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若羌小鎮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這是周子衿記憶深處的西北,從前世帶來,照進了今朝。
無邊的曠野在視線盡處模糊,黃的灰的在眼前由淡轉濃,終於在極遠處,黃褐色的乾裂的大地和灰濛濛的天空難分彼此——如果不是頭頂高懸的烈日,幾乎讓人忘了時間。
呸——!蘇宇一口唾沫吐在了眼前不過兩腳的地方,黑色的唾沫點子轉瞬間就變灰,然後和大地同色。混合著泥沙的唾沫星子本來可以飛得很遠,可惜他是頂風作案。
「狗頭,咱們在這兒停下幹什麼?」
「你們看那裡。」周子衿抬手,一股股靈力波動自其手臂向外散開,大地和風的力量將周圍的風沙沉澱下來,他指向北方,目光灼灼。
「看什麼?」以蘇宇的視力,就是一隻蒼蠅他也能數明白幾對翅膀,但他視線所及,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那是玉門關。」何芷汀用手將兜帽上的沙子拍落,接過了話頭。
「不錯。你們在看這邊——」周子衿又指向南方,聲音中帶著蘇宇、熊二都不明白的傷感和惆悵。
「是陽關。」
「猴哥,你倒是解釋一下,狗頭隊長看什麼啊?」
「我現在想把你的舌頭扯出來埋進這黃沙里。說了多少次了,你可以叫我血猿,也可以叫我戰秋,但不要叫我猴子!」
一路熟悉之後,蘇宇給眾人各自安了外號。本來這種事情大家是沒什麼意見的,年輕人打打殺殺起個藝名什麼的很正常,你自己不起出了名別人也會給你安上一個,不如趁早。
然而,蘇宇起的外號別具一格:狗頭隊長、猴子李戰秋、熊二就是熊二,只有兩位女士的要好聽些:杜鵑何芷汀以及軍師奚姚。
至於他自己,便被眾人反唇相譏,冠以舌頭二字了。
「沒什麼,就看看,走吧。」
北方不遠處有尿尿炊煙,可惜被風沙攪動著不能直上雲霄。
幾人翻身上馬,向北而去,只有蘇宇還嘟嘟囔囔的。周子衿自渭河河谷出來以後說是趕路,卻像是事先準備好的一樣,在幾處選定的位置停下來走走看看,一問便是一些他不知道的地名,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比如酒泉,比如張掖……每次看完之後周子衿的心情都不會太好,好在他也已經習慣了。
不多時,幾人打馬停在了一處小鎮之外。
小鎮修建在一處戈壁灘上,不大,站在馬上打眼就能看到鎮子身後的滾滾黃沙。而這個名叫若羌的小鎮便是黃沙與戈壁的分界線,也是他們手中地圖的邊緣,再往西北就是神鬼莫知的區域了。
而他們的目的地——西北第一大城市漠城便位於這沙漠之中。
大唐各大地區之中,西北只與關中相連,自三十年前關中淪陷之後西北地區與其他地區的聯繫就明顯少了很多,更類似於一塊飛地。
小鎮若羌與其說是小鎮,倒不如說近似一個驛站,談不上什麼繁華不繁華,只是有基本的功能,供偶爾來往的腳商驛者休息。
很奇怪的,沒有人設卡盤問,六人牽著馬旁若無人的踏進了小鎮,這些老秦人圈養了數年的靈馬按實力算不過安全級,但耐力驚人,是很好的腳力。
大家都是第一次來西北,沒什麼目的地到處打量著,尤其是蘇宇,以及找食的熊二,目光極具侵略性。原本還有些吵鬧聲的小鎮瞬間變得死寂,幾乎所有人都把頭埋得很低,不敢與眾人對視。
「蘇宇,別到處亂看。」周子衿忍不住開口,「舌頭!說你呢!」
這一吼,不只是蘇宇,連熊二也收回了踏向側邊的步子——那個方向冒著他多日未見的白色蒸汽,顯然是正在做飯。
而那些埋著頭或呆立或傻坐的人更是戰戰兢兢的,嘴裡不停地嘰里呱啦地重複著什麼他們聽不懂的話。
「老周,有點不太對勁。」
「戰秋你也發現了?」
「嗯,這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睛,動作也不對。」
「的確不是,我在西南去過很多偏僻的村鎮,那裡幾乎幾年也不會有外人。即便如此,也不會是這個樣子,總還是有一兩個要出來問話的。」何芷汀把帽檐揭開,輕輕掃去髮絲上的黃沙,「你們看他們埋頭的樣子……」
「那是在害怕。」奚姚與蘇宇異口同聲。
「害怕?」
「對,你看他們的手,不自覺用手抓著衣服,這是害怕的表現。嘴唇快速開合,也根本不是在說話的樣子,更像是在無意識地念誦……就像是,祈禱。」
「沒錯,剛才沒有一個人敢和我對視,只要我稍一表現出要靠近的意思他們就像是見了蛇的老鼠一樣往裡縮。」
「這的確有些奇怪。雖然西北和外界的聯繫少了,但這裡作為交通要道,他們總還是見過不少靈師的,應該不至於如此。」周子衿只以為是普通人見到外來靈師有些驚慌,畢竟他們這幾人的氣質裝束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但現在看來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
「你好?」他語氣盡量輕柔,走向一個呆立在道路中間的男人打著招呼,想要打聽些鎮子里的情況。
男人低著頭看不見臉,但從裝束看已經算是周遭眾人里最齊整的了,至少不是什麼破衣爛衫補了又補。哪知周子衿不說話還好,男人只是像根木頭一樣呆立著,等到周子衿向他說了兩句,這男人就撲通一聲直接跪地,嚇得周子衿伸出的停在了半空。
男人先是五體投地,然後揚起身不顧額頭的磕出的血痕嗚的高呼了一聲。接著眾人就看到周遭所有人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包括才六七歲大小的孩子,奶娃娃更是被婦人抱在懷裡把腦袋摁在胸脯上不讓轉頭。
「這……」
幾人心裡都是好大一個問號,但手腳動作不慢,三兩下錯身交換便擺好了陣型,何芷汀與奚姚局中,其餘四人分裂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嚴陣以待。
嗚嚕嚕嚕——嗚嚕嚕嚕——
以那率先磕頭的男子為首,人群開始有節奏地起了又落,嘴裡不停地念誦著某種像是經文的東西。不知怎的,周子衿覺得有些可憐。
「狗頭軍師,怎麼辦?這幫人不會是在搞什麼邪惡儀式吧?我草——!早知道跟族裡大巫師多學兩招!」蘇宇著急忙慌的問道,這要是凶獸,那倒還簡單了,可這明明都是一群普通人。
「閉嘴吧!早晚給你舌頭打個節!你們巴人就是神神叨叨的,整天到晚跳大神!」幾人之中就屬李戰秋對蘇宇的嘴巴意見最大。猴和猿能一樣嗎?
「猴子!別看不起跳大神!還有,別看不起猴子!我告訴你,老巫師有一隻白毛猴子,智慧無雙!」
「你——」好在兩人是背對背,不然非得打起來。
「猴子的確不該被看不起,花城那邊有很多人喜歡把猴子雕刻在劍柄上,認為這樣可以在叢林中獲得猴神的幫助。」何芷汀這個圓場打的到底是在幫誰就很難說清楚了。
「哥!要不要抓一個過來問問?」熊二的金剛爪已經伸出寸許。
「你們都不搗亂嗎?!」
「不用擔心,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在做什麼,但應該沒有威脅。」奚姚這個臨時隊員可以說是隊伍里最冷靜的了。
「你們說的沒錯,他們是在恐懼。」陰影悄然在烈日的黑影中浮現,在房檐下起伏不定。
「小三思,就這樣,再嚇唬他們一下就更好了,這恐懼的味道真是太美味了。」契約之中,近日裡烈日暴晒下總是懶洋洋的貓阿姨做了一個大幅度的貓式伸展。
「恐懼什麼?是不是熊二你長得太嚇人了?早說讓你笑不露齒笑不露齒!還有,你以為毛茸茸的耳朵很可愛嗎?」
「是的,很可愛。」
「閉嘴!」
「問也不行打也不行,狗頭你說怎麼辦?」
「等!」
「等?」
「對,什麼都不要做,等!」
等?這算什麼招數?蘇宇心中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