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覺悟
縣城東門外，臨時搭建起了一座高台。
這裡就是今天的刑場所在地。
本來按照慣例，行刑一般都是在菜市口這種縣城熱鬧，人流眾多之地。
但是這次平山知縣李雲逸卻宣布為了震懾罪犯，讓更多的百姓能夠前來觀刑，特意下令在東門外的空地上臨時搭建法場。
為了防止有人劫法場，法場周圍都被清理搜索了一遍，自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那一百名長弓手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若是存心隱藏的話，自然是不可能被一群普通的衙役捕快給發現蹤跡的。
為了以防萬一，李雲逸還將縣城服役的民壯抽調來五十名跟縣衙的衙役捕快們在刑場周圍維持秩序，主打一個守衛森嚴。
而今天處斬的死囚除了林牧這個「私鹽販子兼賣國姦細」之外還有其他幾人。
各種罪名都有，但是今天的主角無疑是林牧，其他人都是陪斬的。
林牧一大早就被獄卒叫醒，讓他洗臉換衣，畢竟人要死了還是要體面一點。
然後典史曹芳帶著人過來給林牧等今天待斬的死囚驗明正身，最後還讓他們在一張類似於執行死刑同意書之類的文件上簽名畫押。
林牧很想吐那曹典史一臉口水，不過又擔心激怒了這貨，給自己提前一刀砍了就悲劇了，所以最終還是忍著沒有吐。
不過心裡卻是在瘋狂地吐槽，老子如果不同意不簽字的話是不是就不用被斬首了？
看來被自願這種事情從古到今都不什麼新鮮事啊。
等到所有的流程走完后，林牧等人就被押上囚車，從縣衙里拉出去，被衙役們押著先遊街示眾，一邊走一邊由一旁的刑房小吏大聲宣讀他們的罪狀。
最前面有一個衙役一邊敲鑼，一邊大聲地吆喝著，很快就吸引來了許多百姓前來圍觀。
那幾個陪斬的人囚車都在前面，每人一輛專車，罪名有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也有跟主母偷情被主人撞破后一怒殺人的惡奴，還有服徭役的時候偷跑被抓回來的倒霉蛋……
林牧在最後一輛囚車上，他站在囚車裡面，雙腳上帶著沉重的鐐銬，雙手被鎖在囚車上面的木欄杆上，只有腦袋露在囚車外面，活動範圍非常的小。
他活了兩輩子，第一次以囚犯的身份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如果他知道今天難逃一劫，那他此刻的心情肯定是恐懼絕望的。
但是他現在知道自己今天不僅死不了，甚至還要上演一出驚世駭俗的劫法場的精彩戲碼之後，他的心態自然就跟其他那幾個陪斬的死囚完全不一樣，不僅沒有絲毫絕望沮喪之意，甚至臉上還露出了饒有興緻的神情。
這種體驗是從來沒有過的，他本來臉上還帶著笑容，輕鬆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看著那些穿著各色服飾的古代百姓，甚至心中暗暗對比周圍的環境跟古裝劇中有多少相似之處。
但是很快這份閒情逸緻就被一塊飛來的爛菜葉子給徹底打斷了。
「打死這個勾結東胡的奸賊！「
「無恥之人，賣國求榮，害死了多少人，這種人就應該被千刀萬剮，死後也永不超生！」
「我媳婦就是被東胡人給害死的，這種畜生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為我媳婦報仇雪恨！」
「原來那林家裝模作樣的行善，其實根本就是為了矇騙世人，這個林牧勾結東胡，他們林家肯定都是東胡的姦細。要我說，知縣老爺就應該將林家全家老小一起綁來殺頭，給那些被東胡害死的鄉親們報仇！」
……
聞著那片爛菜葉子發出的令人作嘔的味道，聽著人群中傳來一聲聲的唾罵聲，林牧再也笑不出來了。
在接下來的遊街過程中，不停地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砸了過來，除了爛菜葉子臭狗屎之外，甚至還有人扔石頭。
囚車上的活動空間非常有限，林牧就算想要躲避也根本沒有辦法。
很快，他的身上一片狼藉，額頭上甚至都在流血。
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滑入了他的嘴巴里。
腥鹹的血腥味讓他心中五味雜陳，也讓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也讓他在囚車裡面的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握成了拳頭，怒氣瞬間湧上心頭，甚至讓他的雙眼都有點赤紅，惡狠狠地盯著那些向他投擲雜物的百姓。
我林牧的前身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是卻也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就因為官府一手炮製出來的罪名，你們這些人就輕易地相信我是勾結異族的姦細，對我如此咬牙切齒？
兩旁圍觀的百姓手中準備的「彈藥」大部分都扔向了林牧，他從那些人臉上看到了對自己的痛恨，一個個真的就好像自己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那紅著眼睛的樣子看起來就好像真的打算要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一樣。
林牧忽然有點理解當初袁崇煥當初臨死前的心情了。
世人愚昧，別人說什麼他們就相信什麼，渾如牽線木偶，被上位者陰謀家們隨意玩弄，任意驅使，不僅毫無自覺，而且還覺得自己充滿正義感。
像極了現代世界網路上那些隨意網暴別人的鍵盤俠們。
隨意被輿論引導挑逗，一個個就跟發情的公豬一樣上躥下跳，義憤填膺，像極了眼前的這群百姓。
可是他能怪這些人嗎？
他們也是屬於被蒙蔽被操縱的受害者，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還在縣衙之中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的知縣李雲逸。
為什麼李雲逸能這樣對自己，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他是知縣，而林牧只是一介平民。
在古代這種皇權大於天的背景下，知縣就是皇權在地方的代表。
簡單來說，就是李雲逸掌握了權力。有了權力，就有了隨意掌握他人生死的能力。
要想擺脫別人的操縱，掌握自己的命運，要麼就必須掌握更大的權力，要麼就徹底地打破這個世界的秩序，徹底掀翻桌子，重新建立一套由自己主宰的秩序。
這一幕幕的場景徹底澆滅了林牧初到這個世界的那一點興奮的感覺，也讓他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同時也讓他心中的一個想法更加的清晰。
要掌握自己的命運，那就必須成為掌握別人命運的人。
這個別人，最好是天下人。
想明白了這一點，林牧深吸一口氣，慢慢鬆開了緊握的雙拳，心頭的怒氣也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