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某烏龍事件
山石堆砌出形態各異的林園佳作,或鷹擊明空,或高猿長嘯,或禽棲獸踞。假山之巔,瀑布飛流而下,與環山湖水相撞,訇然作響,玉珠四濺,攝人心魄。
我眼中閃過讚歎之意,腳下卻未停留,繼續向前行去。轉過假山拐角,亭台樓閣映入眼帘,迤邐陳列,綿延不絕。
兩旁植有花木,此時正值深秋,團團菊花開得艷麗,不遠處的桂樹亦不甘示弱,叢叢怒放,清香撲鼻。此外各種奇草異木更是不計其數,看得人眼花繚亂。
我暗嘆,秋水山莊真是塊好地方,幾乎能與上陽谷媲美,只是上陽谷偏重自然,而此地卻處處貴氣奢華。虧之前我還以為上陽谷聚天地之精華,引萬物之靈氣,世上怕再難有更勝於它之所。沒想到隨便一所山莊都能富貴成這模樣,果然是谷外有山莊啊。莫非江湖現在走的是高端大氣上檔次路線?
「蒔姑娘,請這邊走。」前面引路的中年男人出聲提醒。
我點點頭,邊行路邊欣賞,終於忍不住嘆道:「周管家,你們秋水山莊真有錢,大手筆。」
他眉梢飛上喜色:「不瞞蒔姑娘說,我們秋水山莊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山莊設立的店鋪全國皆有連鎖,山莊已連續十年穩坐江湖富豪榜首位,山莊名下的產業不計其數……哎,蒔姑娘,你怎麼了?」周管家終於注意到我的異常,停下腳步扭頭看我。
我按著額角,從深思中回過神,鄭重道:「突然有了個土豪朋友,我在想今後錢要怎麼花才好。」
周管家:「……」
到秋水山莊這事應自三日前說起,那時我還演繹著苦情戲份,梁仁還徘徊在悲劇炮灰邊沿。他的血煞毒提前發作,眼看就要掛了。我突然想起既然自己體質特異百毒不侵,那我的血是不是能暫緩毒性蔓延。思及此,我二話不說捋起袖子割手腕,血不要錢似的往外涌。
賓果,成功了。不得不佩服本姑娘聰明機靈,關鍵時刻還能想出這樣的法子,真乃可喜可賀。請45度角仰望天空三秒,以示瞻仰敬佩之意。
咳咳,自戀完畢,入正題。
我的血起了作用,梁仁吊著一口氣要死不死。我背著他繼續摸索,可謂出山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當看見山下裊裊炊煙,以及遠處隱約的繁華城鎮時,我內心的激動之情無可言表。然後,我做了倒數第十蠢的事。眼前一黑,我因太過激動華麗麗地昏了過去。
其實也不能全怪我心理承受能力弱,因為之前梁仁感人肺腑的一通比慘自述,我哭得滿臉是淚,再加上為保住梁仁小弟的命,我下足了血本。情緒不穩,失血過多,後來一高興就沒把持住。
再次醒來已是當日黃昏,再次醒來已身處秋水山莊,再次醒來眼前站著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美大叔。
後來我才知道有位神秘人救了我們,他把我和梁仁送至秋水山莊大門口,爾後不留姓名不留聯繫方式飄然離去。可謂是勤勤懇懇做好事的模範代表。因為此人當時頭戴斗笠遮面,神秘而來神秘而去,是以眾人統一口徑稱其為「神秘人」。
美大叔見我醒來,猛地俯身,兩手按於床鋪之上將我圈住,神情亢奮道:「這位小姐,你終於醒了。」
停頓一秒,我睜圓眼睛與他對視,頭髮上指怒道:「你才是小姐,你們全家都是小姐。」
美大叔的眼神有一瞬的晦暗。
我渾身一涼,呼吸頓止。
正在這關鍵時刻,有聲音從門外傳入,「莊主,少爺情況有變。」
美大叔這才立身而起,隨意地撣撣衣袖上莫須有的塵灰,隨意地瞥我一眼,隨意地邁步離開。
我探出頭,心悸地問進房來的丫鬟:「剛才那人是誰啊?」
丫鬟垂首回道:「是我們秋水山莊的莊主。」
我:「……」大水沖了龍王廟。
梁仁情況有變,本姑娘再次下血本。風度翩翩的莊主為了感謝我,傳話道,吃什麼補什麼,姑娘既是失血過多,補點血才是正道。爾後,他送上三大桶新鮮的豬血,外附贈一盆豬腦子。
我當場淚崩。
不得不承認上陽谷的教學水平頗為不低,眾大夫面對此毒唯有搖頭嘆息,而作為上陽谷弟子的我經過一番實驗,竟然解毒成功。
眾人拱手道賀:姑娘真是深藏不露,尊師何人?我等可有幸得知?
又有人道:看姑娘手法,肖似宮盟主三分,不知是否為宮盟主弟子?
有人接道:賢弟此言差矣,要知宮盟主從未收過女弟子。
另一人皺眉道:宮盟主神醫聖手,有起死回生之術,這位姑娘醫術雖高,恐也僅能及其十之三四。
再有人道:宮盟主不僅醫術獨步武林,品行更是高潔,德澤武林,仁義無雙,江湖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這等所為已非高明醫術可能媲美。
接著有人道:宮盟主……
我面無表情,聽著一屋子人對這個宮盟主各種歌功頌德,各種瞻仰崇拜,各種願為其肝腦塗地。能做到這種地步,這位宮盟主真有能力,真有城府,真有手腕。我默默地把該盟主提為黑名單上第一位,這種神人絕非我等吾輩所能結交,行走江湖務必要避開之。不然被其坑了,還要樂呵呵地幫忙數錢。
至於他這個神醫聖手的稱號,還有什麼醫術獨步武林,我才不信呢。不說別的,但談六師兄就不一定比他差。我的醫術源於六師兄的潛移默化,若我這樣的都算厲害,那六師兄在這群江湖人眼中,豈不是要奉為神醫?江湖這等見識,貌似還是略略腦殘啊。
想起六師兄我情緒漸漸低落,他很好,一直很好。或許是我不夠好,所以沒資格一直陪在他身邊。
「蒔姑娘,到地方了。」周管家湊過來低聲提醒。
我從回憶中返神,抬眼四顧,不知何時已至一處豪華大廳外。一眾美婢縴手托玉盤,將山珍海味流水般往裡送。
廳內齊齊整整地站著二百多名女僕,一百多用來伺候用餐,一百多做替補。一眼瞥過,自戳雙目的心都有了,我竟然會同情這樣一位土豪,腦袋務必是被門擠過的啊。
梁仁見我到來,慌忙起身相迎。血煞毒才解未有多久,他的臉色仍顯蒼白。扯住我的袖子,他笑得開心:「姐,你來了。」接著他傾身靠近,以手掩耳低聲道,「本來我要自己接你的,但爹卻板著臉不肯答應。你是不是哪裡得罪他了?」
我淡淡地掃視他,爾後伸出食指推開他,極為平靜道:「放手,我是不會和你做朋友的。」
梁仁:「……」
質地上等的衣袍,金銀線交織,勾勒出精緻的圖案。渾身奢華貴氣的莊主梁墨舒舒服服地坐於餐桌前,舒舒服服地讀著武林早報,語氣淡然地開口:「既然進了我家的門……」
我眯眼笑了笑,老老實實地把邁過門檻的那隻腳重新收回。
梁莊主語氣波瀾不驚:「既然是我家未過門的……」
我:「……」雙腳瞬間不知該放於何處。
梁莊主慢悠悠放下武林早報,掀開眼皮目光銳利地打量我,半晌冷聲道:「妖女,你死了這條心吧,縱使生米煮成熟飯,我也絕不會把兒子嫁給你。」
我神情獃滯:「又是妖女?」
梁仁神情惱怒:「她是我姐。」
周管家慌忙糾正:「莊主,是娶。」
梁莊主目光晦暗三分,薄怒道:「本莊主那句話的重點在生米煮成熟飯。」
我、梁仁、周管家:「……」
梁莊主屈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沿,狀似漫不經心實則暗含深意:「蒔姑娘,你說該怎麼辦好呢?」
我認真思慮,沉著答道:「吃掉。」
梁莊主目光一暗。
我誠懇地解釋:「既然煮成了熟飯,那就吃掉好了,總不能太浪費。」
梁莊主目光更暗。
我硬著頭皮補充:「若是這頓吃不完,留到下頓再吃也不妨,只是口感可能差些。」
氣氛非常不對,餘光打量四周,我想起句可表達現場情景的詩,山雨欲來風滿樓。
正在山雨將來之際,一個僮僕奔進院落,連滾帶爬高聲道:「莊主,報——武林滾動新聞,昨晚亥時至今日辰時,先後有君臨城城主林玉和歸南山山主卓虛於住處被食草蘿採到手,事後卓虛拔劍欲自剄被弟子救下,林玉將自己關在房中,反應未知。」
我噗地笑出聲:「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原來這個江湖走的是女尊路線。哈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我四顧打量大氣不敢出的眾人,湊近梁仁低聲問道:「大家為何神情如此嚴肅?這件事不好笑么?」
梁仁臉唰得紅透,目光偏開,視線遊離,沉聲道:「爹,現在你該相信了吧。我姐這幾天一直呆在山莊,怎麼可能再去危害武林?」
我摸了摸臉:「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梁莊主擊掌三下,有僕人越眾而出,不多時捧著一軸畫恭敬地呈上。梁莊主面色沉沉地睨我一眼,接過迎風一抖,那軸畫鋪展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畫像呈現在面前。
我眼前一亮,略略激動道:「看,美女哎。」
梁莊主手一抖,差點把畫跌在地上。
梁仁扯扯我的衣袖,低聲道:「姐,你仔細看。」
我湊上去細細打量,以指點額沉思道:「好像有點眼熟。」
梁莊主面沉如水:「你在耍本莊主嗎?」
我正不解間,聽得梁仁又提醒道,「姐,上面的女子是不是跟你很像?」
一語點破夢中人,我睜圓了眼睛。杏眼柳眉,瓜子臉蛋,秀氣鼻樑,不是本姑娘是誰?甚至連左耳後那瓣淡淡的芙蓉胎記都未落下。我退開兩步,顫抖著手指:「這,這……」
梁仁還在毫無自覺地補刀:「這就是那位采了多位江湖俠士的食草蘿。」
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多位?!」
梁仁慌忙扶住我:「是的,截至目前被她得手的人有風雲穀穀主雲逸帆,名歌坊坊主上官秋,七煞幫幫主謝一寒,唐家堡堡主唐少蜀,清虛觀觀主雲虛子……」
我噗通栽倒在地:「連老道士都不放過?」
梁仁拉起我,解釋道:「雲虛子雖然是道士,但並不老,今年二十有三,神采俊逸,也是一個大好青年。」
我靠在梁仁肩膀處,站立不穩,哆嗦著嘴唇道:「你們給我點時間,我目前有點接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