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燈上為了美觀,有四方硬角,直直往桑言脊骨上砸去,只恐少不得要砸個骨碎靈消。恰在觸上他衣衫時,力道忽化為無,明燈被一股無形又不可抗拒的靈力穩穩托住。
被封印刺穿的手纏著紗布,桑言回眸看著那盞燈,輕而易舉地握住了燈柄,轉身提著燈向桓嬰徐徐走去。
一介小妖竟能輕易接住,看來並不是什麼善茬。桓嬰心中咯噔一聲,這人怎麼說也是西荒主之子,倘若他發怒,自己免不了要被訓斥。
鮫君越走越近,她眸中慌忙之色一閃而逝,抬頭看向身側的侍女,「連個燈都拿不住,要你何用?明日必要打發了你去司府領罪去!還不向鮫……桑言主君道歉!」
侍女慌忙跪下,「是,是奴婢的錯。」
「何錯之有?」
但聽頭頂嗓音清冽溫和,剛剛脫手的長明燈被緩緩放在她身前,侍女微怔,一抬頭,正對上鮫君彎腰將那燈還給她,潔凈的白衣委地,沾了塵埃。
她下意識接過,鮫君淡聲道:「拿好了,莫再不小心摔了。」
簡簡單單地一句摔了,已讓桓嬰啞口無言。
桑言朝桓嬰頷首,「三殿下。」
他神色極為有禮,桓嬰亦只能息了怒氣,卻不願多說話。這等妖物,便是罵了打了又如何,她自認與之交談都嫌晦氣。
桑言微微抬頭,目光落在湖面上,「殿下喜歡拿茶葉餵魚?」
桓嬰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算是點頭了。
桑言道:「這些恐是喂不飽,明日在下再送三殿下一些。」
語氣中不聞譏諷,甚是認真,連她疊聲連罵他妖物都不曾掀動他心中半分漣漪一般。桓嬰詫異抬頭。
但見滿廊夜風穿過,一串廊下夜燈也隨之搖曳,漫漫燈光漾開,照亮鮫君清絕澹靜的眉眼。
桓嬰這才隱隱想起一句話——
鮫人之貌,傾國傾城。
待她緩過神,鮫君已然遠去,唯有如冰似雪的一角衣衫在夜色中醒目。
桑言正在給自己包紮。
被符咒割傷的地方,是很難癒合的,剛剛又淺淺滲出血。桓寧想不通這個人怎麼出去一整天,連傷口都不包紮一下的。現在她看見了,又為了維持自己那善良天真的形象不得不過問一句。
這時他好像才發現自己受傷了一樣,一副她說的很有道理的樣子,向晚歲取了葯和紗布開始處理。
桓寧在他對面打開了剛剛送來的食盒,非常客氣地詢問:「要我幫你嗎?」——你最好不要。
桑言並不抬頭,只溫聲道:「不必了。」
於是桓寧開始專心致志地開始吃茶點。茶點依然是她喜歡的那幾件,一打開令她食指大動。
她吃了幾口,忽聞到一縷極淡的氣味。
微寒,似清幽之氣又有些血腥之氣,冷冷中似有種難以言述的吸引力。她抬頭看了一圈,發覺香爐里並未焚香,又疑惑地坐了下來。
桑言已經解開了染血的紗布,正在上藥。她喝了一口茶咽下點心,突然拱過來,「這是什麼葯?」
她毛茸茸的腦袋突然拱過來看他的手,猝不及防的鮫君只能微微向後仰去,仍舊心平氣和地解釋,「是由浮香草製成的。」
浮香草除卻止血外,也多用於制香,其香幽冽,是不可多得的靈草。
桓寧點點頭,又坐回去繼續埋頭苦吃,吃到末尾,桑言向她提了個請求。
「帝姬書房中陳有軟榻,桑言可否搬去書房居住?」西荒皇子向帝姬討要一張床,但他神情並不窘迫,反而舒展溫和,「此處實在過於狹窄,桑言有些難以適應。」
桓寧想了想,也允了。至此,新婚的羽族帝姬同她的夫君,愉快地開始了分床分室而眠的生活。
祁卿來時,分明看清了一切,也只當做不知道。祁卿神官不說話,帝君又在溯流光,誰能多加置喙?
當然與此同時,祁卿神官也帶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因為那二十二個仙族的死亡,三塵司百年一度的清算已經延期到下個月了。意味著她還能再拖一陣。
不過桓寧高興不起來,因為再給她十個月,她也搞不來一百八十萬靈石。桓淵也把懸賞令撤了,那就說明她只能另尋出路了。
她忽然道:「祁卿,鮫珠市值多少?」
祁卿有點疑惑,但也如實回答,「看品相,低則一千,高則百萬。」
她略略沉思,喃喃道:「眼淚都這麼值錢,如果是他人呢?」
桌上菜式繁多,祁卿為她布菜的手一顫,筷子上的食物便掉了下去,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小帝姬。
小帝姬微微一笑,無辜道:「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啊,對了,」她岔開話題,「我有一封留影信要給扶微,你幫我送去吧。」
用完午膳,祁卿拿著信走出青陽宮,看著九微山那綿長無盡的台階出神。
帝姬,不是在開玩笑。
沒有人比祁卿更了解這位看似天真莽撞的小帝姬了。他第一次見到她,是接了先帝君命令,去人間永寧城,尋一個叫容安的小女孩。
那時的容安,為了一貫錢,能殺掉一家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
她雖然已經在妖界和人間流浪了近五百年,但鳳族直至五百歲那天才會變成少年模樣,於是她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樣子。
她還那麼小,卻那麼殘忍。
後來進了九微山,在她七百歲生辰那年,祁卿打開房門,她穿上了最華麗的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裡面對著祁卿笑,聲音又甜又軟,「祁卿,我的新裙子好看嗎?」
一夕之間,她瞬間變成了這樣天真可愛的少女。
祁卿,包括九微山所有的侍從,都在漫長的歲月里,逐漸忘了那個又陰鬱,又自閉的孩子。
可是總有一些無意的細節,會讓祁卿回想起來那個藏在她心底的孩子。譬如桓寧剛剛回到九微山時,啟蒙極晚的她怎麼也學不會御風,於是桓嬰殿下將她從這裡踹了下去。
她一點點爬上來,手指頭摳的都是血,可是桓嬰又將她踢了下去。
祁卿後來被人喊回來的時候,她正血淋淋地躺在那裡,仰頭看著天空捂住眼睛,慢慢道:「好想把你們都殺了啊。」
祁卿心驚肉跳地把她抱起來,掩住了她的嘴。半晌她忽而一笑,彷彿若無其事一般,「開個玩笑而已。」
正在回憶時,一隻雀仙飛了過來,祁卿將信交給它后,想——
是不是應該私下裡提醒一下桑言主君,除卻他的身份,他本身看起來也是個極溫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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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宮。
扶微公主正快樂在花園鞦韆上,布置著等會宴會的茶點果子,「不要放紅豆沙,寧寧最討厭這個了,換成白芸豆的還有這個這個,多加一道……」
忽的伸出一隻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眼前驟然失去光,扶微也不惱,只撇嘴道:「哥哥,你好幼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