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上陽谷主
林間瘴氣時淡時濃,淺淡處,影影綽綽百米之內可見大致形容,濃烈處,咫尺之間不能視物。我不清楚這是劍冢何處,但從接連不斷的斑駁碎石以及厚厚的枯枝敗葉上看,應該是人跡罕至之地。
石門打開之際,謝一寒召喚林間毒物,衝出去擋住顧青等人,我和梁仁自左側迅速逃離。身後兵戈交接聲斷斷續續傳來,我扭頭去看謝一寒情況,卻被瘴氣隔絕視線。不得已,只能繼續前行。
我和梁仁一路逃亡,身後劍冢黑衣衛緊隨。我們只能依靠這瘴氣暫時遮掩行蹤。然而,愈往山下行走,瘴氣愈淺淡,劍冢黑衣衛追得愈快。冷汗涔涔而下,心中焦灼更甚。
眼看黑衣衛越追越近,我們不得已冒險加快腳步。行走之間,也顧不得揀選道路。突然「嘩啦」一聲,有道身影直墜而下,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一個不留心卻是差點被帶下去,幸虧我及時反應過來,一手扣住旁側山石,這才穩住身形。
我們運道不好,竟然走到一處懸崖邊,梁仁沒注意失足墜下。手上使力,我喘著氣安慰道:「阿仁別怕,我拉你上來。」
咬緊牙關一點點用力,堪堪要拖他上來時,孰料腳下為支點的石塊承受不住重力碎裂開,「嘩啦啦」滾向兩側。沒了阻擋,腳步猛地滑向崖邊,梁仁重又墜下。若不是另一隻手扣得緊,恐怕我也跟著墜下去。
手心滲出密密冷汗,越來越使不上力,只覺梁仁的手慢慢從我掌中脫出去,怎麼都抓不住。
不遠處傳來黑衣衛的窸窣腳步聲,他們不久就能追至吧。心慌得厲害,額際冷汗滑下,迷了眼睛。
梁仁的聲音自崖下傳來,雖含了微顫卻無比堅定道:「姐,你放手快走,別管我。」
我顧不上答話,只是加重掌中力道,咬牙死命地拉他上來。
梁仁開始掙扎,哽咽道:「姐,你放手啊。說好來救你,雖然我沒幫上忙,但不能連累你。」
我壓下眼底濕意:「閉嘴,哪那麼多廢話。」
「裴菡在那裡,抓住她。」有黑衣衛驚喜叫道,緊接著雜沓腳步聲隨之而來。
我默念一遍上陽谷的清心法訣,蒔蘿,你可以的,蒔蘿,相信自己。氣沉丹田,一隻手死扣山石,拉住梁仁的另一隻手猛地發力。一路細微的空氣破裂聲,梁仁被我帶得幾乎是自崖下飛出。「撲通」一聲,砸在我身上。
我倒在那裡,只覺渾身酸軟,似乎連最後一絲力氣都被耗盡。
那隊黑衣衛倏忽之間追近,迫人心魂的殺氣直撲而來。梁仁忙扶我站起,兩人互相攙著前行。
眼見他們即將追至,我一把抹去額頭冷汗,佯作平靜道:「阿仁,我今天怕是逃不掉了。」
梁仁面色蒼白,晶亮黑眸中淚光閃爍,正欲開口。
我舉手打斷:「他們的目標是我,別做無謂的犧牲。再說我還等著你來救我呢。」
梁仁眼淚湧出來:「姐……」
我一把推開他,拔劍出鞘,沉聲道:「一個大男人羅嗦什麼,快走!」
梁仁眼淚流得更凶:「姐……」
「隆隆,隆隆」震天動地的馬蹄聲傳來,整個山體都不由顫上兩顫。越來越淡的瘴氣中,我循聲望去,只見一隊人馬絕塵而來,翩如驚龍。人未到,凜然氣勢先至。
愈行愈近……
道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或許是連續趕路,他們的眉眼之間略有疲憊之色,但目光依舊明亮,笑容燦爛、親切而美好。
「敢動我上陽谷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聲怒喝,若驚雷般平地炸響,聽入耳中幾分眩暈。
那人驅馬向前,褐衣布袍,目光如炬,神態威武嚴肅,令人望而生畏。劍冢黑衣衛明顯被震懾住,竟然不敢再靠近。
那人淡淡掃我一眼,聲音放低,語氣不明道:「過來。」
眼淚若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止不住。我一邊拿手背抹著,一邊慢慢挪過去,輕聲叫道:「師父。」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我那整天一副沒睡醒樣子的半糟老頭子的師父,還有一眾師兄師姐和其他上陽谷弟子。
師父瞥我一眼,一腳……踹翻了緊挨著他的七師兄,喝罵道:「哭成這樣,丟不丟人。」
七師兄慢慢從地上爬起,沮喪地看過來。誰知他還未站穩,二師兄接著一腳踹過去,「累累若喪家之犬,上陽谷的顏面何在?」
「撲通」,七師兄再次一頭栽倒。
沫雪打馬向前,望了望師父爾後二師兄,猶豫道:「七師兄,你這挨打跟我無關。我可沒告訴二師兄昨晚那隻蟑螂是你放的,也沒說你在背後畫師父師娘的小人圖。」
正在爬起的七師兄當場跪了,掩面哭道:「師父,弟子錯了,饒命啊。」接著轉向二師兄,「二師兄,師弟我悔啊,你大人有大量。」
「撲通」「撲通」,七師兄連續被踹,幾乎栽到沙石下面。
我知先前那兩腳他是替我挨的,心下不覺愧疚,向前搭把手拉他起來:「七師兄,那個,你下次記得佔個好位置。」挨師父和二師兄那麼近,你這不是作死嗎?
七師兄淚流滿面:「你以為我想啊,還不是出來遲了,好位置都沒了。嚶嚶嚶,踹我,又是踹我。」
我:「……」
師父沒有看我們,揮揮手命令道:「上馬,回谷。」
這時,黑衣衛終於有了反應,持劍衝過來,冷聲道:「你們可以走,但裴菡要留下。」
師父打了個長長的呵欠,調轉馬頭就走。
黑衣衛正欲衝上來,這時二師兄等人策馬一擁而上。上陽穀人數有絕對優勢。只聽得「撲通,撲通,撲通」連續不斷的一陣響動,定睛再看時,一眾黑衣衛盡皆被踹翻在地,疼得冷汗直冒。
我忙拉拉七師兄,指向黑衣衛,安慰道:「七師兄,快看,你不是一個人。」
七師兄:「……」
梁仁過來拿手指戳戳我,奇道:「姐,為什麼這些黑衣衛捂得地方不一樣?」
我偏著頭瞅了瞅,又瞅了瞅,轉向二師兄等人問道:「你們都踹了什麼地方?」
舜瑤:「踹手腕。」
四師兄:「踹心口。」
二師兄:「踹面門」
沫雪:「踹子孫根。」
我、梁仁:「……」
正在我們上馬轉身欲返回時,只聽得一聲尖銳且長的呼嘯,隨後無數腳步聲訇然響起。不多時,劍冢人馬紛沓而至,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去路。以顧青為首,楚江、紫蘇和易輕舞等人侍立左右。
顧青輕輕揮手,只見有隊劍冢人馬齊齊向前,屈膝跪地,搭弦上箭,直指上陽谷眾人。只等
一聲令下,即可有漫天箭雨凌厲而落。顧青唇角挽出弧度,雙目微眯:「師兄,我們又見面了。」
師父仍是不慌不忙模樣,斜斜瞥了顧青一眼,淡淡道:「我可不敢有你這樣的師弟,叛師之徒我可消受不起。」
顧青眼神驟暗,一隻手撫上面孔,竟是從耳後緩緩撕下一塊人皮面具。當然,這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和師父竟然長得一模一樣,不差毫分。顧青又道:「哥,我們又見面了。」
師父笑了笑:「我也不敢有你這樣的弟弟,弒父之人得而誅之。」
瘋狂之意漫上眼眸,顧青怫然怒道:「我哪裡不如你,我哪裡輸於你,父親從來只看得到你,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是枉然。未東之位你繼承就罷了,為何連國師之位也要跟我搶。楊凌,你欺人太甚。」
師父皺了皺眉,有點不耐:「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們各走各的,請讓讓路。」
聽聞此語,顧青卻是怒氣漸消,最後邪佞一笑:「楊凌,我從來沒輸給過你。等我鑄就方生劍,就去上陽谷探望哥哥,到時你可不要將弟弟拒之門外才是。」頓了頓,他又道,「以上陽谷眾人的血砥礪開刃,一定是件美妙的事情。」
師父面上有怒氣一閃而過,隨即恢復平靜,拱拱手道:「靜候佳音。」語畢,視劍冢眾人如無物,竟是打馬要走的趨勢。
顧青臉色瞬間鐵青,大手一揮,冷聲道:「蘇沐,殺了他們。」
話音未落,只見一道身影迅疾而來,倏然落於我們面前。雪衣烏髮,眉目如畫,他劍尖斜指,殺氣凜然,整個人如出鞘利劍,寒光過處無人能阻。
師父眉眼不動,只是靜靜地觀望。
顧青又道:「殺了他們。」
聞聲蘇沐身形暴起,持劍衝殺而來,凌厲破空聲一路劃過,刺得人耳膜隱隱作痛。
七師兄橫劍立馬,劍眉倒豎,足尖一點翻身躍起,手腕輕動,密密麻麻的劍光織成羅網,朝蘇沐覆壓而去。
蘇沐猶若未覺,腳下絲毫不停,亦不作任何躲閃,竟是直愣愣地對那羅網直衝而入。有風乍起,他烏髮飛揚,闊袖翩飛,雙手持劍,鏗然劃過,一道狠厲寒光直擊七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