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子或是人皇
李斯的這個動作打了在場眾人一個措手不及,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李斯竟然會對韓非「敬愛」至斯,以至於甚至願意隨他去死。
而在驚訝之後,緊隨著的則是一陣慌亂。畢竟李斯是這裡的主人,主人昏死過去了,下人肯定是要上前救助的。而隨著李斯的昏迷,李府也再也沒有能夠接待三晉使者的人,以至於三晉使者只能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
「看李斯這樣子,韓公子應該不是他殺的。」
許久之後,魏國使者率先開口道:
「或者說,就算是他殺的,他也不是主謀,而是迫不得已。」
「哼,迫不得已?若是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讓你殺了自己的母親,你會去做嗎?」
韓.國使者顯然對這個結論非常不滿意,當即冷哼著說道:
「說一千道一萬,我家公子是被李斯親手殺死的,這件事情毋庸置疑。這也就是說,李斯在這件事情中有著脫不了的干係,他就是謀害我家公子的第一兇手!」
「誒,話不能這麼說,李斯與韓非公子雖然關係近,但那也只是同門師兄弟罷了。就算是親兄弟,也不見得有人會願意替對方去死的,更別說是同門師兄弟了。閣下拿母親來舉例,實在是過於荒謬了。」
一旁的趙國使者聞言,不由上前一步說道:
「不管怎麼說,從李斯今天的表現來看,我相信他是無辜的,至少不是真的想要殺害韓非公子的。此事或許另有隱情,我等不可妄下定論。」
「哼!」
韓.國使者自然知道其他二人說的有道理,但是韓非畢竟是他們韓.國的公子,他若是輕易放過李斯,回國之後需是不好交代,故而才會有之前那番說辭。如今魏國使者和趙國使者既然已經有了定論,他自然不會再刻意反駁什麼,只是輕哼了一句,表示自己不會這般輕易就認同他們的說法,算是表明了立場。
「只是如今李斯畢竟已經昏厥過去,看這架勢,沒個幾天時間怕是好不了。接下來咱們應當如何?就這麼在這裡乾等著嗎?」
魏國使者開口問道。
「乾等怕是不行,若是李斯故意來一個緩兵之計,我等怕是什麼都得不到。因此我等需要去其他地方收集證據,證明此事到底是不是李斯所為。若是,則我等可以號召天下學子,一起對李斯進行春秋之誅。若不是,那咱們就需要考慮其他問題了。」
趙國使者若有所指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韓.國使者和魏國使者全都明白了趙國使者的意思。如果這件事情不是李斯主導,那麼他們就會儘可能地將這件事情往嬴政或者呂不韋、趙姬他們身上引。說白了,他們這次入秦本就不是為了什麼伸張正義,而是藉此機會抹黑秦國,讓天下士子聯合起來抵制秦國。若是在這個過程中還能挖那些已經加入秦國的士子走的話,那就更好了。。
「我聽聞李斯當初是在白府將韓非公子帶走的,不如我等這便去白府,詢問當日的事情,二位以為如何?」
沉吟片刻之後,魏國使者開口提議道。
「如此甚好,我聽聞張家當代家主也在白府,說不定正好經歷了當日的事件。我等尋到他之後,或許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聽到這話,許久沒有說話的韓.國使者突然開口道。
……
白府。
「所以說,三晉使者這是在李斯府上什麼都沒能得到嗎?」
在聽完張良帶來的消息之後,白洛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一邊低聲詢問道。
「也不能說是什麼都沒有得到,至少他們得到了一個與事實背道而馳的結論。」
張良笑著說道:
「在見識了李斯的那副模樣之後,我想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懷疑他是此事的幕後主使才是。」
「可問題是他就是這次事件的幕後主使啊,三晉使者洗刷了他的嫌疑,又該去找誰呢?」
白洛繼續淡淡問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晉使者接下來應該找老師您。」
張良想都沒想,就給出答案道:
「畢竟當初李斯是在咱們這裡將韓非公子抓走的,他們理當來這裡問問咱們這些見證人。」
「唔,有道理。」
白洛聞言,緩緩轉頭看向張良道:
「那你說,咱們接下來應該如何回答?不要推脫,你畢竟是韓.國相族之後,韓.國使者登門之後,是一定會向你詢問當日的情形的,你覺得應該如何回答他們?」
「這……」
聽到這話,張良不由陷入了遲疑之中。白洛這話看似問得隨意,但是深層含義卻是,問張良在接下來的事件中如何站位。
畢竟張良出身韓.國,而且還是韓.國相族之後。歷史上的張良為了復辟韓.國,甚至不遠萬里跑到東北原始深林中,購買大力士截殺秦始皇。之後又在失敗之後流亡天涯,積蓄力量,直到遇到劉邦之後,才將自己的寶全部壓上,資助他一舉滅秦。
從歷史上張良的履歷來看,他是一個狂熱的韓.國復國分子。如今秦國殺了韓.國的公子,並且隨時都有滅亡韓.國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他確實應該為自己謀划好後路。
到底是一條道走到黑,打定主意幫扶韓.國抗秦,還是順應大勢,在新建立的秦朝之中提前佔據一席之地,如今確實是需要做出抉擇了。
「敢問老師,家族因何而存在。」
良久之後,張良緩緩開口。只是他並沒有回答白洛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
「昔有鴻蒙,後生盤古。盤古一斧開而天地辟,至此天地乃成。」
白洛聞言,緩緩說道:
「天地初定,莽荒一片,此謂之曰大荒。后各種生靈逐漸誕生,大荒方才有了生氣。至於數萬年前,人族誕生。先有燧人氏取火,後有有巢氏築巢,文明由此誕生。」
「只是此時的文明依舊原始落後,華夏大地上部落林立。直到炎黃蚩尤之後,天下乃定,方有國家。」
「當是時,天下各國共同推舉一位領袖,是為人皇。人皇統領萬國,一同抵禦天災。直至大禹治水,天下人心被擰成了一股繩,夏朝乃建立。」
「夏後為商,商後為周。雖說君主稱呼不同,但是其之所以能夠統治天下的理法卻是一樣的。那就是天子受命於天,擁有普天之下的統治權。只是天子畢竟精力有限,因此不得不分封諸侯,讓他們替自己管理天下,這便是諸侯國建立的法理來源。」
「諸侯國雖然建立了,但是國君的精力依舊有限,故而不得不繼續分封士大夫,讓他們替自己打理國家。而大夫之封地,便稱為『家』。」
「你若問的是這個『家』,那麼為師已經回答你了。」
白洛說完,繼續低下頭把玩起手中的酒杯,不再搭理張良。
「所以……這人皇和天子,到底有什麼區別?人皇統治天下的法理,和天子又有什麼不一樣?」
張良聞言,沉思良久,緩緩問道。
「很簡單,人皇的權力至下而上,是天下各國推舉出來的。天子的權力之上而下,是上天賜予的。」
「那人皇之下,諸侯的法理又從何而來呢?」
「人皇之下諸侯的法理么……那時候的諸侯國都是從莽荒紀元中傳承下來的,歲月之漫長,怕是連他們自己都已經記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建立的了。因此當時的人們不會思考自己建國的法理從何而來,因為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存在。就好像你會思考為什麼大米可以吃,而沙子不可以嗎?這在你看來是理所當然之事,自然不會費力思考。」
白洛深深地看了張良一眼,淡淡答道。
「那若是天下諸侯不服人皇了,是否可以推翻人皇呢?」
張良繼續問道。
「自然可以,人皇既然是諸侯們推舉出來的,那麼諸侯們自然就有權力廢除。因此人皇之位不可傳承,天子之位可以。」
「可若是人皇不甘心交出手中的權力,又該如何?」
「不甘心又如何?人皇本身不過是諸多諸侯國中一個國家的國君,他們國家的國力並沒有對其他國家擁有碾壓的差距。只要諸侯們不去朝拜他,他還能把所有人都打一遍不成?若是他真的有這樣的實力的話,那他就不叫人皇了,而是天子了。」
白洛不屑笑道。
「所以說,人皇或是天子,本質上是由實力決定的。因為擁有了壓服其他國家的實力,因此可以稱天子。而之所以稱天子,是因為當他擁有絕對實力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有資格給他授權了。可是若是不給自己的權力找個來源,他又有可能會遭到別人的挑戰。因此才會有所謂天子的稱呼,目的其實是給自己的權力找一個靠山?」
張良有了明悟,大聲說道:
「而這,就是姬周禮法的根基?其他所謂的諸侯國、大夫家,都是在這個基礎上建立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