主子這是唱的哪出。
上石階的時候,燕安謹也在不著痕迹地問話。
他一襲錦衣,身上的氣質很柔和,又似有病弱之態,絲毫看不出半點攻擊性,很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姑娘是怎麼知道,葫蘆掉在了王府呢?」
江采霜含糊地回答:「我,我其他地方都找遍了,只剩這裡。」
「原來是這樣。」燕安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停頓片刻,溫聲道,「這葫蘆對於姑娘來說,應當是很重要之物吧?」
「嗯。」江采霜悶悶地點頭。
燕安謹眼尾輕挑,若有似無地透出幾分惑人的妖冶,輕聲問:「是旁人贈與姑娘的么?」
被這麼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望著,江采霜沒來由地不敢跟他對視,遲疑了半天才回答:「我、我在山上撿的。」
快要邁過門檻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江家妹妹!請留步!」
江采霜被聲音吸引得回頭看去,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跟她哥哥差不多大的年紀,穿襕衫長袍,頭上戴了青色布巾,一副學子打扮。
段靜遠匆匆趕來,喘了兩聲粗氣,急忙道:「江家妹妹,你哥哥正在四處找你呢,你快回去吧。」
江采霜這才想起來,她急著出來捉妖,忘記跟娘親和哥哥打招呼了。
江采霜從台階上跑下去,「我娘親和哥哥在哪兒?」
「還在虹橋邊等你,我帶你過去。」
「好。」
燕安謹在這時緩緩出聲,嗓音帶笑,「姑娘,不找你的葫蘆了么?」
江采霜身體一僵。
她不自在地絞著手指,語氣有些心虛,「我出門沒跟家裡人說,改日再來找吧。」
正好今天也沒帶捉妖的法器,就算找到了狐妖,怕是也不好對付,反而會驚動它。
不若改天再來。
燕安謹面上並未露出絲毫不悅,略一頷首,「也好。」
他這般溫柔耐心,像是不管面對什麼,都永遠不會生氣一般。
這讓江采霜心裡更是愧疚了。
段靜遠認出這裡是王府,拱手向上面的人行禮,「在下太舍學子段靜遠,見過世子。」
「段靜遠,」燕安謹桃花眼微彎,含笑稱讚,「我看過你的文章,文采斐然,頗有見地。」
「世子過獎,靜遠萬不敢當。」
「你是來找人的?」
「正是,這位是平遠侯府江公子的妹妹。方才江公子與妹妹走失,在下與江公子乃同窗好友,便替朋友找人。」
燕安謹長眉微揚,看向江采霜,「她是江水寒的妹妹?」
「是。」
燕安謹心下瞭然,不疾不徐地開口:「我恍惚記著,江水寒是有個妹妹。不過口說無憑,我不能讓你就這麼把人帶走。我派兩個人送你們回去,可好?」
「還是世子想得周到,那就勞煩了。」
世子身居高位,卻沒有半點天潢貴胄的架子,跟他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學生說話都這般客氣,實在令人欽佩。
之後,段靜遠送江采霜回到橋頭,跟家人會合。
王府的人認出了侯府的馬車,便也回去復命。
「霜兒,你可嚇死娘親了。」寧玉霞抱住女兒,眼眶漸漸紅了。
「娘,女兒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江采霜自知有錯,乖乖認錯。
江水寒剛才去其他地方尋找,回來得晚一些。
「靜遠兄,這次多虧了你,改日我請你喝酒。」
「誒,區區小事,何來言謝。」
此事一了,馬車繼續朝家中駛去。
平遠侯府位於宣陽坊,街坊四鄰都是在朝為官的人,宅邸肅穆,不似市井那般喧鬧。
侯爺剛下值回來,連官袍都沒來得及換,站在門口翹首以盼。
馬車停下,江采霜撩開車簾,清脆地喊了聲:「爹爹。」
江重見到女兒情緒激動,眼裡有水光閃動,「霜兒,爹的好女兒,可算回來了。」
除了父親江重,還有姐姐江採薇,只是她臉上一直戴著面紗。
兩年前,不知道怎麼回事,江採薇臉上忽然長了一大塊紅斑,如同胎記一般,到處求醫問葯都沒辦法去除。
從那以後,她便整日佩戴面紗,幾乎不再出門,性子也內斂了許多。
平遠候江重滿面紅光,聲音里藏不住的歡喜,「霜兒,你祖母前幾天就念叨著你,今日可算是到了,爹爹先帶你去拜見祖母和幾位長輩。」
江采霜乖巧地點頭,「好。」
侯府百年世家,佔地自然極大,院中多植松柏芭蕉,枝葉扶蘇。假山怪石嶙峋,廊道都是灰白的石瓦搭建而成。不似江南建築那般婉約幽靜,倒是添了許多北方的粗獷和豪氣。
侯府老夫人身體還康健,這一大家子就沒有分家,三房都住在一起。只有江采霜的四叔在外地做官,不在京城。
老夫人住在最為僻靜的後堂,平日里不管家裡的事,一心誦佛念經,頤養天年。
婢女打著帘子,江重一家人剛進屋,滿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
「大嫂和霜兒這一路舟車勞頓,定然辛苦,快別多禮了,先坐下。」
「十年未見,霜兒都長這麼大了,出落成大姑娘了。」
「大嫂,霜兒如今身體可大好了?」
寧玉霞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著回應家人的關心,「勞各位挂念,霜兒身體康健,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處,說了會兒話,長輩們還各自送上了見面禮。不是珍貴的頭面首飾,就是華貴的綢緞衣裳,還送了讓她調養身體的補品,滿噹噹堆了一屋子。
原本回到這個不算熟悉的家裡,江采霜心中還有些忐忑。如今感受到親人的關心和愛護,讓她有種回到了江南外祖家的溫暖自在。
江采霜也站起身,拿出一個提前準備好的錦盒,「我給祖母、各位叔嫂,兄長姐姐弟弟妹妹也準備了禮物。」
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枚枚方形的玉飾,上面刻著繁複古樸的紋路,約莫拇指大小。
小姑娘嗓音清亮甜軟,還透著稚氣,「這是我用凈靈玉所刻的護身符,可以凈化邪祟,防止妖邪近身。」
二叔拿了一枚玉符,愛不釋手地把玩,「這是霜兒親手刻的?你竟有如此精湛的雕工,實在難得。」
「我看看。」二嫂也拿在手裡細細摩挲,「這上面的獸首刻得栩栩如生,像是真的一般,比玉寶閣賣的玉飾還要精緻呢。」
「霜兒妹妹真是心靈手巧,刻這麼多玉飾,怕是有一番辛苦。回去可要多喝點補品,別累壞了身子。」
眾人對江采霜的雕工好一番誇讚,倒是忽略了她說的護身符的效用。
江採薇將玉符握在手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忽然感覺臉上的紅斑隱隱發燙。
不過很快,這股灼燙便消失不見了。
用過晚膳后,二房的江采青姐姐提議出府遊玩。
如今太平盛世,東京城不設宵禁,一入夜,好吃的好玩的可多得是,她想帶霜兒妹妹好好玩耍一番。
「不可,」江重神情嚴肅,「近幾日京城發生命案,就在正康坊的歪柳巷,距離侯府不過幾條街的距離。如今兇手還沒抓到,夜裡還是不要出門為好。」
江采青嘟起嘴巴,「不是還有官兵巡防嗎?有什麼好怕的。」
「青兒,聽你大伯的。你要想帶霜兒妹妹去街上玩,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去也不遲。」
父親發話,江采青再不情願,也只好聽從。
江采青拉著江采霜的手,藏在角落裡,神神秘秘地說悄悄話:「霜兒妹妹,我聽說啊,那歪柳巷有妖怪作祟,所以案子才遲遲破不了。」
「妖怪?」江采霜原本不感興趣,聽見這兩個字,立馬豎起了耳朵。
「是啊,聽說妖怪青面獠牙,虎頭蛇身,有血盆大口,一口能吃一個像你這麼大的小孩。」江采青神色誇張,邊說邊用手比劃。
聽罷她的話,江采霜歪頭想了一會兒,目露困惑,「采青姐姐,你說的這是什麼妖怪?我怎麼沒有見過?」
她見過許多妖怪,可沒見過能一口將人吞掉的妖怪。
「你當然沒見過了,要是你見過,那還得了?」
「這種妖怪叫什麼?」
江采青撓撓頭,答不上來,「妖怪不就叫妖怪嗎?難道還有名字?」
「有的,妖怪有很多種。」江采霜從太師椅上跳下去,走到案桌後面,提筆蘸墨,三兩下就畫出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妖物,「這是黃鼬妖,這個是兔妖,還有畫妖,樹妖……」
畫完整整一頁紙,江采霜眨了眨烏溜溜的眼睛,問道:「姐姐,你剛剛說的那種妖怪是什麼妖啊?」
江采青哪還記得自己剛才說的妖怪,她的注意力都被江采霜畫出來的東西吸引了。
江采青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霜兒妹妹,你畫工真好,我都有點被嚇著了。」
她嘴上說「有點被嚇到」,實則怕得小腿肚打顫,說話語氣都有點哆嗦。
可是她是姐姐,才不能在妹妹面前表現出害怕,那樣也太丟臉了。
於是江采青拿著她的畫紙,愣是強撐著盯著看了半天,詳盡地分析她的畫工。
晚上,寧玉霞送女兒回院子。
臨分開前,江采霜問道:「娘,我晚上可以去捉妖嗎?」
寧玉霞撲哧一聲,不以為意地笑道:「可以,你想玩什麼都行,只是別耽擱太晚。」
轉頭她便吩咐婢女,不管小姐想玩什麼,她們配合著就是。
江采霜回了屋,準備換身衣服,方便待會兒去捉妖。
可她不熟悉身上的衫裙,搗鼓了半天才脫下來。
等她換好衣服出門,婢女已經在外間睡著了。
江采霜沒有吵她,戴上面紗,靜悄悄地翻牆離開。
她戴面紗並非為了遮住臉,而是因為回來的船上,不小心吃壞東西,臉上起了小紅疹子。
大夫說了,近幾日都不能見風,所以她才時時佩戴面紗擋風。
路過一處幽靜雅緻的小院,夜色中傳來江采青的哭聲。
江采霜還以為出了什麼事,連忙停住腳,凝神靜聽。
晚上在妹妹面前強裝勇敢的采青姐姐,這會兒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自己娘親的胳膊不讓走,「娘,我不要自己睡,今晚你陪我睡吧,嗚嗚嗚嗚有妖怪,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