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了一趟家,李小生心裡感覺坦然了許多,他認為自己的做法很正確,最起碼安撫了二粉,使她打消了不必要的顧慮和擔憂,也使自己能安然坦蕩地干自己的事情,和於美花的交往也不至於像做賊似的。因此,他的心就像這晴朗的天空一樣明凈而清澈,胸中不時涌動著莫名的感動和愜意,眉宇間不再是隱隱流露著的猶豫,而是整個臉龐都掛滿了欣慰的笑意。當然,於美花很留意李小生這微妙的變化,她一時說不清自己為此是高興還是落寞,但她清醒地意識到的一點是,身邊這個男人是有老婆和孩子的,也就是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一道無形的隔膜,甚至有時會產生下意識的陌生感和疏離感。因此,她開始被動起來,甚至有意識地迴避了起來。
李小生也很快感察覺到了於美花的不同,但他一時說不清原因。就這樣,一段時間裡,他們之間不像開始時那麼親近和隨意了。但李小生很快予以理解,人家畢竟是個大姑娘,拿捏點也是很正常的,你李小生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也跟著耍心眼就不夠意思了,畢竟他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因此,他開始主動了起來。
一天傍晚,李小生主動邀請於美花出去走走,於美花故意躊躇了一陣才邁開懶洋洋的腳步跟了上去。於是,李小生主動搭訕,說一些逗趣的話,但於美花只是嫣然一笑,讓李小生多少有點尷尬。最後,李小生乾脆就問,「怎麼,不開心嗎?有心事嗎?」
於美花搖搖頭說,「沒事,我很高興!」
一陣沉默之後,李小生又憋不住了就說,「我總感覺這幾天你有點不一樣了,對我有意見嗎?」
「誰對你有意見呢!」於美花笑了一下說,「我也說不清楚,好像有點傷感!」
「我的傷感剛消失,高興起來了,你卻傷感起來了!」
「我跟你不一樣,有時感到很孤獨,幻想之後的落寞。。。。。。」
「不理解,你不是那種多愁善感性格的人,在我的眼裡,你永遠是個樂天派!」
「你理解我多少?我和你不同之處在於我會偽裝自己,其實我的內心是很複雜的,也是很空虛的。。。。。。」於美花說著又突然開心地笑了,她接著說,「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沒什麼不開心的,有這麼個大帥哥陪我散步,有什麼理由不開心呢!」說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小生撓著頭皮不自在起來。於美花沖著他做了個鬼臉,然後就像朗誦詩一樣富有情感地說,「我知道,你是我真心實意的老朋友,我要珍惜我們相處在一起的這段美好時光,讓它永遠深刻地留在我們的美好記憶里!」
李小生依然撓著頭皮低著頭。
「你覺得呢,李小生?」於美花發現李小生沉默起來就很認真地說,「說心裡話,我們再次能相聚在一起真的是不容易,這說明咱們真的很有緣分,也許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過若干年後,當我們都老了,回憶起這段經歷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你說是不是啊李小生?雖然這幾年咱們的經歷不同,情況也大不一樣,但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能感應到,你李小生心裡還有我,為我留著哪怕是很小的一個位置,因此我很滿足!」
於美花望著西天那火紅的晚霞,望著晚霞映紅的這個小城,又回頭看了看李小生被晚霞映紅的臉頰,感慨地繼續說,「過去的幾年裡,我一直都在渴望有這樣的機會,咱們朝夕相處,共度這良辰美景,也就算了斷了我們的一生情緣,死也無憾了。所以,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陪我出來走走,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講。。。。。。」說到這裡,她感覺氣氛有點凝重就停了下來朝李小生笑了。
此時的李小生顯得很是淡定,他說,「說得挺好,我也有同感,只是沒有你的表達能力,就是聽起來覺得有點傷感。其實,日子還長著呢,我們也都還年輕,這樣的機會應該還有吧!再說,咱們離得也不是有多遠,聯繫起來還是很方便的,那怎麼能叫了斷呢。」
於美花哈哈笑了,「哎呀,你這老同學真會挑剔,你還不讓我發發感慨!行了,從明天起咱們就談別的,談咱們上學那會兒的高興事。我還沒請你喝酒呢,我很想看看你喝醉酒是個什麼樣子,能不能說出你的心裡話。」
「那敢情好了,我還正想酒喝呢!」
「那好,只要你能喝進去,我天天也能請得起。」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暑氣漸漸退去,清爽的空氣中瀰漫著花草的馨香,人們也如同這日暮黃昏的時光,放下一整天的勞累,讓徐徐清風驅散身心的煩躁,暢談曾經的感動,怎能不說是一種人生的享受!此時的於美花開始興奮了起來,她指了指山下那片依稀泛著金黃的油菜田說,「你看,多美啊!咱們過去看看好嗎!」於是,他們走下了山坡,沿著彎彎曲曲的田間小徑慢慢走去。
「哎李小生,你還記得咱們上學那會兒的事嗎?」
「咋不記得!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此時的李小生也顯得很激動,他說,「那時候,你就像我的保護傘,有你在沒人敢欺負我。我還記得,你經常買好吃的與我分享,從家裡帶很多的乾糧,差不多都讓我吃了,哎呀,我一直都記得,那麼好吃的東西,在家裡我甚至見都沒見過,真香啊,現在想起來還直流口水,還有,甚至你還給我買香煙抽,因此,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今生來世我也不會忘記你。」
「是啊,那會兒我真的對你一點私心也沒有,只要你高興我就高興,我心甘情願那樣!你雖然比我大那麼幾天,但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的小弟弟,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到特別的親近,也許前世咱們真的是親兄妹呢!」
「有可能!」李小生不禁笑了,他說,「今生咱們不就是親兄妹嗎?於美花,我現在真的把你當成親妹妹了,你信不信呢?」
「我信,但是,咱們本來應該是。。。。。。」
「應該什麼呀?」
「應該是親姐妹!」於美花說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也對呀!」李小生撓著頭皮說,「其實,咱們應該翻轉一下,你是個男的我是個女的。」
「要是那樣的話,我就娶你做老婆了。」於美花說著又笑了起來,然後收斂了笑容感慨地說,「不過,我總覺得,冥冥之中有個命運之神在主宰著人們的命運,不然的話。。。。。。」接著話題一轉略帶玩笑的口吻說,「哎李小生,我問你,你為什麼後來就不和我聯繫了呢?娶了老婆就忘了朋友了,重色輕友,從這點上看,其實你是個無情的人!」
李小生的臉色一下子難堪了起來,他思索了片刻,很認真地說,「我還正想問你呢!我給你發了三封信,你都沒有迴音。。。。。。」
「什麼?是我給你連續發了三封信,是你沒有迴音啊!」
「你沒騙我嗎?」
「我多會兒騙過你,是你在說假話了是不是啊!」
說到這裡,他們停下了腳步,面對面站著,用訝異的眼光看著對方,沉默了好久,最後李小生使勁撓著頭皮圍著於美花轉著圈說,「如果咱倆說得都是真的,這其中定有文章!」
於美化皺著眉頭一邊回憶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那是六九年三月份寫了一封,半個月後又寫了一封,半個月後又寫了一封,內容我還都記得呢。後來就一直等,直到聽說你娶老婆了。。。。。」
李小生也回憶著說,「不對呀,我接到你最後一封信是在六九年的春節剛過,我是四月份定的婚,訂婚之前我就給你寫過一封信,就是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訂婚後又寫了一封,你依然沒有迴音,結婚前夕我又寫了一封,你還是沒有迴音。。。。。。」
此時於美花的臉色十分難看,她捂著腦門,閉著雙眼一句話也不說了。就這樣兩個人站著,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
突然,於美花捂著臉哭了起來,嘴裡還呢喃著,「這肯定是有人從中搞鬼了!我還一直埋怨,罵你,恨你,原來我們都是冤枉的,我們被坑害了。。。。。。」
看到這一場景,李小生手足無措了,他趕緊上前用安慰的語氣說,「看來真的有人從中作梗了,不過都過去了。。。。。。我一點也沒有埋怨你的。。。。。。這事需要我們了解一下真相。。。。。。」
於美停止了哭泣,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苦笑著說,「是過去了。。。。。。我有點難受,咱們回吧!」
在回去的路上,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回到宿舍,李小生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越想越感到奇怪,明明是發出去三封信,怎麼就會沒收到呢?而且來的三封信同樣也沒收到呢?這一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了!因為時間都過去六年了,其中的細節確實想不起來了,但有一點很清楚,當時,他正在隊里干起早貪黑的活,所以就把寫好的信就交給了父親,因為郵局很晚才上班,而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絕對不可能幹出這種事來的。難道是對方出的錯嗎?可是於美花是個辦事十分嚴謹的人,也不至於疏忽到這種程度。他挖空心思地想著,推斷著,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一個人故意乾的,他會是誰呢?不管是誰,這個人肯定與他們有關係。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干?李小生越想越感到困惑。
於美花同樣難以入眠,但她很肯定的是,絕對不是自己出的錯,因為每次她都是親自把信丟到郵筒里,而且所有來信都是在郵局上班的表妹親自送到她的手上。無論如何,她都感覺到這是一個天大的錯誤,很後悔當初她為什麼就不親自去一趟呢?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陣心酸,淚如泉湧!她太委屈了。。。。。。事到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再多的苦水也只能一個人往肚裡咽了。就是知道了真相又有什麼用呢?再多的遺憾說出來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那麼的不合時宜!
第二天的下午,於美花帶著一種無可言狀的神情偷偷凝視了李小生許久,然後凄楚地笑了,她真想大聲吶喊,把幾年來所有積壓在心頭的苦悶都吐出來,然後離開這裡,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睡著,永遠也不再醒來。當然,這只是她的一種感懷,面對現實她又表現出那樣的若無其事。而李小生則一整天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腦子裡就想著信的事,恨不得現在立馬回去,弄個水落石出。
於美花看到李小生站在那裡發獃,就笑著走了過去說,「想什麼呢?還想信的是嗎?」
李小生生硬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你不是說讓我請你喝酒嗎?」
「沒心情。我突然覺得有人在玩弄我們,讓我們誤會了這麼多年。」
「哎,都過去了,就是搞清楚又有什麼用呢,現在咱們互相理解了,就沒必要再和別人產生誤會了。」於美化用開脫的語氣說,「想開點吧,不要為此破壞了好心情,凡是都有定數,那是天意!」
「聽你的口氣好像挺相信命運,為什麼要受命運的擺布呢?」
「呵呵,你教訓起我來了,這話我應該問你!」
說著兩個人開心地笑了起來。於美花看看手錶說,「快開晚飯了,咱們都別去食堂吃了,那菜連個油花花也看不見,要不是陪你啊,我一頓也不在這兒吃。這樣吧,咱們到大眾飯館吃頓餃子吧,再給你要個炒菜,來瓶酒,咱們談點最最開心的事,把所有的煩惱統統忘掉,我請客,你看怎麼樣!」
「只是。。。。。。」
「只是什麼呀,怕人看見說你是不是?我都不怕,誰認得你啊!」
「行!你也得喝,我也想看看你喝醉是個什麼樣子,看你能不能說出心裡話!」
「呵呵,也來了!喝就喝,我早就想醉呢,永遠也不再醒來!」
「你可別嚇唬人啊,到時候我可保護不了你!」
「看把你嚇的,我可是個最有分寸的人呢,無論何時,我永遠是你的保護傘,你放心吧!」
兩個人邊說邊笑走了出去。
縣城共有兩家國營飯店,大眾飯店位於鬧市區,毗鄰縣委招待所,是幢雙層的老式建築,一樓大餐廳整整齊齊擺放著兩排飯桌。餐廳的正面是一個莫大的窗口,一眼望去可以直達廚房。飯店採用三頓飯作息時間,準時開飯,準時關門,晚上最晚到九點。至於飯菜,都是固定的,以普通老百姓伙食為標準,也搭配一兩樣高標準的。以吃飯為主,當然也供應酒水,主要是當地的散白酒,要多少就給打多少。當然來這裡吃飯的基本都是到此辦事的外地人,窮人居多,買個菜,賣點飯匆匆吃完就走人,很少有人喝酒。現在是五點多,餐廳里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人。於美花領著李小生來到窗口前,朝里瞅了瞅,大聲喊,「喂,我們要吃飯!喂,我們要吃飯!」
不一會兒,從裡邊走出一個穿著藍工作服,帶著帽子的中年女服務員,她綳著臉朝他倆瞪了一眼說,「喊什麼呀喊,你不看幾點了?」說著走到一桌子前慢騰騰地拉開抽屜,取出一本發票,坐下來頭也不抬地問,「吃什麼飯?」
「有餃子嗎?」
「有。」
「有肉菜嗎?」
服務員抬起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倆說,「土豆燉肉。」
「菜要兩份,餃子要一斤,再加半斤白酒。」
服務員又抬眼看了看,然後在算盤上磕達了幾下說,「共六塊錢,一斤糧票。」
於美花如數遞了進去,然後接過了收據就拉著李小生來到一個角落的桌子旁坐了下來等待。李小生看上去有點不安的樣子,四處張望著。的確,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下飯館。
「想什麼呢?」於美花看著他的樣子就笑了笑說,「沒下過飯館嗎?」
李小生搖搖頭說,「花這麼多錢啊!有點太浪費了吧?!」
「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就管吃就管喝。」於美花有點情不自禁地說,「反正我有錢,就樂意花在你身上。」
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飯菜還有酒就端了上來。於美花像個熱情的主婦,又是遞腕又是遞筷子,還特意要了兩個小酒盅都倒滿了酒,十分客氣地讓著。
此時的李小生放鬆了許多,他看著碗里大塊大塊的肉有點喜出望外。是啊,多少年來,他從來沒見過菜里有這麼多的肉。他夾起一大片放在嘴裡,那個香啊簡直就無法形容了。於美花兩眼端詳著李小生的樣子,高興的嘴也合不攏了,她一個勁地說,「香就多吃點,不夠了再要一份。」
李小生不好意思地停下了,他夾著一片肉,在眼前晃了晃,風趣地說,「肉啊肉,咱窮人真的是一年也看不見你幾次啊!」然後端起杯子說,「謝謝你老同學,咱們干一杯!」
「好,干一杯!」於美花很爽快地舉起杯子,和李小生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然後說,「你知道,我是從來就不喝酒的,今天最多喝三杯,行嗎?」
「行,我不勉強你。我也不能多喝,不能影響了明天的聽課。」
「對!咱們以吃為主,多說說話。」於美花臉頰緋紅,看上去更加楚楚動人,她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始終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李小生,而且言談舉止中也無不蘊含著前所未有的溫順和體貼。
「李小生,其實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總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最理解我,跟你說說心裡就舒坦。但最近幾年來我有點怨恨你,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誤解你了,李小生還是以前的那個李小生,只是他是一個受害者,包括我也是個受害者。翻過來說,世俗社會不容許我們有更多的選擇,我們也只能作出那種選擇,或者說只有那樣的選擇才是最正確的,因而我們又是最幸運的。什麼也不要埋怨,也不要抗爭,否則就會碰得頭破血流。我們只有好好生活,只能努力和等待。」於美花這樣的說辭好像是在安慰李小生,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其實,此時的她心裡非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