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青春啊,總歸是場不得不散的華美盛宴,曲終人散空愁暮,人走茶涼的殘餘也不知會被誰打包帶走,或者偷偷珍藏起誰的遺留。
或許也終將不會有完整的故事,它想敘述的,只是某個人,在某個時間段的一種狀態,而這種狀態又和那些原本屬於別人的故事交融在一起,形成萬花筒一樣的顏色,你的故事在別人的眼裡,也可能是另外一個版本。
或者面目全非到無以復加,那人詫異這眾說紛紜的描述是否是對同一個人的形容。
大多數人走過的人生漫漫長河,也只是陪跑的配角而已,能做主角的寥寥無幾,妄圖越界成為別人故事裡主角的更是不在少數,不過最終也無非就是折戟沉沙,一腔壯志東流水。
毫無疑問的,高鈺璐就是這屈指可數中的一顆閃光。反應線性的她永遠不會知道,在多年以後,她將是很多已經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心中,那段關於年少輕狂故事裡,難以邁過去的一道坎。
「是啊~以後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高鈺璐也隨著落寞下來,原本指著楊帆的手指也慢慢放下,雙手扶著膝蓋,把頭藏進裡面。
她的以後,她自己也不清楚會是何種模樣,或者說是她還沒有想清楚自己想要活成什麼樣。自小和奶奶一起生活,她已經習慣凡是都要靠自己的行為準則,在外也習慣強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憨直氣勢。有時候她也會想象以後的生活,可是相夫教子並非她的一生所願,也很難允許異性闖入自己的生活,更不要說自己還要去適應對方的生活節奏。
這是幸福,也同樣是場悲劇。
她承認自己有很濃重的慕強情節,不是自己發自內心欣賞的人,她是不願意多看一眼的,但她也整不來逆來順受的那一套,嚶嚶撒嬌或者嘟嘴賣萌在她看來著實令人噁心作嘔。
高鈺璐原本身形略顯豐腴,腰背也並非是那種單薄類型。只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這樣有意無意的一個瞬間,楊帆映著月光,竟然從這樣一個原本好動到有點笨拙的女孩身上看到一種類似遺世獨立的孤獨感。
楊帆看著月光下有些模糊的身影,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人最終的歸宿終將是孤獨的吧,他是,對面的女孩或許也是。
高鈺璐的身邊是一個小池塘,水面即使許久未有人特地清理,不過勝在月色嬈人,看起來還算順眼愜意。
臨平盛產一種紅色田魚,外形雍容華貴,色澤鮮艷奪目,光看賣相勢必讓眾多不明之人覺得此品種價值不菲,實則在臨平是隨處可見的尋常品種。小池塘里就有兩尾在水中交相呼應,纏綿悱惻般,在水草間穿梭嬉戲。
魚兒在水面玩鬧過後,可能覺得乏味,便又鑽進水底潛伏不動,開始休養生息。隨著魚兒褪去,水面殘留下一串氣泡帶起的漣漪。漣漪慢慢推開,高鈺璐在水中彷彿看到一點光亮。
彷彿春光乍現時,投入湖中的一顆石子,來勢輕巧卻後勁十足,再起帶起水中的漣漪,同時也掀起了她的心緒。
她不願打破此時的氛圍,也沒有勇氣做那個攪動沉寂的孤勇者,只是當做一切照舊,看水中月光投射,任風中蟬鳴起伏。
這樣就很好,一切都是剛剛好的距離。
······
十三中明文規定,禁止學生私自和校外社會人員來往,同樣食物也是一樣。
那幾年正是地溝油聲名鵲起的風口浪尖,根據學校的規定是這麼說的:我十三中向來奉行德智體美勞的全方位素質教育,不僅要在學生的學業上下重手,在學生的日常生活起居,吃穿住行上也是不能有絲毫的懈怠,垃圾食品地溝油荼毒國民已久,黑心商家所做行徑更是令人髮指,我校師生更是應該責無旁貸,為我輩社會主義接班人立命,為祖國建設樹立良好風氣導向。
遂十三中三令五申對學生私自點外賣嚴打嚴捉,一經發現必然嚴肅處理。
在政教主任倪大勇的帶領下,幾個總是穿著不那麼合身制服的保安緊隨其後,這是在領導面前表現自己英勇神武的絕佳機會,要是一不小心加個獎金,這個月就能實現喝酒自由。沒讀過幾年書的「保安叔叔」們當然得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氣,逮到有在進行「危險品」交易的學生,就是一聲大喝,隨後一窩蜂的撲上去,力求在人數和力量的優勢上佔據主動地位,如若給出這群十七八歲的小崽子一段距離,那他們這幫整天就知道喝酒打屁,時不時從牙縫中抽出兩三百點個「宅急送」的身體素質,是真的沒有信心去和這幫年輕小夥子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馬拉松大賽。
這條禁令對高一學生或許有幾分震懾作用,初來乍到難免謹慎,小心駛得萬年船。可相比之下,高三這幫即將畢業的老鳥就完全將其視若無物,更是以和巡邏保安鬥智斗勇為樂,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引出幕後隱藏boss,合力刷下副本也是件能在學生之間廣為流傳的壯舉軼事。
眼看著就快要到飯點了,教室里隱約開始有些躁動起來。
正在講台上面講課的吳文麗雖然眼底有些慍色,不過她真心覺得最近帶這幫高三學生,讓自己的眼角紋又多了幾條。所以她一直告誡自己和氣生財,制怒是她走向「人類精神導師」的必修課。
吳文麗努力壓制胸口的怒火,這份模擬題的解題過程發散性思維比較多,力求完美的她當然不能讓自己的學生僅限在一種解題模式中,所以她咬著牙關把板書寫完。
坐在前排的一個戴著和吳文麗同款厚重黑框眼鏡的小個子男生,已經明顯感覺到空氣中的pm2.5在急劇攀升,前面距離自己的僅有1米距離的老師,在黑板上的下筆力道愈發犀利節奏感十足,末尾的根號提筆頗有當年書聖臨終絕筆的風采。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鼻頭,差點驚呼出聲,自己何時抹上猶如白牆漆面一般的白色粉底,趕緊摘下鼻樑上的眼鏡,大大的哈了口氣后,細心擦拭,動作麻溜規矩,一絲不苟,隨後把眼鏡放到一邊,專心抄寫老師的板書,準備課後細心揣摩研究。
教室後排已經人聲涌動,好幾個學生已經交頭接耳在一起,討論中午是否應該另開小灶,整點平時難得的葷腥打打牙祭。
「剛剛,中午怎麼說?」閆敬之壓低身子到課桌一邊,側著頭朝過道對面的錢鴻剛擠眉弄眼。
「滾滾滾!老子中午要午睡,別想拉著我逃課帶你上分。」錢鴻剛轉頭瞪了一眼,佯裝生氣,然後繼續聽前面的老師講課。
「哎呀,馬上就高考了,你這時候倒是認真起來了,辛辛苦苦也是專科,輕輕鬆鬆和我逃課上網也是專科,這是命,你是逃不掉的,就不要在掙扎了,快到哥哥懷裡來。」閆敬之顯然沒有死心,打定主意要拉這個好友一同去尋找快樂。
「住嘴,你個孽畜!不要拿這些污言穢語詆毀我,我可是讀《春秋》的男人。」錢鴻剛推了下眼鏡,面不改色,頭都不帶回的。
「喲喲喲,厲害了,在下佩服,可是我就喜歡看《金瓶梅》,那可咋辦呢?」閆敬之繼續死皮賴臉,完全沒有因為對方給他起的親切昵稱而生氣。
「你好煩,說了不去就是不去,都連續好幾天了,我要休息。」錢鴻剛正色道。
閆敬之見狀思忖片刻,轉換畫風,同樣正經說道:「那就不出去了唄,我也是個愛學習的乖寶寶,那咱們討論一下中午吃點什麼唄?」
「吃飯。」錢鴻剛言簡意賅。
「我們點外賣吧,方敏她們也說要吃,我們一起點,還能找老闆砍砍價,湊個滿減。」閆敬之為了把錢鴻剛拉下水真是使出渾身解術。
錢鴻剛轉頭看看旁邊的楊帆,示意想聽聽他的看法。
楊帆剛才雖然也在認真聽講,不過熱衷低調吃瓜的他自然沒有錯過這對活寶的對話,說道:「可以啊,我要個雞腿飯,你先一起付了,回寢室給你。」
還沒等錢鴻剛轉頭,閆敬之已經從抽屜里抽出一個小本子和筆,唰唰寫起來。
「一個雞腿飯,剛剛你呢?」閆敬之甩了甩手裡的筆,平時上課字沒有寫幾個,光顧著轉筆,筆芯已經快給他玩壞了。
「香腸飯。」錢鴻剛說道。
「好嘞客官,稍等,馬上給您上菜。」閆敬之記好以後,馬上摸出手機蹲到桌子底下,開始打電話。
那個時候還沒有像現在這麼普及的外賣軟體,也沒有產業鏈完整的外賣服務,都是通過電話來點餐的,高中三年下來,閆敬之的手機里已經網羅了學校方圓三公里大部分的小炒和便當店鋪的電話,少說也有三四十個,按他的話來說,只有雨露均沾才能做到營養搭配均衡,更有利於青少年茁壯成長。
後來他也是憑藉著這套為人處事的哲學,在生意場上混的風生水起,從父輩那邊接手過來的小廠子沒幾年就成了臨平的納稅大戶,而立之際已經深諳人情世故,處事老練利落。
就是這樣一個極具事業型的男人,在家卻是「耙耳朵」,按他的話來說,要不是發自內心的愛,哪個男的願意罵不還口。更是在他老婆懷孕期間,為了解決內子的厭食症,自學了各大網紅美食,他老婆月子坐完,閆敬之的廚藝也成功躋身成准五星大廚的水平,就差一個專業資格證書,他也是他們這幫人里最早真正做到家庭事業雙豐收的,更是在楊帆他們圈子裡被一眾恨嫁的女生視作擇偶的標杆。
他曾經和楊帆說過自己這輩子的願景,就是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因為他的存在而過的更好,更幸福。
很空泛的話,不過出自閆敬之的嘴巴,楊帆信了。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也不過如此。