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藏匿
這句話在旁人聽來似乎很撩人。
但在此時的白音聽來,卻屬實很欠揍!
「我又不是因為這個緊張。」
她刻意不看他,假裝平靜地提醒,「……你小心被人看到。」
「這裡沒人會注意。」
「我是說剛剛在餐廳!」白音憤怨著脫口而出,「這裡所有人都認識你,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頂個帽子戴個口罩,就大變活人了吧?還自做聰明跟我說那麼多廢話?!」
可陳翊非但沒被她這氣勢威懾到,反而忍俊不禁起來,
「我說的可不是廢話,每句都在幫你。」
是啊,的確每句都在幫她。
白天問她和姐姐的口味,所以她和白晚的調味是他親手做的,與其他人都不同,又適時問是否上主菜,為尷尬僵硬的氣氛解圍,最後看她吃牛肉吃得不快,就教她怎麼吃得好吃。
甚至包括,她下午帶領三人來檢查廚房,卻找不到設備閥門,要不是陳翊過去經常下廚,幫著提醒了兩句,她可真的像個無頭蒼蠅,恨不得天花板都想去敲一敲……
「言歸正傳,夏鴻剛剛一定有警覺,不會再中我的話術陷阱了,接下來我們得想別的法子了。」
關於這個,還要從陳翊發燒那次說起
——
昏暗的房間內,陳翊躺回了床榻,而白音也正欲離開,可她終是沒忍下心中的困窘,脫口而出了那句:「陳翊,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了。」
她本是該直接推門而去的,可下一瞬間,陳翊竟忽然反問——
「你想要什麼樣的退路?」
他的聲音略沙啞,悶在被窩裡,有種莫名的失重感。
沒想到他會接話,白音又僵在了門口。
他翻坐起身,將燈光調亮,定神凝視著她的輪廓。
「你說沒有選擇,那你的選擇又是什麼?」
他此刻的語氣格外清晰認真,正如曾經兩人之間的默契時刻一般。
只憑一句話,就能懂自己的無奈的人,並且會立刻回應的人,還是陳翊。
她將自己的思路和計劃講了出來……
關於她懷疑害死母親的另有其人,陳菁雲只是被利用的不完全無辜的炮灰,而夏鴻可能才是始作俑者,包括近期與程家兄妹的計劃,她打算找個由頭,逼夏鴻就範……
陳翊全程聽得認真,儘管他余燒未退,但依舊為了她調起精神。
「你這個思路沒錯,可是這個計劃太冒險了,簡直就是孤注一擲。夏鴻現在在慕白的影響力太大了,而真正服你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只要夏鴻不倒,你和你姐姐永遠都在被利用,永遠也佔據不了慕白的主導,就像當時的我。
可他一旦倒了,那些跟著他的人,要麼樹倒猢猻散一拍即走,要麼留下也不會真的服你,只會想辦法去稀釋你的權力罷了。」
「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說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孤注一擲就孤注一擲吧,在我心裡,慕白也好,這職位也好,都不重要,我只想真相大白。」
「沒有這麼簡單,」陳翊驀然打斷,「你知道什麼叫做騎虎難下嗎?這個計劃成功與否,你都會面臨這個局面。
你從小生在『慕白集團』的光環之下,你現在可以說不在乎它,那不過是因為你身處其中,哪怕是顆受人擺布的棋子,你也依舊依託著慕白的棋盤而生存。
可一旦這棋局都沒了,你根本無法面對新的遊戲規則,更沒有資本可以幫你對抗,甚至是維持你自己。真相固然重要,但越是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準備,就越是得給自己留好退路,不然的話,要麼滿盤皆輸什麼也不剩,要麼贏了也是飲鴆止渴。」
「你的意思是……不管計劃成功與否,為了下一步不受制於人,我要做那個重新洗牌,重新制定規則的人?」
「費了這麼多心思,為何要將父母的心血拱手他人?要做,就要徹底把慕白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新的局面,要以平庸開局。」
白音恍然大悟。
「可現在,我還能找誰去做我的後盾?」
「你忘了?有一個人早在幾個月前就尋人無門了。」
白音思索了一會兒,終於想起,「豐海銀行的褚義峰?!」
「嗯。」
「可現如今我該如何讓他信服我?」
「你去做你該做的事吧,這個事交給我。」
他的聲音在昏黃的燈光里格外透徹堅定,白音卻恍然怔忡,還未從適才的冷言相待里扎出來……
「不過,你想輕易從夏鴻這老狐狸嘴裡撬出來東西,不是那麼簡單的。記得讓我知道你的計劃細節,必要的時候還是能幫你的。」
這是進入這個房間后的再度反轉,從熱到涼,從冷到暖……不管他做不做得到,至少他沒有真的不管她,她還可以信任他。
她躊躇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
「剛不是說跟我再沒有關係了嗎?為什麼要幫我?」
可陳翊似乎是有些筋疲力盡,打發了她一句:「早些回去吧,別讓家人擔心,也別再來了。」
有些許失落劃過心門,但燕過無痕。
當她準備再次推開門時,陳翊忽然狡猾地補了句——
「記得戴絲巾,你脖子上有吻痕。」
白音在心裡翻了白眼,也只能奪門而出。
——
所以,今天請夏鴻來這場生日宴,就是為了誆他露出馬腳的。陳翊聽說了之後自然放心不下,想了好久才想到這樣的一個偽裝方式。
Anthony曾是他在美國時結交的廚師朋友,最近他正好來國內說是有些工作,樂意接下這個活計,讓他加個塞,還好Anthony一直認可陳翊的廚藝,說即使是臨時帶,也不會敗他的招牌。
白音原是打算在餐桌上將話題引至這樁舊事,先探探夏鴻夫婦的口風,可沒想到,明旻今天居然也不接招,擱在過去,她可是什麼話題都想多插幾句嘴的。
看來明旻,心裡也一定是知道些什麼。
「阿音,你是不是忘了夏明徹這個人?」
「明徹?」
「他可沒你想得那麼單純,你以為你暗中讓程家兄妹幫你查舊案,他會感覺不到嗎?先不說他現在是程靈溪的男朋友,就是天天跟著夏鴻,耳濡目染,也不至於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她怎麼會預料不到呢?所以最初她就交代了程靈溪不要透露,但話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從今天他那幾句有意無意的揶揄便不難探知,他心裡明鏡似的,不管是對她還是程靈溪、甚至是他父親夏鴻,從秋月山晚宴上,他替自己懟褚義峰的那段話就能看出來。
包括,他在宴會上提醒暗示她——陳翊對自己沒那麼『簡單』,讓她小心提防,那之後,她終於確認了陳翊確實在通過程靈溪查她回來的事。
這麼多年來,他只是裝出一副大條的模樣罷了。
「待會兒我們上完甜品后,你想辦法讓靈溪把明徹帶出來,我會和靈溪拖住他,這樣你和你姐姐,就可安心與夏鴻夫婦當面對質……」
吱呀一聲——
大廚房的門忽然被誰打開了。
兩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還好這個簾幕是不透光的,只要不主動去掀開,是不會注意到裡面的情形的。
但這也正是不好的點……敵明我暗,壓根看不到來人是誰,如果來人走時也不關門,那根本無法判定是否安全……
在昏暗中,他看不清白音臉上的表情,更無法判斷她眼神里的慌張,便不動聲色地像剛剛那樣,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她莫急——因為,他似乎能聽到她的亂掉的呼吸和心跳聲。
雖看不清外界的情況,但依稀能辨認出進來的人似乎在窗檯、壁櫥處翻找些什麼,還打開了一邊的窗戶……
完了,如果他要開所有窗戶,那豈不是就被發現了?!
那不管是誰看到這一幕,應當都是本場宴會中最「炸裂」的存在。
白音慌張得不自覺抓住了陳翊的衣袖……似乎是在問他,快想想辦法?
手心滲出了不少的汗,她恨不得地下現在有個傳送門,立刻把他們帶去別處……
「二小姐去哪裡了?什麼時候上甜品……」
方姨的聲音打破了稀薄的寂靜,嚇得白音下意識要喊出來,還好陳翊及時用手心輕輕捂住了她的嘴唇,方讓她不得不抑制住呼之欲出的低吟……
「Iwonderwheretoputmycroquembouche,itseemsliketherenodessertstandhere」(我在找哪裡能放奶油鬆餅?這好像沒有甜品架之類的。)
原來進廚房的人是Anthony,為了準備上甜品,他在找托盤。
而方姨又恰巧下樓找白音,碰巧撞到了這一幕……
可方姨又聽不懂英語,Anthony中文又爛,而能溝通的兩人,居然要假裝自己不在場。
一整個世紀的寂靜,彷彿都要在這一刻的尷尬中消弭。
隔著簾幕都能感受到的無奈窘迫,無數次都要促使著二人衝出去了,直到……第三個人的聲音出現,才終於破解了這場無言的紛爭——
「Anthony,you『rehere,thehostess『dliketoknowwhencanwestartnextpart……」(安東尼,原來你在這,主人在問甜品什麼時候上……)
是另一個學徒Felix。
三人這才你一言我一語地,弄明白了原委,方姨解釋甜品的餐具都在小廚房,不在這裡。
當那幾人臨走時帶上門的那一刻,簾幕後的兩人心裡的石頭也狠狠落地。
至少白音是這樣。
大約是她這般六神無主的模樣太過少見,陳翊若有所思地反問,
「小白總緊張了?」
白音極為不平地瞪了他一眼,「別這麼叫我。」
說罷她就要掀開幕簾出去,陳翊卻一把撈住了她的腰身,將她繼續束縛在簾幕內……
這曖昧的動作,讓白音誤以為他會如之前那般吻過來,一邊去推他靠近的身軀,一邊又下意識去閉上眼……
可意料之內的吻,並未發生。
見她站穩,對方直接順勢鬆了手,極為正經地交代:「我先出去,還要幫著一起上甜品,你想辦法讓那兩人出來,我隨時配合你。」
然後他不留任何餘地,抽身離開了此地。
空餘白音暗自揣摩——這男人,悶得千變萬化,卻騷得一本正經。
***
陳翊再次戴上口罩和帽子,做好偽裝跟在其他兩人身後,將各式甜品歸類放置,推著甜品托進入到餐廳內。
餐廳的氣氛依舊你來我往的,算不上冷場。
將可麗餅放置在了夏明徹、程靈溪和白晚手邊后,他便退到了角落,打算伺機而動。
「阿音怎麼還沒回來?」
意識到妹妹的位置還在空著,白晚終於疑惑著問。
「方姨,你剛下去看了嗎?」
「哎呀我給忘了,本來是找她來著,偶遇了廚師找東西就趕著一起上來了……」
方姨一拍腦門,便又轉身出去了。
夏鴻勸道:「阿音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用這麼無微不至的。」
「我也知道她現在可以獨當一面了,但……當年離開時她還是個孩子,最需要家人愛護陪伴的年紀,我這個做姐姐的卻不在,心裡總是難以釋懷……」
見白晚語氣逐漸傷感,明旻撞了一下丈夫的手肘,暗示他說了不該說得,趕緊適時補救,
「阿晚,瞧你說的,你能回來就不容易,阿音這麼懂事的孩子怎麼會怨你呢?」
「靈溪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夏明徹見程靈溪捂著肚子,臉色崎嶇。
「……我,我可能是吃不慣生肉,胃突然好痛……」
一聽這個,夏明徹幾乎是立刻起身蹲去了程靈溪身邊,朝廚師交代倒些熱水來,但程靈溪卻趁機抓住了他的手,支吾其詞著說:「明徹,你陪我去樓下歇會兒吧?」
「哎呀你快帶小程下去,讓方姨找點葯吃,胃疼可不好受!」
明旻趕緊催促著兒子,夏明徹只好扶起程靈溪,緩步出了餐廳。
這場時隔七年的家宴,雖然人變了不少,但過場,還真是與當年如出一轍。
一時間氣氛漸落,Anthony對兩個學徒使了個眼色,大概是他要下班了,如果在座沒有什麼其他需要,他就要先走了。
Felix則識趣地去問白晚:「白小姐,您和夏董還需要加餐嗎?」
白晚頓了一下,用眼神確認了夏鴻夫婦的需求,搖了搖頭,卻還是補了句——
「不需要餐品了,添一下飲料就可以,麻煩你們收拾餐具了。」
***
一出餐廳,夏明徹扶著程靈溪去了樓下,看到方姨上樓的身影后趕緊催促,
「方姨,幫靈溪拿一下治療腸胃不適的葯吧?」
趁著程靈溪坐在沙發上的間隙,夏明徹狐疑地瞥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尾巴」,他按下不表。
他接過方姨遞過來的藥片和熱水,煞有介事地問起,
「您找到阿音了嗎?」
「別提了,剛剛看到她在接電話,大小姐生日宴都在忙著工作,唉……我在這白家十幾年,家裡的人大大小小都是工作狂……」
夏明徹笑了笑,「我來照顧靈溪吧,要不您回去看餐廳那邊,有沒有能幫上的?」
「也好。」
看著方姨離開的身影,他將藥片和水放到了茶几上,坐在了程靈溪身旁,直截了當地問,
「別演了,你們還想鬧到什麼時候?」
「……你說什麼?」
「瞞著我幫阿音查林慕阿姨的案子,還讓舟哥、阿晚姐介入進來,你真當我是傻子嗎?!」
「噓……你知道就知道了,別大吼大叫的。」
他吞咽下了幾口怨氣,卻還是忍無可忍了——
「為什麼你們還這樣?!到了現在還不肯信任我?非要拿我當局外人耍嘛?!」
「我們沒有不信你,只是……你身份特殊,阿音也是不想你為難。」
「為難?秋月山那次我警告她的事,她有為難嘛?她不知道陳翊在做什麼嘛?說到陳翊,還有你!」
夏明徹怒氣攀升,完全忽視了程靈溪的阻擾,
「你之前瞞著我一直幫陳翊查亂七八糟的,從麗行酒店到秋月山!我有沒有提醒過你,這水很深,你一個局外人不要插手!現在陳翊走了,你轉眼就跟著阿音查舊案!程靈溪,我是你男朋友,但你就是不肯聽我勸,更不肯與我同步信息!我永遠是被你們排除在外的那個!你當我是什麼?!」
夏明徹的怒火,終於因著今晚的設計,不辨親疏地朝著程靈溪爆發了。
「夏明徹!我做這些不僅是為與阿音的私人感情,更因為我是一名律師,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這話你自己信嗎?!誰家律師跟過家家似的,天天跟著委託人連軸轉?你真當自己是私家偵探啊……」
望著兩人的氣氛逐漸焦灼,陳翊不得不現身打斷——
「夠了夏明徹!」
而目睹著忽然出現的陳翊,程靈溪顯然嚇了一跳,但夏明徹顯然早有預料——餐廳里就意識到了,他就是那個「尾巴」。
「用不著把怒氣發泄給程靈溪,我知道你心中不平,當初的事是我讓她秘密調查的,從委託人的角度來看,她沒有做錯。如果這些冒犯到你,那我今天鄭重向你道歉,是我之前太自以為是了。」
「呵……現在道歉就了不起啊?」夏明徹看著他的裝扮蔑笑,「那你現在又是在演哪出?你人不是都走了,還要來白家摻一腳,還不是一樣自以為是嗎?你真以為這個世界離了你就不能轉嗎?!」
陳翊自然明白他的不甘與對自己的偏見,但此刻,他必須先按下這顆隨時會燒得更旺的怒火——
「夏明徹,之前我是有失偏頗,但今晚的事對阿音很重要,我希望你可以暫時按下現在的情緒,有些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程靈溪實在不忍夏明徹如此被蒙在鼓裡,終於承認道,
「明徹……我們根據一些舊時的線索查到,你父親可能與林慕阿姨當年的案子有很大關係,陳阿姨只是個幌子,夏叔這些年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讓慕白集團牢牢鎖在他手裡!」
「所以今天這場鴻門宴,就是為了詐我父母?!」
夏明徹幡然醒悟,不願聽這二人遊說,直接轉身朝二樓餐廳奔去——
他的情緒顯然已燃燒到了極點,整個人發瘋似的衝上樓——程靈溪和陳翊都無可阻攔了。
直到這三人一起橫衝直撞地打開了二樓餐廳的門,眼前的場面,足以讓這場「鴻門宴」化作「尖叫之夜」——
長餐桌雪白的餐布上,躺著明旻纖瘦的身軀,她精緻的嫣紅色裙擺毫無生氣地灘在桌布上,仿若血色流淌的形狀,不過從她手腕處流出的鮮血,也的確真正地染紅了桌布——
與林慕走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而夏鴻,則滿頭鮮血的栽倒在了餐頭櫃前,不省人事。
那個大衛雕塑,幾乎被摔得粉碎。
而更加詭異的場面則是那面空空如也的牆——那幅林慕生前最愛的《乾草堆》,也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