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秋日宴
關於白晚生日宴這件事,白音也是偶然意識到的。
有天臨走時,白晚送她到門口,看到院子里的銀杏開始變黃了,她感慨了一句:「又是秋天了,記得多穿一件。」
她那天翻看工作日曆時,忽然想到姐姐的生日正是在九月份。
於是當天晚上,她就回去問了白晚,想要給她辦一場生日宴。
一來是慰藉她離家多年終返鄉的苦盡甘來,二來也是藉此由頭想讓大家都來熱鬧一番,自從入秋以來,各種事情充斥,每個人的心弦都是繃緊的。
白晚見妹妹如此熱情,自然也不拒絕。
「我都聽你的阿音,不過也不用太鋪張,請夏叔一家人來家裡坐坐就行,我怕你再累著,辦個宴會費時費力的。」
知道白晚如今的身心,肯定不喜太聒噪,也正合她意,所以除了夏家之外,她也只請了程靈溪——以夏明徹女朋友的身份。
這是白音上任以來,正式表示對夏叔、姐姐幫襯的謝意,所以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宴。
白晚的三十歲的生日,既然要辦也不能太隨意。
一頓晚餐讓方姨一人做顯然太辛苦了,白音提前預約了豐海有名的米其林廚師團隊,到時候親自來家裡烹飪。
這樣一來,方姨只需要製作生日蛋糕即可,這也正是她的強項,算是各司其職,安排妥帖。
生日當天,正趕上一場不小的降溫,出於舒適的考慮,白音姐妹商量,臨時將布置在後院的會場,挪至了二樓大餐廳——正是陳翊成人禮那年,十人台剛好坐滿的餐廳。
方姨當天一直在忙活蛋糕,沒怎麼閑下來。
看她這麼辛苦,白晚就貼心地建議妹妹,今天臨時叫幾個阿姨來分擔一下家務,壽星的話白音自然聽從,於是下午四點左右,她安排了些保潔去打掃二樓餐廳,這間餐廳平時啟用頻數不多,收拾起來也不算麻煩。
正是這個時間,米其林師傅們上門了。
方姨一看這麼大陣仗,憂心忡忡地放下了手裡的活,就要去給他們交代大廚房的各種使用禁忌……
白音看著她手上還沾著奶油,就著急忙慌地要趕上去,不覺讓她想到當年自己被滾燙的烏雞湯燙到的那次,她趕緊攔下——
「方姨,你今天的任務就是幫姐姐把蛋糕做好,其他的一概不用管,我領他們去大廚房就好……」
「哎呀二小姐,你平時又不下廚,怎麼知道哪跟哪兒啊!」
白音不服氣地反駁,「我就是領人過去而已,人家做廚師的知道該怎麼用廚房……」
剛說完,主廚就帶著兩個學徒走了進來,主廚是法國人,中文很蹩腳。
白晚跟著妹妹打趣勸道:「方姨,你就別管了,人家可能也聽不懂你說什麼呢。」
方姨看著這一個個人高馬大,洋氣逼人的樣子,又十分專業地戴著帽子和口罩,她只好認慫了,白音嗤笑著搡她回小廚房。
她笑著用英語跟主廚問好:「Hi,Anthony,pleasefollowmethisway.」(安東尼老師好,請隨我來)
好在學徒都是中國人,交流沒什麼問題。
大廚房平時都是方姨在打理,白音本就很少來,更別說又離開了四年,很多東西她也是只能現場檢查……甚至好多設備,她都不知道閥門藏在哪裡,還是其中一個學徒輕車熟路,親自上手,幫了她不少。
她只能訕訕致謝。
大致查看了灶台、油煙機、炊具沒什麼問題,也沒有什麼安全隱患后,她交代:
「今天麻煩幾位老師了,生日宴開餐時間是在晚上六點半,期間有什麼需要隨時來找我就好。」
她方要轉身離開,那個剛剛幫忙的學徒忽然問起:「令姐的口味偏好,和小白總的一樣嗎?」
這問題雖問得有些突兀,但白音卻思考了片刻,依舊淡定回復:「嗯,差不多吧。」
望著白音離去的婀娜背影,另外一個學徒挑著眉故意打趣他:「你看人長得好看,故意撩撥人家呢?」
他雖戴著口罩,卻笑得明顯,「她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撩撥上的人。」
看著兩學徒若有所思的架勢,主廚Anthony一句話拉回現實——「Gentlemen,shallwegetdowntowork」(小夥子們,我們開始工作吧?)
***
晚上六點左右,天光已暗淡了下來,夏家的車幾乎是擦著最後一道光線駛入了白家。
白音推著白晚在前門迎接著幾人入門,夏家三口今日雖穿得是便裝,但也格外得體精神,尤其是明旻,在任何場合的穿著都讓人眼前一亮,許是聽說生日宴,特意穿了件殷紅色連衣裙。
而程靈溪卻還穿著工作時的正裝,儼然一副打工人剛下班的樣子。
時隔這麼些年再次看到白晚,明旻第一個行至她身前,「阿晚,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好孩子,讓阿姨看看……」
「外面風大,進去再寒暄,何必急著一時。」
夏鴻的語氣像是灌了不少風,又糊又冷。
顯然是不滿父親這語調,夏明徹奚落著咂舌,扶著母親趕緊進了屋。
進屋之後,程靈溪默默打了個呵欠,看起來疲憊不堪。
「小程最近工作辛苦哦,」明旻恰時慰問,「等忙完這陣,讓明徹帶你出去玩兩天放鬆一下。」
程靈溪趕緊推脫:「不用不用,我一般累了回家補覺就好了,不用這麼興師動眾……」
「阿音,能不能心疼一下你的好姐妹,少讓她加兩天班啊?今天要不是我磨著她,她指不定又在公司吃泡麵了。」
夏明徹這話裡有話的揶揄,惹得白音與程靈溪面面相覷。
「明徹你瞎說什麼……」
「行了,別東一句西一句的了,今天的主角是阿晚,連句話都沒讓人講。」
夏鴻不動聲色地補一句,幫著白晚將輪椅置放在樓梯旁的升降設備上——這是前天才配好的,還好趕上了今天的生日宴。
白晚姍姍笑著,表示並不在意。
其餘人雖情緒不一,卻只能跟著一起上了二樓。
明旻問:「阿音,聽說你今天還請了米其林師傅到家來,是什麼菜系啊?」
白音:「法餐,明阿姨。」
「挺好挺好,這洋人菜里啊,也就法餐合我們胃口一些,我記得當年……那個誰成人禮,白總也是請的法餐。」
白音會心一笑,她自然知道「那個誰」是誰。
入了餐廳后,幾人陸續落座。不過由於人數有限,原本十人台的長餐桌,此次竟顯得格外空蕩。
牆面上的配畫《乾草堆》,依舊如昨。
這次主位落座的是壽星白晚,一邊坐夏鴻夫婦,一邊則坐的是白音三位同齡人。
正式開餐前,方姨先推來了生日蛋糕,蠟燭已被點好,燭光倒映著白晚皎潔的臉,甚是溫馨恬靜。
為合時宜,方姨還特意在蛋糕上點綴了不少代表秋色的裝飾,楓葉和銀杏,落在稜角和邊緣格外有意境,而蛋糕上則是兩個小人偶,一看便知是兩姐妹的Q版形象。
白晚對這個蛋糕滿意極了,笑得明媚動人,生日歌也被程靈溪和夏明徹帶著一同唱起來,一時間,偌大復古的餐廳里充斥著歡聲笑意……
「阿晚姐快許個願!」
被催促著,白晚欣喜著閉上雙眼,雙手合拳,默默許下了願望,抬起頭來想要吹滅蠟燭。怎奈肺活量太少,一下子沒吹完,還是夏明徹他們幫著一起吹著才滅的。
接下來,白音將切分的刀柄遞給她,讓壽星來切第一刀。
白晚接過刀柄,認真切下軟糯的慕斯奶油,而後忽然鄭重其事地表示——
「雖然都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說出來,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得償所願,與家人永不分開。」
「哎呀什麼靈不靈的,我覺得說出來才對啊,畢竟這是吸引力法則嘛!」
「是啊,哪有這麼多講究,這麼好的願望,當然要一起實現!」
隨後,幾個人一起幫白晚把蛋糕分好,放在了各自的餐台處。這其樂融融的一幕著實令白晚備感慰藉,她幾次都要紅了眼眶。
直到正餐開始,那三位廚師依次為諸位上菜。
前菜是蒜香蝸牛和馬賽魚湯。
白音向來對蒜香蝸牛比較抵觸,倒不是對蝸牛,而是對蒜香,因為她口味不重,但即使是最正宗的蝸牛,也著實讓她深惡痛絕,每次能吃兩顆都算她的胃今天心情大好。
但……今天這道蝸牛,居然沒有那麼重的蒜味,至少對她來說,還挺適口?蝸牛肉也尤其鮮嫩,她不自覺地連吃了幾塊……馬賽魚湯也沒有什麼咸腥味,確實是開胃。
不愧是米其林大廚,還真請對了。
白音剛想請眾人舉杯說點祝詞,卻發現身邊的程靈溪早就按捺不住,一直在灌純凈水。
「你很渴啊?」
「沒有,是這個蝸牛蒜香味太重了。」
……
白音不禁愣了兩秒,倒也沒細細琢磨,便繼續她手裡的動作——
「感謝夏叔明阿姨,還有靈溪明徹,百忙之中來給我姐姐慶生,今天這場家宴內容簡單,恕我招待不周了。」
「這話該我說的阿音,」白晚趕緊接話,「也謝謝你為我操辦。」
姐妹倆先行碰了個杯,氣氛再度愉悅而起。
「對了夏叔,借這個機會,我得好好謝謝您!」
白晚轉而對著夏鴻鄭重舉杯,「謝謝您這麼多年對我的照顧,讓我能回來與妹妹團聚,您為我們姐妹未雨綢繆了這麼多年,這份恩情……我白晚此生感激不盡!」
「你言重了阿晚,不管是作為長輩還是慕白的董事,這都是我該做的。」
夏鴻似乎沒想到白晚居然這麼鄭重其事,臉上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搪塞過去。
「說到這個,夏叔近期為了慕白換屆的事還是忙前忙后的,還有法務的事,多虧了您跟進,不知道有沒有什麼進展?」白音連忙見縫插針地跟了句,
「我姐姐天天都在向我打聽呢?今天正好您在,不如您直接告訴她吧,省得我每天都要當傳話筒。」
這段話,著實令對面人的臉色更加僵硬了。
明旻:「呃…阿音呀,今天咱們是家宴,這種事不如等上班的時候再聊吧?下了班讓你夏叔歇歇……」
還未等白音接話,夏鴻竟然兀自打斷了妻子的辯護——
「法務這塊今天問我可是問錯了,阿音,你跟小程關係那麼好,怎麼不問問小程最近跟進得怎麼樣了?非要聽我說……不也是一樣拿我當傳話筒嗎?」
還沒從齁鹹的蝸牛肉里緩過神來,程靈溪再次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她此刻的內心無比抓狂——為什麼白家的家宴,每次都能精準把壓力給到她?
「……我跟進的案子跟您說的沒關係,所以……」
「你怎麼知道哪個是哪個?我們剛剛說具體的案子了嗎?」
夏鴻這深不可測的眼神,像是個無底洞般,令人望而生畏。
程靈溪細不可聞地吸了兩口冷氣,腦子裡的東西彷彿清空了。
「爸,阿音,你們適可而止吧,能不能讓人安生吃個飯?」
夏明徹這會兒的語氣,就像夏鴻剛進門懟他們的那句話一樣。
頓時,所有人都不吱聲了,開餐短短十分鐘,氣氛竟直接凍在了一起。
著實還是低估了夏鴻的能耐,確實不是她能輕易拿捏左右的。
一時無話,白音默默吃完了最後一顆蝸牛肉。
「小白總,要給您上主菜嗎?」
主廚學徒及時雨一般的問訊,彷彿撞上了她的心口,她不假思索地順著交代,
「好啊,麻煩幫大家都上吧。」
三名廚師依次退了出去,白音的目光也不自覺地朝門外遊走了片刻。
今天的主菜是煎鴨胸肉和韃靼牛肉。
鴨胸肉倒還好說,但對於吃不慣洋餐的程靈溪來說,韃靼牛肉這種茹毛飲血的菜品,著實令人不敢下嘴。
而白音雖說不上吃不慣,但確實沒那麼感興趣,大約是許久沒吃過這麼正宗的法餐,她還真的有點難以消化,直到廚師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熱紅酒——
「配上紅酒口感會好一些,小白總可以試試。」
她將信將疑地試了兩口,居然還真的別有一番味道,香醇的紅酒餘味沖淡了生牛肉混生雞蛋的腥咸,彷彿兩股力量暗自較勁……
「明阿姨,您這些年還做手工藝嗎?」
白晚大約是看氣氛僵持,這會兒又主動挑了個無關緊要的話說,
「我記得您當初是學玻璃工藝的,家裡很多玻璃器具都是自己制的?」
明旻也識趣,聊什麼都能接下去,「先前是還在做的,但現在不行了,這年紀一大,眼睛、手、筋骨都退化了,看也看不清,拿也拿不穩的。」
「瞧您說得,不過也才五十歲,怎麼說得像已經八十高齡似的。」
「哎呀不開玩笑,我是不知道八十歲什麼樣子,但我現在的精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明旻嘆著氣,餘光瞥著丈夫和兒子,「好在老公也體貼,兒子也省心,我啊還是很知足的,就等著明徹到時候結婚,給我生個孫子孫女,我這一輩子也就圓滿了……」
「咳咳……」
剛塞了塊生牛肉進嘴,夏明徹就被上面的胡椒粉嗆得眼淚直流……
他此時內心和適才的程靈溪一樣抓狂——為什麼白家家宴,每次都要拿我開涮,還都是在我吃牛肉的時候?!
「……媽,要不您跟我爸一樣閉麥吧?別只會薅我……」
白音也跟著大伙兒又打趣了兩三句,你來我往的,氣氛看似又炒熱了,還得是夏明徹。
見氣氛穩下來,白音便抽身說要去個洗手間。
剛到樓下大廚房,白音探頭進去想要張望些什麼,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熟悉的力量忽然將她整個身軀,扯入了隱秘的幕簾之後……
被捉住手腕的那一刻,她無法控制身體里翻湧的悸動,直到聞到那股乾淨熟悉的木質香,才讓她略感安心。
逼仄昏暗的空間里,對方面對著她的身體,摘下口罩,用食指輕輕點在唇中,示意她安靜。
果然是陳翊。
意識到白音的呼吸有些慌亂,他似是整蠱著反問——
「又不是沒有離這麼近過,幹嘛這麼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