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少年（3）

「呼」

當太陽再次變成夕陽的時候，察合台人才不甘的退去。

這一次的攻擊比往日更加的強烈，鐵炮回回炮攻城車炸城牆，他們動用了一切能用的辦法，把亦力把里變成了人間的煉獄。

整座城池已經面目全非，城上城下滿是哀嚎。

~

「呼！」

徐盼頹然且麻木的鬆開手中的火銃，一屁股坐在了滿是血水的地上。

滋滋

一股血水在地面上蜿蜒流動，在碰觸到火炮的炮身之後，猶如沸騰一般開始蒸發。

「等會記得去跟王大人說，咱們的炮打不得了，要去倉中搬新炮來！」

「休息一會，把傷了的死了的兄弟扛下去」

徐盼垂著頭，渾身顫抖的對身邊的老王開口。

可半晌都沒得到回應，用力的抬起酸痛的胳膊，「哎，我他媽跟你說話呢」

下一秒，他愣住了。

轉身再次推了一下。

老王大哥的身子晃了晃，噹啷一聲，往後仰下去的時候露出他那赫然插著半截箭簇的脖頸。

他，死了！

徐盼愣愣的看著，然後緩緩伸出手，合上老王大哥那雙睜開的空洞的眼。但又發現，老王大哥的眼皮已僵住了，合不攏。

「這回別惦記你媳婦了！」

「你都死球了，她肯定不會守著你啦！」

「不過你放心，日後我要是去你家」

徐盼輕聲的說著，「定把你媳婦的相好的閹了給你出氣！」

說完他再次伸手，老王大哥順利的閉上雙眼。

「這點出息！」

徐盼罵了一聲，然後把臉埋進滿是血漬和傷口的雙手當中。

其實他心中並沒有多少的悲傷，而是涌動著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其實也不是不悲傷，而是麻木了。

~

「小心點兒，別摔了他！」

「孩子好樣的胳膊斷了沒事，鳥還在就成，打完韃子我給你找媳婦！」

「穩當點，把他們臉上的髒東西擦乾淨，人都他娘乾乾淨淨來的，也都得乾乾淨淨的走」

王驥的官袍早就看不出顏色了，武夫們廝殺得脫力了，而他卻依舊帶著人遊走在城頭，把傷者死者抬下去。

「盼盼哥兒」

一聲哆哆嗦嗦的呼喚讓徐盼抬起頭，卻見識曹睿跟吳鐸，跟著王驥上了城牆。

「你」

曹睿奔過來，摸著徐盼的上半身，「哪傷著沒有呀？」

說著，他突然彎腰，哇的一口噦了出來。

他長這麼大何嘗見過這麼多的死人？何曾見過這麼慘烈的戰場？

這跟他以前想的，完全都不一樣！

徐盼抬起僵硬的手，輕輕摸著曹睿的後背，目光看向吳鐸。

吳鐸也好不到哪去，臉色煞白低著頭，目光根本不敢四處亂看。

「哇」

刺鼻的血腥味，讓曹睿又吐了一大口，甚至眼淚都從眼睛中涌了出來。

~~

咕嚕嚕

馬廄之中，水槽邊偷偷的燃著小小的火。

火光照著三個少年蒼白的臉，炙烤著他們顫抖的手。

火上面架著一小口鐵鍋，裡面是肉乾，乾菜，乾糧燉在一起，黏糊糊的冒著泡。

徐盼信手拿了兩根木棍當筷子，夾了一筷子不知什麼東西，機械的往嘴裡送。

「嗚！」

邊上曹睿突然又捂著嘴起身，連滾帶爬到了馬廄門口，哇哇的乾嘔起來。

「不知道的，以為你懷了！」

徐盼苦澀的笑罵一聲，而後看向吳鐸，「吃吧！別看樣子不咋地，香著呢！」

「哇！」

外邊又響起曹睿嘔吐的聲音，吳鐸的喉結也跟著動了動。

「別笑話他！」

徐盼又開口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比他吐的還厲害，苦膽都吐出來了！」

吳鐸抬頭，看著徐盼那張凍得滿是口子的臉，「你其實也才當兵不久！」

徐盼微微一怔，「是呀，其實離開家也沒多久」說著，他嘆息一聲，「但一入軍旅恍然如夢！現在才明白，為何」

說到此處他又抬頭看向吳鐸，「為何老輩的人不大愛跟咱們講戰場上廝殺的事！」

「徐盼！」

「嗯？」徐盼抬頭，不解的看著吳鐸。

就見吳鐸鄭重的拱手，「我服了！」

「你服啥？」徐盼笑道。

「都服！佩服！」

吳鐸抓了一把乾柴，放入火堆當中，眸子中倒映著燃燒的火焰。

「我若是你，做不到」

他又低下頭，有些拘束一般，「從小我就覺得你這人咋說呢？特別的假假惺惺的假！人前人後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面孔，不見你跟人爭不見你跟人斗。」

「哎！」

他又長長的嘆氣，苦笑道，「你嘴上總是謙遜的，可無論做什麼事你都是拔尖的。於是我就認定，你這人虛偽」

徐盼繼續小口的吃著燴著的熱食，「我是怕麻煩！」

是的，他不是怕人，也不是不想做一個風生水起的紈絝子弟，而是怕麻煩，怕給母親找麻煩。

「這也是我覺得你虛偽的之處，咱們這些人誰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偏你跟受氣包似的！哼哼，長輩們老師們，也覺得你彬彬有禮，反而我們都是壞孩子！」

「但現在，我真服了！」

吳鐸說著，抬頭一笑，「你的才華，你的勇氣，還有你」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的強大，都讓我服氣！」

「你說的對！」徐盼用手背擦了下嘴唇，閉著嘴把食物吞咽下去，「其實我虛偽」

「嗯？」吳鐸不解。

「從小我就告訴自己，無論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因為只有那樣才不會被人看不起！」

徐盼看著吳鐸的眼睛，「從小我就立志，要做最好的男兒，讓那些輕視的我人，背後說的閑話的人都閉上嘴！而且我還要他們巴結我，奉承我，尊重我」

「我知道！」他繼續說道，「這些靠的我出身，是不夠的！所以當我離開家的那天，我就立誓不混出個人樣了，我絕不回去！」

「我也怕，我也吐過，甚至我也在沒人的時候哭過！但我知道」

徐盼說著，忽然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笑容，「我想要做到最好，就必須一直朝前走，不能退不能跑。不然，我一輩子註定都要活在別人的口舌之下！」

「這不是虛偽！」

吳鐸笑著開口，「以前我不懂，但現在我懂了，這是驕傲！」

說著，看向徐盼，「專屬於你的驕傲！」

徐盼沒有說話，抿著嘴角傲然一笑。

「可惜沒有酒」吳鐸又低下頭。

「等打完仗，我請你！」徐盼繼續吃著燴菜。

吳鐸又抬起頭，「等回京城，我請你」

說著，頓了頓，「當著所有同學夥伴們的面，跟你道歉！」

「哎」

就這時，曹睿跌跌撞撞的回來，捂著肚子坐在了他們二人中間，「道歉幹什麼？又不是娘們！」

說著，左手摟著徐盼，右手摟著吳鐸，「都幾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