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斬愁腸孟瑾終和離 話閑事無擇…
孟瑾聞言,心下頓時釋然,方告知二人張先今日必到府中接她回宿州。
言罷,遂起身與狄夫人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未時,張先果然如期而至。殊料待來至小院,卻接到孟瑾的和離書,上面蓋有洛孟瑾的一方小印。
屋內還坐著幾位素不相識之人,皆是洛家請來作見證的。
和離書大致內容是:蓋聞夫乾婦坤,盟誓於三生石畔。
期頤同根生連理,蓮花開並蒂。未料夫君多情不在妾身,恩澤遍灑花叢。
雖有金風玉露,奈何相逢無期。故邀鄉鄰耆老與妻孟瑾對眾平論,判你我分離。
自此後任郎君流連花叢,再折仙枝。
妻則再憑良媒,執手以偕老。慮去后恐有滋擾,特邀賢聖證之。
恐后無憑,勒此文略述前由,以為驗約。
張先不看則已,看罷,不由得心如刀絞的一般疼痛。
此刻他似乎方才明白,自己寫了半輩子情詩,自詡深諳男女之情,卻在失去之時方讀懂孟瑾。
知曉她要的是一份朝朝暮暮憶念、兩情久長之摯愛。
而自己又何嘗不曾渴望過這種情感,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又被自己生生葬送了。
追悔莫及的張先看著孟瑾決絕的眼神及冷若冰霜的面龐,便知道再也無有迴旋餘地。
只好含淚按下手印,失魂落魄般走出了洛宅。
望著張先清減的背影,孟瑾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如今二人雖已和離,但內心的創傷卻久久不能平復。
然道路皆是自己所選,既有苦果,也需獨自品嘗。
洛懷川見家中有小姑侍奉娘親,遂讓懷月與他一起打理白礬樓的生意。
孫無擇知曉后,自是欣喜萬分,三個人又彷彿回到了在極醉樓時的患難時光。
白老伯自打有了虎子這個外孫,倒是樂得清閑。
每日里變著法子陪他玩耍取樂,對酒樓之事概不過問。
有時洛懷川欲做一些變動去請示他時,不免還被呵斥一番。
言說若是親兒,焉有不信任之理?況懷川在他心中猶勝親生,只管隨心所欲。
直弄得洛懷川越發的兢兢業業,未敢有絲毫懈怠。
倒是孫無擇看得透徹,一日,二人閑來無事,聚在一處小酌:
「川子,別看哥哥如今一無是處,卻鮮有欽佩之人,白老伯便是其中之一。
你可知他緣何敢將偌大的白礬樓託付於你?」
「自、自然是出於對我的信任。」
「這點倒讓你說著了,然信任的前提是欣賞你的人品,佩服你應變之能力。
那日他向我打聽你底細之時,我便預感到他將有所圖。」
不過僅憑此,還不足以令他下定決心。
你對珍珠姑娘的恩義與無私之情方是根本。」
洛懷川聞聽他點破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在心裡埋怨起懷月來,不該將他三人那日的談話說與無擇聽。
無擇似乎也猜到了他的心思,遂輕咳一聲道:
「川子,此乃哥哥個人之猜測。
試想,你既對珍珠無意,又如何會遠赴鹽官襄助與她?
若只言說同情與悲憫,這未免難以叫人心悅誠服。」
「原、原來小弟以為這般小心思神鬼莫查,不想早被人識了去,當、當真羞愧得緊!
無擇哥哥還有何高見,何妨一、一吐為快。」
洛懷川被孫無擇一說,頓覺臉頰發熱,遂尷尬言道。
「虎子可是白家唯一的繼承人,再鬼精鬼靈,畢竟年紀尚小。
你既是他師父,如今又算是他舅父,凡事必會殫精竭力。
故而我說白老伯選你做這託付之人,看似一時興起,實則經過深思熟慮。
故而我才講他英明,竟為自己尋了一個好替身。」
懷川端起杯酒一飲而盡道:
「可、可小弟也屬實需要此等機會不是,不然何時方能為家父伸冤?
昨、昨日我還去開封府打探消息,郭大人言說如今海捕文書早已下至各村各縣,卻無一絲洛懷澤與柯孟德的消息。
我、我懷疑他母子二人便躲在呂相府,只是苦於未有證據罷了。」
孫無擇聞言,雙手抱肩,沉吟片刻道:
「川子,我估計柯孟德早已改名換姓,隱遁行跡了。
前些日子我還托一位相熟之人打聽賈清明的消息,卻如石沉大海般杳無蹤跡可尋,你說也真邪門了。
對了,你不是擅於占卜么,何妨卜上一卦,看看這三人究竟於何處棲身?」
「無、無擇哥哥,小弟占卜賣卦只為混口飯吃。
我若果真有此能耐,也不會與你坐在一處吃、吃酒了。」
孫無擇聞言,頓感疑惑,遂問道:
「如此說來,占卜是不可信的了?那諸多的易學大師豈非也是浪得虛名?」
洛懷川見他對易道尚有誤解之處,不免開解道:
「易、易學乃彌綸天地之道,窮詰宇宙奧秘之大學問,自然可信。
只不過我尚、尚未達到與天地合一之境界,故而不能窺測暗藏於事物背後的隱微之妙。」
「那你認為當今之易學大師何人能有此境界?」
「其、其它的大師我未曾了解,只曉得日後共城邵雍將得陳摶老祖真傳,洞徹自然之道。
他或許不測,便知諸、諸事端倪。」
孫無擇被他說得雲里霧裡,進一步追問道:
「不測便知諸事端倪,這如何做得到?」
「你、你可知扁鵲望氣斷診之典故?中醫認為『有諸內,必形諸外』,事物之理即與此同。
然需此人心靜如水,澄、澄明如鏡,無有一絲一毫雜念,方可神知一切。」
正當二人暢敘正濃時,小二忽來至近前道:
「少掌柜的,有位柳先生求見。」
洛懷川聞言,知來人必是柳七無疑,遂急急起身前去迎接。
一見面便揖禮道:「果然是先生來訪,但不知如何曉得我在此地?」
「你的事迹早已被編成話本傳遍東京城,如今想尋不到你皆難。」
洛懷川一面將柳七讓至雅室,奉上香茶,一面問道:
「哦,這倒十分有趣,但不知都講些什麼?」
「什麼莫家店認寡嫂,二下錢塘代尋夫、三救紅顏出情劫等等。
據說鳳儀園還根據你與珍珠姑娘之間的佳話編排了一出折子戲,喚做《嬌鸞怨》。
也不知看哭了多少痴男怨女呢。那裡的園主也不知打哪探聽出你我關係密切,
竟千方百計尋到我,欲求一闕好詞。若非春闈在即,我倒真會應承下來。」
「哦,莫、莫非先生對此番科考仍心存疑慮不成?」
柳七放下茶盞,長嘆一口氣道:
「想我一生四度參加科舉,三次在真宗朝,一次在天聖二年(1024年)。
不想那首《鶴衝天》中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觸怒皇帝,遂被御筆罷黜。
倘若此次再去赴考,又焉知不是當日結局?
雖然你曾為我占卦,言說此番必定高中,然兀自猶疑不決。故特來尋個心安。
洛懷川瞧著眼前這位對後世詩壇產生巨大影響的婉約派代表人物,
竟然對功名也如此糾結,無法釋懷,不由憐憫之心頓生。
「先、先生切莫如此悲觀,當年皇帝御筆批示那句『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乃另有隱情。
今日不妨與你和、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