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人家姜主任說了，如果你願意嫁，他會準備好四大件，還有五百塊的彩禮，只要你嫁過去，你就是城裡人了，工作也會幫你解決，聽說縣城小學那邊有一個名額……嘉嘉啊，這麼好的對象，你還猶豫什麼？」

顧夷嘉一臉迷茫地看著面前喋喋不休的中年婦女，人有些懵。

她又看了看周圍，這裡是一間低矮的磚瓦房，屋子裡的傢具看著笨重又陳舊，還有很多沒有必要的東西，但主人捨不得丟，導致整個屋子看起來挨挨擠擠的，空氣中透著一股有些怪異的味道。

「嘉嘉啊，你可要考慮清楚了，你都高中畢業快一年，仍是沒有工作，你的身體又不好，總不能一直賴著你兄嫂養吧？你哥雖然不會說什麼，但你嫂子呢？你嫂子養著兩個孩子已經很辛苦，為了你，甚至不能去隨軍，要留在公社照顧你……嬸子我這也是為你好，可不是在誆你……」

顧三嬸說著，一邊打量坐在床前的少女，心下讚歎。

這十里八鄉的，要說長得最好看的姑娘，當數顧老大家的小閨女顧夷嘉。

芙蓉面、柳葉眉，濃密漆黑的直長發，玉白無瑕的肌膚，像個玉雕的人兒，看著就不像是鄉下的姑娘。

當然，顧夷嘉有一雙寵她的兄嫂養著她，確實也養得不像個鄉下姑娘。

她還有一雙如黑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明媚瀲灧，每每被那雙眼睛不經意地看一眼，都忘記自己要做什麼。

唯一可惜的是，因為是早產之故，她的身體自幼就體弱多病，每到換季之時，就要大病一場，熱不得、冷不得，甚至累不得。

也因為如此，她看著十分的瘦弱，像水晶玻璃似的，有種輕輕一碰就要碎的脆弱感。

別人生病，不是形容枯槁狼狽，就是瘦到脫形，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長的，明明從小到大都是病懨懨的，曾經好幾次一腳踏進鬼門關，差點就沒了。

這些並不影響她那張臉，彷彿天仙似的，就算瘦也瘦得好看，病也病得惹人憐。

顧三嬸在心裡感慨，正因為有這樣一張天仙似的臉蛋兒，就算她體弱多病，看著就不是個有福氣的，城裡鋼鐵廠的廠長之子也願意娶她。

這麼一個脆弱的病秧子，娶回去能幹什麼？當菩薩供著不成？

雖然這麼想，不過顧三嬸也沒說什麼，如果顧夷嘉真的嫁去城裡，他們才高興呢，肯定能拉拔老顧家。

許是見她一直不說話，神色恍惚，顧三嬸的話聲漸漸止住，不禁有些擔心，趕緊出去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過來。

「來來來，嘉嘉，你先喝口水，不要急啊！」

一隻掉了漆的搪瓷杯子塞到她手裡，顧夷嘉正好口乾舌燥，低頭喝了口水。

水剛進喉嚨，突然大量的記憶猛地湧入腦海，顧夷嘉毫無防備之下被水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驚天動地，腦仁也抽疼起來。

顧三嬸頓時被嚇住，想給她拍背，看到她瘦弱的背脊，又擔心自己力氣太大將她拍壞，急得團團轉，等看到她竟然咳著咳著，突然就暈厥過去，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她趕緊跑出去叫人，「快來啊，嘉嘉暈過去了。」

很快，幾個婦女湧進來，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慘白、昏迷不醒的顧夷嘉，也驚得不行，趕緊手忙腳亂地將人抱出去。

還未到端午，南方這邊的天氣已經熱得不行。

正是午後，外面的太陽仍是火辣辣的，大多數社員都在地里忙碌，整個南山公社在太陽的曝晒之下，連莊稼都看起來懨了幾分。

突然響起一陣喧嘩聲，引來不少社員抬頭查看。

很快他們就知道了，原來是顧老大家的小閨女顧夷嘉突然暈厥，眾人正去書記家借車將她送去醫院。

聽聞這事，很多社員都習以為常。

倒是一些新來的知青，不了解情況，便詢問那顧夷嘉怎麼了。

鄉下的娛樂少，村民也愛湊熱鬧，若是發生什麼事，早就湊過去看熱鬧。可這些村民聽說這事後，竟然一臉習慣的模樣，不免讓這些知青疑惑。

「唉，這顧家的小閨女啊，她三天兩頭生病，咱們早就習慣了。」

「聽說她媽當年懷她時，下雨天出門時摔了一跤，不僅孩子早產，大人也沒了。顧家這小閨女從小病懨懨的，看著就是個早夭……咳，倒是沒想到，轉眼她就長這麼大，雖然中途有波折，至少也長大了。」

「她也是個可憐的，從小到大，這小閨女吃的葯比飯還多。」

新來的知青聽后，覺得這顧家倒是好的，願意養個病懨懨的孩子。

他們下鄉后，聽說過不少鄉下的陋習，特別重男輕女，若是哪家有這麼個病孩子，還是個女娃，看著養不活的，早就往深山裡一丟了事。

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會有誰去管，只要不特地報公安，就當沒事發生。

哪知旁邊的社員聽后，不禁噗哧笑一聲。

「你們想多了，咱們鄉下賺錢不容易，哪家不窮？哪裡養得起這種體弱多病的娃兒？加上後來顧老大再娶了個厲害的婆娘，那於曉蘭可不是什麼好性子，她有自己的孩子養，怎麼可能希望家裡的錢都去養一個女娃，還是個總會生病的女娃？」

「要不是有顧明城一直拉扯著這妹妹，這小女娃哪裡還能養大？」

「是啊，明城這孩子是個可靠的，從小就懂得照顧妹妹，護著她，每次她生病，都是他抱著妹妹去衛生所……後來他去當兵，娶了妻子陳艾芳，這陳艾芳也是個厲害的，將小姑子當成女兒來養，將人護得嚴實呢……」

聽到最後，知青們約莫已經弄清楚這顧夷嘉的情況。

親媽難產而死，親爸後來又娶了個厲害的后媽，看著是個小可憐，但她有個當兵的厲害兄長，從小就護著她，拉扯著她，兄長後來又娶了個厲害的嫂子，有兄嫂養著，並沒有受什麼委屈，順順利利地長這麼大。

至於社員們說顧夷嘉是他們公社十里八鄉長得好看的姑娘之類的，沒見過的本人的知青都不以為然。

一個鄉下姑娘，就算長得好看，能有多好看？

很快，又有去幫忙的社員回來。

「你們沒看到，顧老大家那小閨女的臉色，慘白中透著青色，一副將死之人的模樣，衛生所的大夫說最好送去醫院，否則就遲了。」

「什麼？這麼嚴重？」

…………

周圍的社員們都嚇了一跳，不禁議論起來，同時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顧明城這些年花這麼多的錢養著這病懨懨的妹妹，好不容易養到她成年，要是仍是養不活，那豈不是白養了？

這浪費了多少的錢啊？

聽說這小閨女平時吃的可都是精細糧，顧明城甚至還願意用自己的津貼供她讀書，一路讀到高中畢業。

要不是現在沒有高考，說不定都讓她去讀大學呢。

**

顧夷嘉覺得自己很不好。

她從小身體健康，很少體驗生病的感覺。她又是家裡最受寵的小女兒，雖說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也是生活在物質和精神都豐富的家庭，從來沒有受過委屈，也沒有如此難受過。

身體彷彿被架在火堆上烘烤，烤得她像條即將要被曬死的魚。

除了這些外，她的腦袋疼得就像要爆炸，紛雜的記憶湧來。

這些記憶並不是她的，而是一個同樣叫「顧夷嘉」的女孩子的，人的腦容量無法一下子接收這麼多記憶，此時的她，就像一台內存不夠、快要死機的電腦。

如此昏昏沉沉大半天，顧夷嘉終於消化完所有的記憶，腦仁的疼痛漸漸地減輕。

顧夷嘉也終於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睜開眼時，便看到守在床邊的女人。

她身上穿著一件藍襯衫，下面是一條黑褲子，一頭利落的短髮，顯得十分精神。

濃眉大眼，豐頰飽滿，面容柔和，雖然皮膚並不算白，身上有一種勃勃的生機，是一個大眾意義上的豐潤美女，看著就健康又有活力。

女人見她醒來，面露驚喜之色，一臉關切地問：「嘉嘉，你沒事吧？」

顧夷嘉張了張嘴，沙啞地喚了一聲：「嫂子……」

陳艾芳去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喂她喝完水后，說道：「醫生說你這是中暑了，不過……」

她欲言又止。

說是中暑，其實送到醫院時，但凡看到她的臉色，都以為她要死了，連醫生都嚇了一跳。

幸好最後檢查的結果是天氣太熱，中暑了。

對此，眾人也沒有太過疑惑，顧夷嘉這病秧子熱不得、冷不得，這天氣這麼熱，在太陽下曬個幾分鐘，說不定就能倒下。

醫生對經常來醫院的顧夷嘉也是熟悉的，覺得估計是她的身體不好，所以中個暑反應才會這麼大。

顧夷嘉看她的神色，心裡有些明白。

看來自己昏迷時的樣子確實嚇到人，當時接受記憶，她自己都疼個半死，臉色肯定不會太好。

見陳艾芳一臉擔憂，她說道：「嫂子，我沒事了，不用擔心。」

陳艾芳看她仍是懨懨的，心知她這是安慰自己，拍了拍她的手，「和嫂子逞什麼強？」

顧夷嘉只好道：「是有些頭暈。」

陳艾芳聽后，不禁有些心酸。

她是公社小學的老師，今兒正在上課，突然有社員匆匆忙忙地過來找她，告訴她小姑子出事了。

那社員也說不清楚，只道小姑子的臉色很難看，已經被送去醫院，怕是、怕是……

當時陳艾芳嚇得魂飛魄散，腿都軟了，連騎自行車的力氣都沒有，還是學校里其他好心的老師送她過來的。

陳艾芳想到這裡，就想問小姑子今兒發生什麼事，但看她臉色蒼白，還打著吊針，怕她身體不舒服，又不想在這時候問太多。

她伸手摸摸顧夷嘉的額頭，溫度還沒有降下來，心裡不禁有些急。

去問了醫生，醫生說這是正常的，現在只是低燒，已經算是好了。

陳艾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太陽快要下山了。

她取來桌子旁的一個搪瓷缸子，裡面是濃稠的白粥和一些清淡小菜，「來，吃些東西，你也餓了吧。」吃了東西才有精神。

顧夷嘉從小身體不好，她的吃食以精細糧為主，但又要以清淡為主。

要不是顧明城能幹，在部隊升得快，津貼漸漸地多起來，只怕根本養不活這妹子。

顧夷嘉其實沒什麼胃口，可能是因為發燒的原因，渾身虛軟，更沒有進食的慾望。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彷彿連靈魂都變得沉重起來。

正當她想要拒絕時，突然見有人出現在病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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