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少年（完）

「嘖」

吳鐸嫌棄的推開曹睿的胳膊，「誰跟你是兄弟，差輩兒了！」

曹睿斜眼看他，「哦，你總說差著輩份！可我還從未聽你叫我一聲表姥爺呢？來，乖孫兒，叫一個？」

說著，又指著徐盼，「他也比你輩兒大呢？」

吳鐸頓時大怒，咬牙切齒。

「好啦好啦！」徐盼笑著開口，「越說越不像話。」

說著，他微微轉頭，眺望遠方。

「看什麼呢？韃子又來了？」曹睿再一次陡然緊張起來，臉色煞白。

「打了一天，估計不會來！再來也是凌晨時候來！」

徐盼依舊看著遠方，然後有些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

吳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低聲道，「今天，是老爺子的萬壽！」

「我嚇得我這光顧著想著打仗，都給忘了！」

曹睿一拍額頭，「哎，這功夫京城裡頭說不定多熱鬧呢！」說著，苦笑兩聲，「聽說，要西山那邊要徹夜不休的放煙火，老爺子要在奉天殿接受百官和使節的朝賀。」

「咱們要是在京城，都得穿著蟒袍掛著玉帶位列朝班」

曹睿繼續笑道，「排在在皇子皇孫的後面，給老爺子磕頭。呵呵，念幾句賀壽詩，能得一堆賞賜呢」

「盼哥兒，睿哥兒」

吳鐸突然開口，引得徐盼和曹睿的目光看過來。

「咱們對著北京的方向，給老爺子磕幾個頭表表孝心吧！」

「好！」徐盼重重的點頭。

然後三個少年同時起身走到外面，辨別出家的方向，就在雪地當中跪了下來，用力的叩首。

「老爺子！」

曹睿大喊，「給您磕頭了，祝您萬壽無疆！」

咚！

咚！

咚！

遠處，王驥帶著幾個人正朝這邊走來，聞聲駐足觀望。

「都是好孩子！」

王驥臉上掛著笑容，「大明江山人才輩出，想不興旺都他媽的難！」說著，對身後的親衛道，「給他們送點酒去！讓他們好好睡一覺！」

~~

夜色低沉，寒風呼嘯。

馬廄之中，三個少年昏沉的睡著。

或許是因為太累了，或許是因為酒氣，三個少年相互擁著，擠在幾匹駱駝的身邊，發出陣陣鼾聲。

一個人影貼著這間馬廄看了看，然後躡手躡腳走到幾米外的另一間。

這人影，正是那馬夫色目人兀伯魯。

另一間馬廄之中，他的幾個兒子緊張的瑟瑟發抖。

「父親，他們可睡著了？」

「跟死豬一樣！」

兀伯魯笑笑，「天降的富貴呀！這幾個都是大明皇帝的乖外孫，呵呵！」

說著，他惡狠狠的看著幾個兒子，「都打起精神來！」

幾個兒子按捺著心中的恐懼，裝的好似狼崽子一樣。

「不爭氣的東西！」

兀伯魯又罵了一聲，走到草料堆中。

一捆捆草料被挪開，像是在挖窯洞一樣。

父子幾人忙活了許久，終於拉開了地面遮蓋的鐵皮和木板，然後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真主在上！」

兀伯魯雙手合十，開始祈禱。

就在他祈禱的聲音落下之後不久，黢黑的洞口之中露出一雙嗜血的眼。

~

一個個人影，出現在草料堆之中，警惕的看著周圍，眼睛好似夜晚的狼，碧綠而又兇殘。

而後人影越來越多，正是一個百人隊。

「隔壁那邊，正好睡著大明皇帝的外孫」

兀伯魯對一名察合台千戶，諂媚的低聲道。

「城內火藥庫，糧庫，油庫的位置小人都摸熟了，漢人們怕城破之後這些東西歸了大汗，所以先布置了火藥，咱們只需要在大汗攻城的時候點一把火即可」

那察合台千戶的眼睛一亮，然後咧嘴殘忍一笑。

~~

「啊」

一聲驚呼，曹睿陡然從夢中驚醒，伸手一抹額頭上竟然滿是冷汗。

他做噩夢了，夢中是無數的死人圍著他，追著他

「媽的！」

他抬頭擦了下額頭，發現徐盼還有吳鐸睡得正香，就小心翼翼的起來。

「你做噩夢了？」

卻不想，吳鐸卻是忽然睜開眼，低聲問道。

「沒有！我撒尿！尿憋的！」

曹睿嘴硬，而後看看吳鐸，「你小子是不是嚇的睡不著了？在那裝睡呢？嘿，你怎麼這點膽兒？」

吳鐸無奈的搖頭，再次閉上眼裹緊了身上的皮袍子。

「媽的！」

曹睿又罵了一聲，走到牆根處解開褲子。

突的，他的目光頓住。

就見不遠處的草料倉之中，有幾個人影鬼鬼祟祟的摸了過來。

嘩啦啦！

他呆住了，任憑尿了自己滿腳面。

寂靜的夜色中，這聲音格外刺耳，外邊摸過來的人影也錯愕片刻，而後唰的加快了腳步。

陡然間，曹睿看清了，那些人身上穿著的不是明軍的服飾，而是察合台人的皮袍。

「你就不能去外邊尿？還覺著這地方尿騷味兒」

身後傳來吳鐸的抱怨，外面已經閃現出刀光。

「盼哥兒」

曹睿回頭轉身就跑，歇斯底里的大喊，「有韃子」

~

轟！

城頭一陣火光閃現，照亮半個夜空。

緊接著無數的炮聲響起，徹底把長夜攪得粉碎。

城頭滿是吶喊，「韃子夜襲攻城啦！」

~~

「盼哥兒」

徐盼本能的翻身躍起，就見曹睿的身後，衝進了十來個察合台人。

他來不及多想，本能的抽出腰間的短火銃，對著曹睿的身後。

砰！

一個人，咚的一聲倒下。

緊接著徐盼又拿出第二把來，又是砰的一槍。

「盼哥兒，救我」

近在咫尺的距離，就見曹睿被一個察合台人直接縱身撲倒。

徐盼棄槍抽刀，瘋虎一般的衝過去，且口中大喊，「來人啊！來人韃子混進來了！」

口中吼著，長刀對著正在拉扯曹睿的察合台當頭劈下。

可下一秒，肋部卻傳來一陣劇痛，卻是另一個察合台人的刀柄，狠狠的鑿在他的肋骨上，直接把他鑿得一個趔趄。

而後就見那察合台人獰笑著，抽出繩索。

砰！

徐盼清楚的看見，那察合台人額頭上陡然出現一個大洞。

砰！

吳鐸對著一個人影，又是一槍。

察合台人驚恐的放慢腳步，而徐盼趁機一刀劈翻了抓著曹睿的敵兵，拖著曹睿就往馬廄之中跑。

「盼哥兒盼哥兒！」

曹睿渾身發抖，死死的抓著徐盼的手臂。

「上去，只有他們三個，要活的！」

轟轟轟！

城頭滿是炮聲之時，察合台人的領頭人怒吼一聲，緊接著十幾個人一股腦全涌了進來。

「啊！」

驟然一聲慘叫，卻是吳鐸一箭命中最先察合台兵的面門。

「死吧！」

徐盼轉身揮刀，喊道，「睿哥兒，起來拿刀拿刀呀！」

他瘋子一般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曹睿躲在角落中瑟瑟發抖。

「刀刀刀」他的嘴唇顫抖著，渾身上下卻沒有半分力氣。

「不拿刀都得死」

徐盼怒吼一聲，逼退面前的敵人。

但下一秒咚的一聲，就見他被一個魁梧的察合台人直接撲倒在地。

那察合台人的大手，把徐盼的頭直接按在地上，且另有人拿著繩索。

「睿哥兒」

徐盼掙扎著，露出一隻眼睛，口中含糊不清的喊著。

「刀刀刀刀刀」

曹睿茫然膽怯的繼續哆嗦，那邊吳鐸一箭射偏，呼的一聲，被一棍子砸在胳膊上，慘叫著摔倒。

「睿哥兒」

徐盼用盡全身力氣，「跑！」

曹睿的眼中滿是驚恐，喊不出聲。

但聽到這個跑字，卻陡然竄了出來。

一把匕首從靴子中拽出，對著正在捆綁徐盼的察合台人，瘋狂的捅刺。

噗！

噗！

噗！

幾名察合台壓根沒理會這個被嚇壞的孩子，卻在電光火石之間被扎穿了脖頸

「滋滋」

鮮血不住的冒出來，幾個察合台人搖搖晃晃的起身，卻噗通一聲摔倒。

「跑跑跑」

曹睿依舊在瘋子一樣的大喊，手中的匕首依舊不住的對著倒下的察合台人狠刺。

與此同時，徐盼撿起刀，沖向危急的吳鐸。

唰！

長刀帶起一片血霧，馬廄中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

吳鐸疼得臉色煞白，僅剩的左手反手握刀，胡亂的劈砍。

騰騰騰！

一陣腳步傳來，本以為是援兵。

轟轟轟！

炮火的火光之下，徐盼卻驚恐的發現，又是更多的察合台人沖了進來。

「抓不到活的，就全殺了」

與此同時，就聽曹睿撕心裂肺的吶喊，「盼哥兒」

噗！

徐盼腿上猛的一涼，卻是一把刀直接插在了他的大腿上。

下一秒，一個察合台人舉起手中的長刀，對著他的脖頸。

「盼哥兒」

噗通！

卻是曹睿一把撞開了舉刀的察合台人，手中的匕首剛要舉起，卻覺得心口一疼。

他低頭看去，熱乎乎的血從一把短刀之中溢出來。是他自己的血

「睿哥兒！」

徐盼吳鐸同時嘶吼，紅著眼沖了過來。

轟！

砰！

陡然，一聲天塌巨響。

視線之中，好似無數個黑天衝上了天，又好似半座城直接塌陷。

腳下的大地猛的一顫，馬廄中所有人紛紛倒地

噹啷！

曹睿的刀也落在了地上，回頭咧嘴哭著看向徐盼。

「毛毛！」

爆炸的轟鳴中，徐盼顫抖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前行。

咔嚓

幾匹駱駝衝破了護欄，在馬廄中狂奔。

「啊！」

數名察合台人避免不及，被駱駝踩在蹄下哀嚎不止。

「毛毛！」

徐盼哭著，一步步向前。

噗！

腳下又是一疼，一名瀕死的察合台人手中的刀，掃過徐盼的腳踝。

噗！

徐盼回了一刀，扎在對方的脖頸。

轟轟轟！

城內的爆炸聲慘叫聲讓人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好似聾了一般。

馬廄之中，遍地屍體。

徐盼抱起血泊之中的曹睿，哭道，「毛毛！」

「盼哥兒！」

曹睿口中吐血，咧嘴哭出聲，「我膽子小，我害怕」

轟！

又是一聲巨響，而後是衝天的大火

「少主！」

陡然，外邊再次響起察合台人的慘叫。

吳家和曹家的家兵們瞬間把外邊的察合台人撕得粉碎。

~~

砰！

絢爛的煙火，在天空中綻放。

漫天的煙火，好似星辰墜落。

光輝之下，滿是大明臣民驕傲而又自豪的臉。

驟然，煙火之下一陣歡呼傳來。

卻是紫禁城大明門的城頭之上，露出了皇帝的儀仗。

緊接著無數的臣民匍匐在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砰砰砰！

煙火絢爛，星落如雨

~~

轟！

大地再一次的震顫，整個城池都燃燒了起來。

亦力巴里，淪陷了！

糧倉，火藥庫，油庫先是爆炸而後是大火。

貼著火藥庫那一面的城牆，直接被炸塌了，而後外面的察合台人嘶吼著沖了進來見人就殺，城內的守軍有的拚死抵抗，有的四散奔逃

徐盼愣愣的抱著曹睿，好似沒魂了一般。

吳鐸渾身是血，失魂落魄。

「人呢？人呢？」

王驥半邊臉都燒得血肉模糊了，急沖沖的帶人衝到了馬廄這邊。

然後，他愣住了！

「帶著你們的少爺，快跑！」

王驥看向曹家的家兵們，「找馬跑！」

曹家的親兵沒有二話，上前直接從徐盼的手中奪過曹睿。

而曹睿還在掙扎哭喊，「盼哥兒，我怕我怕」

下一秒，他伸向徐盼的手臂，陡然垂落。

「走！」

徐盼低吼，剛想爬起來，卻又倒下。

腿上的血，不停的冒。

「吳鐸跑！」

徐盼看向吳鐸，「我求你，帶毛毛回家！」

吳鐸沒有說話，而是撿起地上掉落的短火銃插在腰間，又撿起長刀，對吳家的家兵下令，「找馬，咱們殺出去！」

「不盼哥兒！」

吳鐸堅定的喊道，「一起」

「跑！」

徐盼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腿，然後撿起刀來，「快跑！」

「別丟下他！帶著他一起啊！」

王驥跳腳大喊，卻被跌跌撞撞的徐盼拉住。

「大人！我走不了啦！」

徐盼低下頭，從自己的腿上拔出一把短刀，鮮血噗的一下噴了出來。

他這樣，只能是別人的累贅了！

他這一輩子，都不想成為別人的累贅。

而後他看著吳鐸，「快走！別讓我罵你！我害了睿哥兒，沒有面目」

「嗚嗚嗚！」

吳鐸站在火光之中，哭出了聲。

「走啊！」

徐盼再次大喊。

「嗚嗚嗚！」

吳鐸擦去眼淚，「走！」

「護著少主，殺出去！」

「殺呀！」

~~

「孩子！你怎麼不走！」

王驥無助的跌坐在地。

「大人！」徐盼攙扶著王驥起身，「這是我叔父給我的封地，這是我大明的國土」

「孩子！」

王驥老淚縱橫，而後攥著徐盼的手腕，「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

「王驥就在裡面，活捉王驥」

王驥的官衙，被察合台人團團圍住。

幾乎是眨眼之間，王驥的親衛死傷殆盡。

城破了，亦力把里已經沒辦法有組織的抵抗了，敵人越來越多，守軍越來越少

「孩子！怕嗎？」

王驥看著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慘白靠著牆角的徐盼問道。

「怕！我怕！」

徐盼捂著自己腿上的傷口，哭著道，「我也怕！」

「好孩子！不怕」

王驥也哭著，拿起一截引線。引線的另一頭，連接著周圍的火藥桶。

他的手，劇烈的哆嗦著。

「嗚嗚嗚！」徐盼哭出聲來，像個嬰兒一般。

「臣，王驥」

滋啦一聲，王驥點燃引線。

微弱的火光之中，他雙膝跪地大喊。

嘶嘶嘶！

引線劇烈快速的燃燒著。

「臣王驥，謝皇子殿下殉國之大義！」

徐盼猛然抬頭，「娘！」

轟！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