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隕落
「之前就說過,你認錯人了。」
「你就是阿姊,我不會認錯!」
老婦人的臉上有一瞬間充滿苦澀,復又淡然,微微皺了皺眉便不再多說什麼,微微行了禮往外走,顧念卿想拉住她,被鹿梓柒攔下。
「先不要著急,看起來似乎有難言之隱。」
望著剛恢復些氣色的河神北洛,面上複雜。
北洛也輕輕嘆了口氣,說起一段往事。
顧念卿說的沒錯,那位婆婆,確實就是楚沐櫻。
「我在貝羅河畔尋到她時,她早就奄奄一息,便渡了些靈氣給她,讓她續命,只是她醒來后,心神俱滅,嘴裡念叨著阿惠,我這才知道,那是她的牽挂,以此為契機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只是前些日子我的靈氣因為擾亂,她便只能以老婦人的樣子行動,她倒也不在意這些,只是,若是見了自己的親人,心中定然是五味雜陳的……」
鹿梓柒回頭看了看顧念卿,他一言不發,再看了看北洛,便瞭然於胸,楚沐櫻如今變成婆婆模樣,面對自己的弟弟和兒子,自然不肯相認。
有些顫抖的開了口,鹿梓柒看不清顧念卿的表情,「既然這樣,也就不勉強。我們這次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他的聲音如同平常淡淡然,一旁的醫官卻皺了皺眉頭。
鹿梓柒將門打開,只見楚沐櫻正用一雙枯瘦的老手,輕輕擦拭著元惠臉上的汗漬,那樣的神情,溫柔得如同秋水。
見門打開,她微微閃躲了眼神,「只是看他獨自在此處,似乎十分痛苦,恰好方才燒了些熱水剩下些,為了不浪費,這才幫他擦了擦。」
屋內的人自是瞭然,鹿梓柒也輕輕的朝她點了頭,醫官牽著剛剛恢復不久的北洛出門而來,只是一眼,眉頭皺得更深。
「他傷的很重。」看了看佇立一旁的楚沐櫻面色如水般平靜,北洛道:「讓他進來吧。」
眾人如同方才一樣,將元惠抬進了裡屋。
楚沐櫻跟了進去,扯住北洛的衣角,北洛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將手放在她的手上安撫一下,微微一笑。
「你放心,我自會救他。」
元惠的臉色更加難看,蒼白中更透了醬紫色,看得鹿梓柒心中一緊,伴隨一陣劇烈的喘息,元惠的身體突然弓了起來,彎做半圓,似乎十分痛苦。
北洛見狀大呼不妙,趕忙推開正扶著他的醫官,架起雙指迅速在元惠背上點了幾下,一口鮮紅的血從元惠口中吐了出來,血中似乎隱隱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快出去!關緊門窗。請小柒姑娘和顧將軍留下!」
眾人見北洛如此緊張,氣氛一下焦灼,魚貫而出,老婦人更是臉色一變。
「北洛!」
「不要擔心,我定會救他。」
即便盡顯老態,那雙水藍色的眼睛卻如此清澈,盈滿了擔心,還來不及反應,醫官一把拉住她,就將她扯了出去,關緊門窗。
空氣沉悶異常,如同大暴雨前的寧靜。
「除去嚴重的外傷,他還中了鬼毒!」
「鬼毒?」
鬼毒是來自地獄冥府的劇毒,那些死去卻不願離世輪迴,心有念想的鬼靈忘記自己生前的強烈願望,失去目標徘徊於世間,或者騷擾還活在世上的生人,犯了殺戒,而沾上戾氣。邪惡的鬼靈收集它們的靈氣,直接吞噬增強修為,那從修為中溢出的濁氣,便是鬼毒。
若是生人中了鬼毒,猶如穿心毒蛇,蝕骨灼心!
「和尚是為了救我……」
鹿梓柒的心中充滿愧疚,若不是因為她……
北洛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河神之心在元惠身體上方發出奇異的光,此前的傷口漏出几絲黑氣,原本清澈的空氣竟又開始變得渾濁。
「小心!」
黑氣不受控制,從傷口一下噴涌而出,化作無數利刃,刀刀致命,所幸眾人有所準備,這才堪堪擋下,但利刃卻似無邊無際,細小而鋒利。
顧念卿揚起黑錦護住鹿梓柒,正在施法的北洛因為周身的結界將黑刃彈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密密細細的針刃威力卻絲毫未見消退。
「這些綿密的針刃竟是在消耗和尚的血液……」
北洛噗嗤吐了一口鮮血,幾小枚針刃擦過他的臉頰和手臂。
「北洛……」
「不要動,那針刃也有鬼毒!」
鹿梓柒緊張的握住拳,顧念卿的披風似乎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可以抵禦危險,但畢竟是凡物,並不能抵禦很久,那細刃落到披風上,化作暗紅的液體,慢慢灼燒外部。
鹿梓柒意識到,如果再這樣下去元惠的生命將會耗盡,他們也會慢慢被鬼毒侵蝕灼燒,最終化作一灘死水。
匆忙中來找北洛,她帶在身上的,只有腰間的葫蘆,和此前碎裂成渣的桃木劍灰。
心中有些不忍,看來就連師傅留給她的最後念想也留存不住。
「天地乾坤,穢氣分散;
洞中玄虛,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鹿梓柒快速結印,將桃木劍灰握在手中搓捻,咒出,界成。
以四人為中心形成了圓形結界,元惠的傷口處黑氣凈化,那多餘的濁物被隔絕在外,細刃終於停止了攻擊,那些被突然阻斷的刃碰到屋內的木結構,皆化作血雨,隨後被結界打散,消失於虛空。
鹿梓柒像是一下無法呼吸,深深窒息住然後猛然呼吸,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席捲而來,伴隨喉頭一陣腥甜。
她的靈力依舊沒有完全恢復,甚至被她使用過度,導致一時靈氣枯竭。
「咳!咳!咳!」
「小柒姑娘!」
正在她轟然倒地前一刻,一隻小小的東西使勁托住了她的背,鹿梓柒強撐住身體,原來是變成小版的檮杌正用力扇著它的翅膀。
「可惡!好重!竟然要本大爺托住龐然巨物。」
鹿梓柒聽到這裡很想給它一拳,但此時手腳有些乏力,只能勉強站立。見顧念卿和北洛都有些擔心的眼神,小柒輕笑。
「我沒事,和尚……」
兩人將鹿梓柒扶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北洛依舊面色凝重。
「他體內的血液經過方才已經流失大半,若是繼續這樣下去,體溫會越來越低……雖說沐櫻的血可以救他,但她畢竟是靠我的靈氣才能維持現在的樣子……若是……」
「用我的血。」
顧念卿絲毫沒有猶豫,「你讓我留在這裡,想必早就料到了這種狀況。」
「若是用你的血補充,可能會損傷你的壽元,你也願意?」
「我在這世上便只有阿姊一個親人,而他亦是阿姊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一點壽元罷了。」
顧念卿不再說什麼,將手臂遞了上去。
北洛聽到讓他滿意的回答,臉上的陰雲終於散去大半,他說了謊,眼前的元惠其實早就只剩下一口氣在吊著,要將其救回……只能二選一……
望了望正在椅子上坐著的虛弱的鹿梓柒,再看了看眼神堅定的顧念卿,北洛當下做了決定。
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囊,交給顧念卿。
「等會兒,請幫我將這個錦囊交給沐櫻,且不要讓我救下的這個人知道,那是他的母親。」
「你是讓我瞞著阿惠,不讓他們相認……」
北洛神情撒上一抹悲戚,下一秒恢復正常,「自是如此。」
見顧念卿眉間有些許不解,北洛繼續說:「請你務必記住,莫問緣由,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拜託了。」
而坐在一旁的鹿梓柒卻察覺到什麼不對,她失血的臉色更加蒼白,顫抖著嘴唇:
「北洛你……」
北洛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鹿梓柒如鯁在喉,不要……
「北洛不要……」
但她說不了太大聲,甚至連就在一旁的小檮杌都聽不清楚,一臉不耐煩的湊近。
「你說什麼?大點聲,本大爺聽不清楚。」
「阻止他……阻止北洛……不要讓他用河神之心……咳!」
待到小檮杌終於聽清楚鹿梓柒的話時,一切都已經太晚。
北洛示意顧念卿將手臂靠近元惠,鋒利的匕首劃過有些纖細的手腕,紅色的液體汩汩而下,一點點滴落在元惠口中。
北洛驅動河神之心顧念卿手腕處流出的血液加快流轉的速度,一陣綠色的微光輕閃,伴隨螢火般靈力,只是一瞬間,屋內颳起了強風,星星點點的光匯聚在元惠的傷口之上,待到光芒消失不見,那發黑的傷口便也完全癒合。
顧念卿勉強睜開眼睛,他方才手腕上的傷也同樣癒合,正在感嘆之際,元惠悠悠轉醒,鹿梓柒,卻哭成了淚人,抽泣著:
「北洛……」
她想讓他救人,卻並不想有如此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