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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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聲音尖利,與凄冷的風聲一道席捲而來。

姜泠卻像是聽不見馮氏的話,死死凝望步瞻,對方亦是輕垂下眼帘。相較於她情緒的起伏不平,男人的眼底卻沒有什麼溫度,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里,竟帶著幾分慈悲。

片刻,姜泠反應過來——那並不是慈悲。

是上位者與生俱來的高傲,是面對下位者的審視,是他萬千種情緒中,輕拿輕放的憐憫。

他像是在看著一個死物,一個精緻美麗的、不聽話的死物。

一股無形的驚懼感在周遭凝結,冷冰冰的寒意頓時從姜泠的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仰著臉,清麗的面龐上籠罩著一層陰影。

這是她第一次,同步瞻叫板。

似乎有什麼情緒橫亘在二人之間,暗潮洶湧。

不知過了多久,姜泠只覺得自己後背的衣裳被冷汗溽濕,從身後刮來寒冷的風,她脊背上一陣涼意。

步瞻居高臨下,與她對視了少時。

對方從身邊掠過的那一瞬,姜泠的身體徹底垮下來。

……

步瞻並未直接處置那攤衣裳。

他明面上雖未說,可自其離開后,馮氏立馬耀武揚威地吆喝著人將那一疊新衣扔進火盆里。火焰「蹭」地一下躥得老高,姜泠面色白了白,驚懼地退後。

綠蕪知道她怕火。

小丫鬟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火光,扶著自家小姐回屋。

聽雲閣未燃燈,從外面看上去死氣沉沉的。只一進屋,綠蕪便看著姜泠坐到那一張梨木雕花椅上,她微垂著眼,面上是死一般的雪白。

青菊走進來,用眼神問綠蕪,發生了何事。

後者悄悄搖了搖頭,並未出聲。

周遭一片沉寂,愈發讓姜泠感覺疲憊,她抬了抬手,示意周圍婢女退下,偌大的內卧只剩下她與蕭瑟的秋風。

時值秋末。

她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到喉舌里輕微的澀意。

回想起剛剛,她仍心有餘悸。

令她驚懼的不止是那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還有步瞻的眼神——當她終於鼓起勇氣問那一句「為何」時,對方眼底忽然湧上一陣極淡的情緒。

疑惑,審視,冰冷,壓迫。

禁錮。

迎著男人的目光,她方興起的反抗的快.感,頓時全無。

姜泠回過神,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坐回到妝台前。略顯灰濛濛的黃銅鏡子,倒映出她微微出神的一張臉。

她低下頭,取出骨梳。

梳柄冰冷細膩,頗有質感。姜泠剛準備拔下發簪,忽然聽到院門口的通報聲,引得她右手一抖,頃即便聞到一陣旃檀香氣。

他的步子輕緩,幾乎是不帶什麼聲兒的。

姜泠僵硬地執著梳子,一動也不敢動。

通過黃銅鏡,她看見步瞻緩步走了過來。冷風稍稍帶起他寬大的衣袂,琳琅環佩清脆作響。

愣了片刻,姜泠才想起來要起身行禮,可此時此刻,她的雙腳像是粘在地面上般,根本移動不開。

她的手腕被人從后捉住,對方力道不是很大,抽掉她的梳子。

姜泠聲音微抖:「相爺怎麼來了。」

步瞻並未說話,唇線緊抿,手指涼得像是一塊冷玉。

他的頭痛欲裂,自走進這件屋子,嗅見她身上的香氣后,疼痛才稍稍舒緩了些。面前少女嘴唇一張一合,送出清甜的吐息,讓男人垂下眼睛,眸光頓在她的口脂之上。

口脂的顏色很鮮亮,是艷麗的紅。

姜泠感覺自己的腰身被人摟住,緊接著,整個人被他從凳子上面拽起來。她還未防備,便被人轉過身,抵在妝台之上。

他不知怎的,呼吸忽然有些發急。

她原以為步瞻是來責罰自己的。

卻未曾想,他大手將抽開的小屜推進去,又摟住她的腰身,將她按在鏡子邊深.吻下來。

她下意識想躲。

可對方根本不容她反抗。

他的手握住她的脖頸,如同掐著一根纖細的藤蔓,手背上隱隱爆出青筋。姜泠被禁錮地動彈不得,只能絕望地閉上眼,任由他造次。

他的吻很深。

像是著了蠱的病人貪婪尋找著解藥。

她被步瞻掐得太痛了。

痛得她眼角滑落兩顆滾燙的淚珠,「啪嗒」一聲滴在男人手背上,順著他結實有力的小臂慢慢往下滑。

姜泠徹底被他鉗制住,幾欲窒息。

少女的吐息漸漸變得孱弱,就在暈倒的前一瞬,忽然感受到一陣珍貴的、清新的氣流。步瞻雖然鬆開了她,眼神卻凝在她的臉頰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姜泠竟看見他的目光閃了閃。

她四肢散了力,疲憊不堪地倚著妝台。看著步瞻只掃了她一眼,便緩步走至另一邊。

身前的陰影散開,先前被他遮擋住的光,終於落在了姜泠身上。

不過片刻,步瞻端著一盆凈水走過來。

他少言,眼下更是一言不發。男人的雙唇輕抿成一條不帶弧度的線,些許霞光罩在他面上,襯得他面容愈發冷白。

見他走近,姜泠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他低下頭,拿著毛巾在手盆裡頭擺了擺,繼而抬眼朝她望了過來。

姜泠不知他要做什麼,雙眸微圓,驚恐地看著他。

「相爺……」

步瞻手指有力,捏住她白皙的下巴,抬起來。

她臉上的妝容,著實太過惹眼。

他雖對女子裝束不感興趣,卻也能一眼看出來,她與前些日子大有不同。馮氏說,大夫人近來與丹青樓的季徵走得很近,她的發簪、她的胭脂、她的口紅……全是那一人所挑。

步瞻知道馮茵茵的話半真半假,但也能瞧出季徵在姜泠身上留下的痕迹。

男人不悅地蹙眉。

姜泠被他抬著下巴,被迫與之對視。她咬著下唇,望入那一雙幽深冷寂的瞳眸,對方的手從下巴滑到她脖頸,鎖著她的脖子,將她的臉抵到妝鏡旁。

冷冰冰的毛巾覆上來。

「相爺,相爺,不可。」

她閉上眼,雙肩顫了顫,聲音脆弱得好似要哭出聲來,「妝容不整,不可…事夫……主……」

步瞻的動作並未因這一句哭腔而停止,反而將毛巾從她的眼睛移到左側臉頰,沉聲問道:

「誰是你的夫主?」

「您,」她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您是……我的夫主……」

她咬著下唇,唇瓣上殘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牙印。聽到這一句話,步瞻將毛巾隨意扔到水盆里,吻下來。

她面上的妝,只剩下口脂未擦拭。

似乎是為了徹底清理掉季徵留下的痕迹,他的動作幾乎變成了嚙咬,男人的力道里仿若帶了些慍意,還夾雜著幾分宣示主.權的占.有欲。

姜泠唇上一痛,頃刻便嗅到一陣血腥味兒。步瞻咬破了她的唇,殷紅的血將她原先的妝容染花。

原本艷麗的唇脂上,覆蓋一層觸目驚心的影。

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步瞻垂下眼,冷靜地看著身前女郎——她無辜乖順,卻長了一雙清澈倔強的眼。她似乎想哭,紅通通的眼眶中蓄滿了淚,卻強忍著,不哭出聲音來。

她知道,步瞻生氣了。

她整個人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抱起來,扔到榻上。

窗外天色徹底暗下來,灰濛濛的天,好似將要落雨。

姜泠仰起臉,纖細白皙的脖頸上積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她亦知道,步瞻是在懲罰她。

一如先前爹爹在雪夜裡罰跪她那一般,懲罰她的自以為是,懲罰她的不受管教,懲罰她的大逆不道。

那一晚,她在書房外跪了許久,大雪傾盆,積壓在小姑娘單薄的身形上,她的雙膝凍得通紅。

她想跟父親說,她好冷,她的膝蓋好疼。

她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

姜泠忍不住,終於哭出聲來,她邊抽泣,邊抓住身側的床簾,一個不禁,只聽「唰啦」一聲,她竟硬生生將床簾扯下來!!

大霧之中,她看得見步瞻冷靜自持的審視。

他如同高高在上的造物主,俯瞰著一隻不自量力的螞蟻,雖有灼熱的呼吸落下,也不見他眼底分毫情緒。

也許是他的眸光太幽深,太晦澀,姜泠看不真切。

她好疼,跟那年冬天一樣疼。

少女的手指絞過紗簾,一聲聲,啜泣著哀求:

「夫主,夫主,妾知錯了。」

「妾不該頂撞您,妾不該自以為是,妾不該不知您不喜紅衣。」

「求求您,放過妾,妾不該妄想其他……妾……不該……」

許是這哭聲太凄慘,竟清晰地落在房門外綠蕪的耳朵里。她聽著自家主子哭得發抖的聲音,好幾次咬牙切齒地想衝進去。她不知自己衝進去要做什麼,也不知自己此舉會不會徹底惹惱步瞻,但此時此刻,綠蕪只有一個想法:

——她要帶小姐逃!

逃出步府,逃到季公子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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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腰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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