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以後

楊帆心頭一震，便知情勢不妙，不用回頭都知道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這個時間段還敢在學校里大呼小叫，並且有恃無恐儼然一副逛自家後花園的主人翁姿態。

除了政教主任倪大勇，還能有誰。

再者這聲音對於每個十三中的學生來說，都是再熟悉不過，特別是在高一新生的心裡，聽到這一嗓子就和聽到喪鐘也沒什麼差別，聞之色變。

楊帆剛準備放緩的腳迅速在原地一個猛的蹬步，瞬間變換節奏，重新提速，常年累月的折返跑、變速跑可不是白練的，沒想到竟然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的上是一種不務正業。

「喂喂喂！你幹嘛啊？我已經跑不動了啊~」高鈺璐在後面連身求饒，甚至雙腳幾乎已經在地上拖拽著被楊帆拉著狂奔。

此時的她還是不明所以，也許是五感功能欠缺，反應遲緩，壓根就沒有聽到任何響聲，只是覺得楊帆原本逐漸慢下來的腳步，突然又加快，相較之前愈發喪心病狂。

她每次出門前都要花上大半個鐘頭搗騰的髮髻，現在已經凌亂的散亂在了腰間。因為小時候崇拜王祖賢，極其喜歡她在電影中的小倩扮相，所以高鈺璐常年也都是以黑長直的形象示人，不管在任何場合都力求做到一絲不苟，簡單大方。只是今天遇到楊帆也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好不容易逮到一對小情侶幽會的愜意場景，本以為可以大飽眼福，在成年初期免費的上一堂兩性普及課程，還是真實場景一比一還原的那種。誰知還沒怎麼看得真切，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對那對小情侶的長相品頭論足一番，就被楊帆這個混賬強行拖走，一路狂奔了幾百米。要知道她可是那種平時體育課都是能逃就逃的懶鬼，面對體育老師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也總是一千種辦法，在不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免於肉體的折磨。這也變相的加劇了高鈺璐的有恃無恐，誰讓她爹媽給了她一副好皮囊和在黃色人種中都少見的豐腴身材，自然要有效的利用起來，不然豈不是大大的資源浪費。雖然現在物質條件已經比以前好了許多，不過我輩共產主義接班人還需謹記先輩的教誨，發揚勤儉樸素的優良傳統，對現成的資源一定要好好利用起來，浪費可恥。

可是誰能想到平日里養尊處優的高鈺璐，同學眼中不苟言笑的女神也會落得今天這種尷尬境地，不僅跑的心臟都要蹦出到嗓子眼，更是沒有任何形象可言，活脫脫一個逃難的災民誤入了大觀園一般。

天道好輪迴，敢問蒼天繞過誰。前世虧欠的債，這輩子總是要還的。那些年沒上過的體育課，也總是要在一個高鈺璐意想不到的時刻，一次性找補回來。

「倪大勇在後面，趕緊跑。」楊帆頭都不回，始終拉著高鈺璐全稱狂奔，額頭上的汗水已經流至睫毛，掛在眼前讓他眼睛沒法-正常睜開，不過這時候他也沒空搭理這些細枝末節。

雖然被倪大勇抓住也不會怎麼樣，他已經想好了一百種打馬虎眼的說辭來搪塞這個威名遠播的政教主任，只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在快畢業的節骨眼上盡量還是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真的嗎？我讀書多，你可別騙我，小心我揍你的！」自從剛才在小會議室外面被楊帆擺了一道，高鈺璐就已經對楊帆「懷恨在心」，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早就蕩然無存，拉著自己跑馬拉松不說，還拿老師來嚇自己，簡直罪惡滔天，人人得而誅之，現在又在這說些有的沒的，此時她已經給楊帆貼上了「沒有一句實話」的標籤，除非他能給自己的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然這張貼在楊帆腦門上的小紙條是很難拿掉的。

高鈺璐越想越氣，甩出另一隻手就錘了楊帆的后肩一下，可能是覺得還不夠解恨，嘴裡念念有詞：「我真的跑不動了，你趕緊放開我，不然我可要喊人了，說你強搶民女，欲行不軌。」

此話一出，楊帆瞬間就不愛聽了，一個女的不解風情竟然能到這種地步。

那些年校園裡，月光下的奔跑，那可是我們逝去的青春啊。這妞絲毫不懂其中的意義，仗著自己還年輕就不懂得珍惜。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從頭再來的。

當年他和高鈺璐的關係也只不過是到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的地步，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他們的距離只剩下0.03公分，最後也只是作罷，似乎那個年紀的人啊，都是約定俗成的認為誰先邁過去那道坎就是失敗者，尤其是在異性的關係里。

說是造化弄人也好，時運不濟也罷。她單身的時候，他戀愛。他分手，她又戀愛。反正總是湊不到一塊去，輾轉到大一前期，知道楊帆認識後來的女朋友，才慢慢把注意力從這個終將是過客的女人身上轉移開。

那時候的楊帆還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小毛孩子，根本不知道主動為何物，也不懂得烈女怕纏郎的道理，始終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有緣自會開花結果，雖然他現在也不大願意在兩人的關係里太過主動。

一是因為懶，二則是怕沒結果。

小時候是不懂，成年以後是懂了，卻更講體面。

所以他和高鈺璐在學校里認識兩年多，連個手都沒牽過。既然在特定的時間裡沒有發生實質性的關係，那麼自然而然關係也就淡了，後來也就會失聯在茫茫人海中，就算臨平不大，也就一千多平方公里，一百多萬的人口，雖然每天都在和無數的人擦肩而過，可是要想在沒聯繫方式的情況下，再遇到某個人，又談何容易。

就算落花有意，流水也未必有情，最終也只是苦了有心人。

楊帆當即就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站定后便不再說話。

高鈺璐哪裡想到掙扎了一路不見楊帆鬆手，現在突然沒了向前的牽引力，還平白多了個路障，一瞬間腦子是反應過來了，身體卻不受控制，不出意外的撞在楊帆消瘦但異常結實的後背上，結果當然就是很有節奏的坐在了地上。

或許是生的豐腴的緣故，該長肉的地方一點也沒落下，高鈺璐在坐在地上的時候，還很滑稽的小幅度回彈了兩下，整的下巴也隨著身體的節奏猛的點了兩下。

「哎呀~楊帆你幹嘛啊！啊~~~」高鈺璐雙手支撐著后腰，以免反作用力讓身體向後倒，嘴裡罵罵咧咧，神情也有幾分痛苦。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夜晚在她一帆順遂的人生中也是屈指可數的難忘，必然會終生銘記。只是被銘記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浪漫溫馨。而是前所未有的落魄，她已經把自己狠狠的釘在了心中小房子里的恥辱柱上，四支粘的緊緊實實的那種，臉都不想露出來的那種。後腦上還得貼上一個便利貼，上面寫著十個大字。

人生之中不能承受之痛。

楊帆轉過頭來，一臉無辜，這是一種人畜無害到何種境界才能擠出的天真爛漫表情，想必也是有此刻癱坐在對面的高鈺璐能切身體會了吧。

此時的高鈺璐若能暫時放下嘴裡的罵罵咧咧，稍作觀察便能發現在楊帆轉頭露出燦爛笑容的前一秒，臉部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的抽搐。

或許她是看到了的吧，神經大條的她也就頂多會把那當作被自己撞到之後，疼痛感帶來的生理反應。

「嘿嘿，不是你讓我放開你的嗎？」楊帆提了提大腿兩側的褲腿，走到高鈺璐身前，蹲下，動作神氣活現，言語神色則無賴欠打，「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背上猥褻高中生的罪名，祖上三代都是安分守己的農民，這種事情是碰都不敢碰的。」

「好！你牛逼，你給我等著，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高鈺璐坐在地上一時半會是不打算起來了，伸出一個指頭指著楊帆的鼻子，咬牙切齒說道，只是文學素養單薄的她，又剛剛經歷了人生中不能承受之痛，腦子裡現在是一團亂麻，壓根想不出多少驚世駭俗到清新脫俗的罵街語錄。

想當年高一剛入學的她，也是曾在十三中的校園貼吧論壇上創下過：一周之內，連續罵得十三個準備在貼吧里搭訕她的高二高三學生，望而卻步，最後只得無奈拉黑她的神跡。她初中也算是半個道上混的小太妹，因為家庭優渥，父母常年在外地，她的父母表達愛的方式多是以銀行轉賬的形式，手上寬裕加上出手大方，自然身邊也聚集了一大幫同齡人，一口一聲一個「璐璐姐」喊著，無形之中也助長了高鈺璐的氣焰，看不慣就開懟是那時候她的日常做派。

在升入高中之後，她原本想老老實實讀書，本本分分做人，以一個全新的面貌示人，奈何剛入校就原形畢露，總是有不長眼的歪瓜裂棗，看到女的就邁不動道，一副讓人不得不厭惡的噁心氣息。所以她只得出手教訓，隨即也奠定了她在學校中超然的「社會地位」，甚至乎還收了幾個高年級的小弟，課間總是想著法子的獻殷勤，也不知道是純粹的敬仰她高家大小姐的鳳儀天下，還是想藉機追求。想必這也只有那幾個已經畢業的學長心裡最清楚了。

不過也是奇了怪哉，此時面對楊帆，幾十個mb的word編輯成的粗言穢語，都已經到了嗓子眼了，硬是卡住出不了口。

楊帆一見高鈺璐剛從地上拿起來的手，就要伸向自己，隱約之中還能看到她指尖有灰色塵土在空氣中擴散。

他瞬間一個后跳，拉開一段距離，然後又蹲下說到：「你罵就罵，別真上手啊，我們都是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知識分子，可不興拳頭解決問題的那一套江湖做派，女孩子這樣，不好看滴~」

「你！你······」高鈺璐指著楊帆欲言又止，隨即突然捂嘴低頭呀呀怪叫，就像是武俠電影中，大反派想要裝逼一番，剛開始得瑟就發現自己身體不適，指著對方呀呀說不出話來，然後就倒地不起，然後再佯裝喪失行動能力給予對方致命一擊的下三流行徑。

楊帆一開始就是這樣預想的，沒看出來平時大條的高鈺璐，還能有這種故意示弱誘敵深入的小心思。

只是他等了半天，見高鈺璐還是捂著嘴不說話，坐在地上始終也沒個動靜，這才發覺情況不對，慢慢走過去，稍作溫柔細語的問道：「喂，你怎麼啦罵輸了就哭鼻子嗎？」

楊帆蹲下來側頭看到此時高鈺璐正在捂著嘴巴，表情痛苦，再想到剛才她被自己撞到摔在地上，頭止不住的抖起來的滑稽模樣，又想笑。隨即發現現在的氣氛不適合笑場，又強行憋了回去，關心問道：「咬到舌頭了？」

見高鈺璐慢慢點了下頭，楊帆乾脆坐到地上，慢悠悠的說道：「你剛才跑那麼快乾嘛，你看現在受傷了吧，女孩子嘛，還是要文靜點，才有人喜歡。」

「你才沒人喜歡！」高鈺璐強ren著舌尖的痛楚，給予還擊，在氣勢上不能輸。這是她做人的原則。

楊帆別了下嘴，眼睛看向別處，意思很明顯：爺懶得和傻子爭論。

「楊帆，你給我等著，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還敢嘲笑我。」高鈺璐一手捂著嘴，一手指著楊帆說道，氣勢固然很足，就是這樣坐在地上，眼睛里還有因為疼痛流出的眼淚，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挑釁。

倒像是在，撒嬌？

這只是楊帆的自我臆想，算不得真，就連他自己都趕緊搖搖頭，打消了自己的天馬行空。

「以後？我們還有幾天的以後？我們能有以後嗎？」楊帆緩緩正色，沉聲說道，語氣也不像剛才的神氣活現，似乎一瞬間身體被什麼抽空了一般，有氣無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