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歸來

第三章 歸來

溫暖的燈光籠罩了整個堂屋,堂屋的門敞開著,燈光散落在小小的庭院里,印出了三個斜斜的影子。

堂屋中央放著一個圓桌,桌上清清淡淡的擺著幾碟子家常菜,一碗蔬菜豆腐湯,再加上一大碗摻雜著些許雜糧的米飯,這就是石珪一家日常的晚餐時間。

圓桌旁坐著如今的石珪一家在吃飯,石珪端著飯碗面朝門口,坐在堂屋桌子的主座上。

左手邊的凳子上坐著一位素衣婦人,她形容消瘦,氣質溫婉,只是舉止之間,有一股濃濃的疲倦之意。

右手邊則是一把特製的藤座椅,藤製座椅鋪著厚厚皮毛,整個座椅安放在一個鐵制的座架上,鐵架上安裝著四個小輪子,鐵架後面還有一個彎曲的把手,這把奇特的特製移動藤椅,是石珪花了不少銀子,找城裡的鐵匠特意打造的。

藤椅里歪歪的坐著個瘦高的青年,青年麵皮焦黃,一臉病容,一手端著飯碗,一手拿著勺子,在努力的吞咽著的食物。

石珪巴拉著飯粒,看著兒子努力的吃著飯,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嘴裡還念叨著:「孩他娘,你看岳兒,這幾天吃飯還是比以前好多了,看來上次去顧大夫那裡抓的葯,還是有效果啊!」

左邊坐著的程金環看著石岳,眼裡都是喜悅,嘴角不自覺的彎起,淺笑起來,嘴裡也應和著說道:「是啊,只打這顧大夫來了這平蒼縣裡,可算是活神仙下凡,來救苦救難了,我聽前街的李家大嫂說,這顧大夫都可是治好了不少人,我看岳兒,這幾天吃飯也能吃的進去,睡也能睡著,眼瞅著可是一天天的漸好了。」

石珪轉過頭,看著妻子,手裡給妻子碗里夾了菜,心疼說道:「孩他媽,也辛苦你了,沒日沒夜的照顧岳兒。顧大夫給你抓的葯,你也要按時吃,我剛才進屋,就看見葯又放柜子里沒動,你是不是又沒吃藥?」

程金環就著石珪夾在碗里的菜吃了一口,才含糊糊的說道:「我就是忘記了,等會我就去吃。」

石珪卻一臉不信,抱怨道:「孩他娘,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覺著葯貴了,捨不得吃。總想緊著岳兒,你也別省……。」

話音未落,石岳努力抬起頭,沖著程金環擠出笑容,磕磕巴巴的笑道:「娘,你……你……別擔心……,我……我……這幾日……身體感……覺好了……很多……。」

程金環放下碗,低著頭用手擦了一下眼角,又抬起頭,笑著對兒子說道:「娘知道,娘知道,你別說話,趕緊吃飯,啊!」

石珪也放下了碗,拉起妻子手,說道:「你看你看,岳兒很懂事,你也要顧著自己一點,只有顧著你自己一點,才能顧著岳兒更多。你也別擔心錢的事情,縣城裡這幾年,人也越來越多了,世道也比以前好得多,蒼梧山的山民都進城換山貨了,收山貨的人也越來越多,錢還是比前兩年好找了。你就別省著了,萬事有我呢!」

程金環一隻手任由丈夫拉著,一隻手給兒子夾了些菜,嘴裡卻說道:「世道雖比前兩年好些,但也沒有好到那裡去,你出門掙些銀兩也不容易,前街的嬸子們雖不曾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但總是有些不好的傳言,我只是擔心你……」

石珪拍了拍程金環的手,不等程金環話說完,就搶著說道:「孩他娘,你不必擔心,外面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呢,就是要按時吃藥,照顧好岳兒和你自己,我在外面也能安心做事。」

程金環一時被石珪說的愣住,遲疑著喃喃道:「那會不會影響……」

石珪接過話頭,哈哈一笑說道:「能有什麼影響?」接著放開程金環的手,給兒子捻了一筷子青菜后說道:「兒子,多吃青菜。」

石珪岔開了話題后,又說道:「孩他娘,今天我在西城門口,見有山民拿了自己腌的麂子肉來賣,我看著還好,便買了些,當時不好帶著去值差,便叫明誠酒樓里夥計幫忙送來家裡,你可收到了?」

程金環見石珪不願談及自己的差事,暗自嘆了口氣,再次端起了飯碗,說道:「已經收到了,我看那肉腌的還好,就吊在廚房樑上,等過幾日,給岳兒做點麂子肉粥吃。」程金環遲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說道:「你今天又去明誠酒樓等機緣了?」

石珪聞言,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唉!今天我去李掌柜那裡坐了一下,躲了一下衙門裡的煩心事,清凈清凈。」

遲疑了一下,又蕭索的接著說道「至於那機緣?這都二十年了,怕是什麼機緣都希望不大了,如今,我也就是存了萬一的希望,只盼他是個高人子弟,興許能求得個什麼良藥,便能讓岳兒和你好起來,就是最大的願望了。」

程金環看石珪逐漸消沉,也連忙安慰道:「哎,孩子他爹,你也別管什麼機緣不機緣的,你就當躲衙門裡的是非,清凈清凈也挺好的,尋李掌柜的談天說地,也省的受那些個腌臢氣。」

接著有些紛紛不平的說道:「若非當年那姓許的昧了良心,你如今也得像拉磨的驢,整天不著家。」

「如今,誰都知道你這兒年年避著他們,也不去惹他們是非,躲個清凈還能怎麼著了?要我說,現如今更好,你也不必跟著他們一條道走到黑,整日里花天酒地,將養好了自己的身子,還能有些時間來照顧我們娘倆。」程金環一邊說著,一邊氣不打一處來。

石珪也趕緊再次拍了拍程金環的手,安慰道:「你也不必生氣了,當年的事,也怪我貪心太甚,惹了是非,我現在也知道他們是什麼貨色,你就不必氣惱了,省的傷了自己身體。」

石珪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如今明著是去西門巡視等機緣,其實就是躲清閑,他們也知道我是躲他們,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各安其好也就是了。」

說罷,石珪又笑盈盈說道:「現如今啊,我只求我們一家能祛病延年,平平安安也就是了。」說罷,石珪就看著妻兒笑了起來。

程金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的注視著兒子,石岳低著頭大口的吃飯,因為石岳知道只有他吃飯,父母才會放鬆下哪怕只有一瞬間的心弦。

……

月光如水,透過廂房的窗戶傾瀉在石珪房間的窗前。

石珪剛剛給妻兒煎藥服下后,就單獨回到最靠近院門口的廂房裡睡下,這是以前石珪年輕時候的房間,石珪成親后,這房間便空了下來,直到兒子長大了,才又住進這房間。

十年前的瘟疫大爆發改變平蒼縣的人們,也改變了石珪家庭,如今因為妻子身體虛弱,大兒子石岳又只能藉助母親推著特製的椅子,才能到院子里、街道上逛一逛。所以,石珪把家裡的門檻都鋸了,方便妻兒進出。

妻子夜裡睡眠淺,兒子進出不方便。而石珪身在衙門,有時會去值夜,有時會有衙門來人,在夜裡找石珪辦急事。所以,為了讓妻兒能睡個好覺,石珪便讓妻子去住父母的房間,兒子則住在堂屋旁石珪夫妻的房間里,這樣一來,妻子不但能不受打擾,可以休息好,也能方便照顧兒子起居。

石珪為了上卯當值方便,也就自己住回了少年時的房間。

夜已深,石珪卻有些睡不著,別看吃飯的時候,石珪雲淡風輕的安慰妻兒,但當只有一個人的時候,石珪還是不免有些焦慮失眠。

石珪知道,雖然這幾年縣裡的人氣越來越旺,世道生意也比以前好太多,但是這幾年為了多撈些銀子,很是使了些手段,也不免讓城裡的街坊鄰居們有了閑言碎語,已經多年前就沒有人再提的諢號「死龜」,最近幾年又有不少人提起。

如果只是得罪些市井小民,石珪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怕衙門裡的有心人拿了證據,用來對付石珪,最後落個被革職查辦,如今這世道,能夠有個安穩的來錢快的差事,很是不易,何況他還要照顧自己患病的妻兒。

夜深人靜,愁緒泛起,石珪不免又想起了那份機緣,這二十年來,他無數次的猜測揣摩那白衣少年的身份,也曾努力回憶著那幾天的點點滴滴,奈何時間過於久遠,有些細節已經過於模糊,實際上就連石珪自己,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發生過?

既然睡不著,石珪索幸就翻身坐起,伸手進自己的衣領里,拉出一根細細的紅繩,上面拴著一枚戒指,黑黝黝的,非鐵非金。

石珪提著那根妻子編織的紅繩,把戒指吊在月光中,仔細的看了又看,還是一樣的,在月光映襯下,那枚戒指的蛇吞尾的造型,彷彿靈動了許多,好似一尾黑蟒正在扭動著吞噬自己的尾巴。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按照那白衣少年的說法,如果他回不來,他家裡人也沒來,這枚戒指就當做禮物送給石珪。只是石珪這二十年來,幾乎天天都在觀察這枚戒指,甚至怕遺失,還用紅繩栓了,當做項鏈掛在自己胸前。可就是這麼看阿看的,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石珪曾經猜想過,這枚戒指可能是什麼家族徽章,可仔仔細細的在戒指上面找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族徽、印章、文字之類的東西。這麼些年下來,石珪也曾隱晦的問過些縣裡的金石師傅,也不曾有什麼發現。

到後來,石珪也只能暗暗猜測,這戒指可能是個信物之類的東西,可能那個古樸的蛇吞尾造型,就是只有當事之人才會知道的東西。

所以,如果那白衣少年真的再也沒有回來,他的家人也不曾來尋找他,那麼這東西就是算是石珪的了,但是一個不明用途的東西,也只有兩個途徑能得些好處。

一是拿了這枚戒指去賣了,換些銀錢。但是就石珪這幾年,常在當鋪里晃悠打秋風積攢下的經驗來說,這枚戒指在這平蒼縣城的地界上,怕也不值幾個錢。

二是如果石珪猜測的不錯,這枚戒指是個信物的話,最好的是能拿著這個信物去白衣少年的家中,去換些好處。但是石珪根本不知道這白衣少年到底是個什麼來路,就更不要提尋他家人換好處的事了,這條途徑更是渺茫。

石珪是思前想後最終決定,如果這枚戒指落了他手裡,那他得不了好處,那就把這戒指當做傳家寶,傳給兒子,興許兒子有那福緣,因這戒指得了好處呢!

就這樣思來想去的,石珪也慢慢困了起來,便手握著那枚戒指,沉沉的睡去了。

……

又是一個下午,石珪走在西城門外的青石板路上,有些懨懨的。

剛才在衙門裡,又是那群小人圍著金副總捕頭一陣吹捧,讓人胸口乏悶,心裡厭煩,石珪擠不進那個圈子,也不願用力吹捧曾經的下屬,又不願聽著那些阿諛奉承之詞,只好照例,打著巡視西門的幌子,跑了出來。

一路上,石珪邊走,邊在心裡咒罵著那些小人,不斷的散發心中的煩躁之意,卻沒有留意腳下之路,一不留神就走出西城門,就沿著西城門外的路,一走就是一兩里路遠。

石珪身著黑紅兩色的衙役服在閑逛,青石路上也有其他山民和城中百姓路過,只是眾人見這個出了城亂晃的衙役,神色不善,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癲狂神情,便誰也不敢靠近,也不敢提醒。這就讓信馬由韁的石珪越走越遠,最後順著青石路逐漸沒入重重的林蔭之中。

等石珪回過神來的時候,腳下已經沒有青石路,而是一條泥土小路、石珪回頭一看,透過叢叢樹蔭,身後的西城門也只能看見一個隱隱約約的城門樓屋角了,石珪無奈的呸了兩聲,以示對金副總捕頭的不屑和對自己的氣憤之後,石珪便打算沿路返回,然後去明誠酒樓照例泡上一杯茶,然後再待上一下午。

忽然之間,石珪覺得胸口有些發熱,心中一陣澎湃之意,他忽然福至心靈,連忙轉身定睛一看。

腳下蜿蜒的泥土小道盡頭,隱隱出現一道身影。頃刻之間,那身影就已經走近了不少,那是一個少年,劍眉星目,白面紅唇,身形挺拔,飄逸出塵,身著一襲白衣,雙手背負在身後,行動之間翩然若仙,周身似有光芒隱隱散出,霎時彷彿天地間只有他一人踏雲而來一般。正所謂: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石珪彷彿被九天雷霆擊中,呆立原地,嘴唇不停地蠕動,想說些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只能聽見一陣低沉的嘶啞,眼眶內有些濕潤,讓目光似乎也有些模糊起來。

二十年!!石珪心中只浮出了一句:他終於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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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修真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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